到家后，程暗和程妈妈互相都没说话，程暗蹲在院子里，出神地看着院里的那口漆黑的深井。
还以为会做噩梦，没想到一觉睡到天边微亮。
程暗到了学校，在数学课上没看到刘阁，这才终于相信刘阁真的被打死了。
怎么办……怎么办……程暗很想哭，可他哭不出来。
语文课下课，老师还在收拾东西，程暗强装镇定地问张燕：“老师，刘老师呢，今天数学课没看到他。”
张燕叹了口气，抱着书愁眉苦脸：“我也不知道，打电话手机也关机了，等下我去宿舍找找看。”
程暗恍惚地点了点头。
就这样过了一周，又到周五。中间程暗去过王孬家里想看看李安什么情况，被正好出来做饭的王孬看到轰走了，而且大屋门也开始上锁了。
下午准备放学时，张燕顶着一双红肿的眼睛进来，对台下的学生们哭着说：“同学们，刘老师不在了，以后的课我会先顶上。”
台下的学生们七嘴八舌议论起来，纷纷问张燕怎么了。
“刘老师进山被狼咬了，人已经没了。”张燕有点崩溃地哭出来，完全忍受不住。
有的学生在讨论是不是以前跑到村里的那只狼，也有的在哭着抹泪。
程暗沉默地在自己的数学书上写下‘刘阁’这两个字，写了满满一页。
晚上吃完饭，程暗等到凌晨打着手电偷偷往王孬家里跑去。
院子门被关上了，屋子也是黑的，程暗不太来王孬家，不过村里都是自建房，格局都差不多。王孬家里就两间屋子，一间他睡，一间他死去的老娘睡，说不定李安就睡在那间。
程暗找了个方向，垒了几块砖头，垫着踩了上去。
他借着月光也看不太清楚，只能隐约看到个小包，不过呼噜声倒是不太清晰，像是从那边的屋子里传来的。
程暗用衣袖擦了把冷汗，咬咬牙，用手电对着屋子打了两下，一开一关，床上马上就有动静了。
没有先听到骂娘声，程暗松了口气。
“程暗哥哥？”
程暗听到这声轻轻的软乎声，眼睛就开始酸疼，好像失去刘阁的悲痛这才缓慢地溢出来，他眨眨眼也没逼退眼泪，只好再用袖子擦，也用气声回应：“李安，是我，你能偷偷出来吗？”
李安好像哭了，声音不对劲，但是没有哭声：“不行，叔叔把门锁上了。”
程暗看着这个高窗，腿累脚也累，浑身力气都放在扒窗的手上了。
他想了想，轻声对李安说：“我明天晚上来带你走，我一定能带你走的。”
说完他又想到那天晚上李安的状态，不放心地问：“王孬他是不是打你了？你受伤了吗？”
黑暗的屋子里安静地有点过分，李安过了好久才回答他：“叔叔他对我做了不好的坏事，很疼，我不想在这里了，程暗哥哥，你快救我吧。”
程暗听到这话立马就想到程爱军打程妈妈的样子，李安那么瘦那么小，那晚的脸色那么可怜，一定被打了好多的伤。
“你放心，我明天就带你回家。”
—
周六，程爱军一大早不知道去了哪儿，程妈妈依旧是割完猪草回来喂鸡喂猪，打扫屋子，然后又马不停蹄地砍柴洗衣做饭。
中午吃完饭，程爱军躺在床上睡觉，程暗偷溜进去从他裤子口袋拿了五十块钱。
到了村里的小卖部，程暗花了两毛钱买了一小包晕猪的药，又买了一小瓶二锅头，他拧开后嘬了一小口，辣得直流眼泪口水。
把药直接倒进去，晃了晃瓶子拧紧盖子，程暗这才往王孬家里去。
“孬叔，你在不。”程暗在院门口喊。
王孬果然在家，正不要命地抽着旱烟，他嘴里喷出几口黑烟：“来我这儿有啥事？”
程暗嘿嘿笑笑，把手里的二锅头给王孬：“孬叔，我偷偷买了二锅头，辣死我了，我不敢喝了，就拿来给你。”
王孬眼睛往那酒瓶上看了眼：“你咋不拿回去给你三舅喝？不成给你爹也行，咋还想着拿来给我了？”
程暗摸摸头，不好意思一样：“我想借你的书看。”
王孬嗤地一笑，把烟杆子往程暗头上一敲：“就知道你小子打着心思，等着，我去给你拿一本你小娃娃能看的！”
程暗本来想跟进去，王孬这一说就顿住了。
没一会儿，王孬就带着一本封皮颜色被摸褪色的书过来，猥琐地笑了笑，黑黄的牙看得程暗想呕：“这本全是画，叔不识几个字，就只能看看图解馋了！”
“给你拿着，别被你爹发现了啊，不然要找我家里了！”
程暗假装很激动地翻看书，眼睛瞪得大大的，嘴里一直不停地说：“谢谢叔！”
“叔，酒给你，我走了，看完给你送回来。”
程暗两眼精光地抱着书边看边走。
后面院里的王孬笑骂了句：”瓜蛋子，毛都没长齐还敢看这玩意儿！”
程暗走了几步又绕回到墙后，还是那天的那个位置，踩着砖看王孬。
等程暗腿都快要站断了，王孬才笑呵呵地拿着酒进了屋里。
程暗又等了会儿，已经午后了，家家户户该做饭了，程暗又站到院门口叫：孬叔！孬叔！”
喊了两声没人应，程暗自己走了进去，一进屋里就看见王孬跟头猪一样趴在桌上睡，桌上的花生米和蒜都掉在了地上。
他又戳了几下王孬，看人没反应才往李安那个屋子去。
“李安，我来了！”程暗很激动，拼命压制声音的颤抖。
门口响起李安的声音：“程暗哥哥，你终于来了！”
程暗把门把上的铁棍取下来，推开门，终于看到一周没见过的李安。
李安变得很虚弱，很憔悴，本来就白的脸色现在更是透明一样，嘴唇也毫无血色。
程暗想问些事情，但不敢耽搁，拉着李安的手就往门外走。
“走，我们先离开村里！”
李安勉强跟上程暗，天色渐渐变暗，程暗像头夜视动物，轻巧熟练地带着李安走在山里的小路，拔过野草，跨过石山。
“哥哥，我好累。”李安实在没了力气，腿一软跪在地草地上，“对不起，我走不动了……”
程暗看了看夜色，已经乌漆嘛黑了，从刘海的湿度看应该已经九点多了。
他带着李安已经走了三个小时了，平常他两个多小时就能走完的山路，因为深夜再加上李安的速度，不可避免的耗用了更多的时间。
“我背你好不好！马上就到镇上了！我们躲一晚，天一亮我就给你买车票，我们到市里再打电话找警察叔叔。”
李安喘得气很重，他点点头：“谢谢你，程暗哥哥。”
程暗没说什么，蹲下身把李安拉到背上，有点费劲的把人背了起来。
没成想这时候头上传来熟悉恶寒的乡音，在喊着程暗的名字。
以及一些威胁危险的话。
李安环住程暗的胳膊抖了下，声音哑涩：“哥哥，我是不是回不了家了。”
程暗沉沉吐出口气，目光坚定地看着面前伸手不见五指的山路，狠声道：“能！我一定让你回去！”
程暗背着李安又马不停蹄往镇上走。
山里路错综复杂，就算来找也不一定能走他们这条路，只要差一条道，就是天差地别，别想找到他俩。
但，怕就怕在，他们知道程暗在往镇上去。
可此时的程暗还太小，心里唯一的想法就是要送可怜漂亮的李安回家，他想不到会有意外，也想不到补救的计划和退路。
终于，程暗带着李安走出了山，程暗看着没有被山被树遮住的月亮和星星，有点激动，掂了下背上的人：“李安快看天上，今天的星星好多！月亮也好亮啊！”
没等到人的回应，程暗又掂了几下，声音有点慌乱了：“李安？李安！”
程暗看不到李安现在的情况，只好稳住自己惶惶然的情绪，喘着粗气往镇上跑。
这个时间点商铺几乎全关门了，程暗跑得命都快没了才找到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药店。
“阿姨您帮我看看我弟弟，他好像发烧了，头特别烫！”程暗把李安放在药房里的长木凳上，话刚说完就哭出来了。
他自觉丢人，又咬住嘴，只能从喉管里发出挤压出来的呜呜声。
“小朋友别急，阿姨拿个体温计先给你弟弟测下体温。”年长的女店员甩了甩手上的体温计，夹在了李安的胳肢窝，又温柔地嘱咐程暗，“摁紧你弟弟胳膊，别让体温计掉出来，夹够十五分钟就行了。”
程暗点点头：“谢谢阿姨。”
十五分钟过得慢急了，程暗一直盯着墙上的时间看，等一到点就急忙喊店员。
店员走过来拿出体温计，看了看，面色有点沉重：“烧的有点高，应该是着凉了，我给他开点退烧药和消炎药，等下先喝一顿，回去穿厚点，多喝开水。”
“好，知道了。”
程暗交了钱拿了药，又背着李安找了家宾馆，好说歹说才让给开了间房进去。
程暗下去又买了水、面包和方便面，把烧迷糊的李安叫醒：“李安，你生病了，把药喝了再睡吧。”
李安浑身都软得厉害，好像连呼吸都困难，他半眯眼睛，说话声音微乎其微：“哥哥，我、我没力气……“
“没事，我喂你。”程暗把药垫在卫生纸上，放在床上，又把李安放在自己肩上，“张嘴。”
程暗小心地给他喂了水，听到咕噜一声才吐出口气。
“好了，睡吧。我会在你旁边的！”
李安看了眼程暗：“谢谢哥哥。”
—
天一亮，程暗就把李安叫醒，问他感觉怎么样。
李安眨眨睡懵的眼睛，他太久没睡得这么安心了：“不难受了。”
“好，我们等下吃完饭去汽车站坐大巴，等到了市里就好了！”程暗开心地笑。
李安也笑，看着程暗的笑脸呆了几秒，突然在程暗脸上亲了下：“哥哥，谢谢你。”
程暗像是受到了什么惊讶的事情，嘴巴微微张着，一张脸红得要命。
小插曲很快过去，程暗看时间还早，汽车站八点才发车，就坐在房间问李安：“李安，你还记得上周一的事情吗？”
程暗发现自己提到上周一，李安刚刚有了血色的脸又瞬时变得煞白。
“怎么了？”李安的反应太过明显，程暗心里直突突，恼怒道，“王孬他真打你了！？”
李安没说话，天真透亮的眼睛失焦地看着地面虚无的一点。
突然安静地掉泪，程暗无措地给他擦泪，还没开口安慰，就听李安轻轻地向他诉说。
“你那天走后，那个叔叔就回来了，他喝了酒，我很害怕就喊了他爸爸。”李安深深呼吸，本能地去抱程暗胳膊，“他很高兴，给我绳子解开了，还说给我洗澡换衣服。”
“我……我不一样，我妈妈说不能让别人看，可是叔叔力气太大了，就把我衣服脱了。”
李安泪流满面，脸上又显露出恐惧之色，他不再只抱程暗胳膊，转而缩在他怀里，紧紧抱着他。
“他看到我身体后就在家砸东西，我好害怕。然后他就进来把我拉到了床上，叔叔也没穿衣服，把尿尿的地方捅进了我身体里，很疼很疼……”
怀里的李安浑身都打着哆嗦，他在程暗身上哭了会儿，又慢慢的说：“第二天晚上来了个大哥哥，他看到我后骂了叔叔，把衣服盖在我身上，就抱着我走了，不过我后面好像睡着了，等我醒来就被叔叔关到那个房间里了。”
“程暗哥哥，那个大哥哥就是你说的很好的老师吗？”李安没动，还是很依赖地样子，“大哥哥去哪了，我还想对他说谢谢呢。”
程暗垂下眼，眼睫盖住眼里的狠戾，他小小的手掌轻轻拍打李安的后背，像是妈妈哄孩子似的：“他回家了……”
“好吧，那你要是见到了大哥哥替我说谢谢好不好？”李安有些遗憾地讲，“他是个好大人，和你一样好。”
程暗有一会儿没说话，随即强撑着笑摸了摸李安的头发：“安安，我们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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