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近日发生了几件大事。
皇后以宋贵人不尊宫仪为由,将宋贵人的位份削为容华,又把她传去鸾凤殿前跪了一个时辰。
宋容华也当真是个硬骨头,在烈日灼烤下,硬生生挺了半个时辰才晕。
这一晕非同小可,她身下竟然见了红。
等御医看诊后,诊出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陆衡闻讯,勃然大怒,不仅下令褫夺了皇后的凤印,还命她禁足鸾凤殿思过。
容琬知道的时候,沈菡身边的太监竟然已经被陆衡活生生打死了一个。
她匆匆赶往鸾凤殿,沈菡正在大闹,拿着剪子要绞去头发,宫女们跪了一地,谁也拦不住。
见到容琬,沈菡哭成了泪人,将剪子一摔,披头散发坐在地上抱膝号啕大哭。
“阿苒姐姐,我要回家,我要阿爹阿娘,我不做皇后了……呜呜呜……”
她毕竟还是个少女,哭声透着愤懑委屈,令人听了很不是滋味。
容琬只好将她搂在怀中,先安抚她的情绪。
奈何沈菡这次动真格闹脾气,她甚至赌气将皇后仪服剪了个稀巴烂。
容琬头痛不已,这边还没哄好,那边陆衡又派人请她过去。
沈菡见容琬要走,泪眼朦胧一把拉住她,哀哀哭诉:“阿苒姐姐,你别去,你不要替那个贱人撑腰。”
容琬耐着性子道:“阿珠,你这次做得太过分了,我若是再不去看看宋贵人的情况,替你说几句好话,陛下只怕会彻底对你离心。”
沈菡忽地来气,她甩开容琬的衣袖,昂然道:“哼,凭什么都说是我过分?那个贱人不是喜欢同我议论规矩吗,我就好好教她规矩,我是皇后,她是嫔妾,难道我还不能责罚她?”
她看了容琬一眼,强撑着露出高傲的笑意,泪水从花一样的脸上滑落,透着几分决绝:“我知道陆衡为什么娶我。他一个泥菩萨,什么本事都没有,只能依靠我父兄撑腰,离心就离心,难道我怕他?我现在就写信告诉阿爹,我要让陆衡知道欺负我的后果!”
满是怨尤和不甘。
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是徒劳。
容琬不禁哑然。
又有些替陆衡悲哀。
皇帝做到这份上,何其难堪。
她轻轻摇了摇头,“你想写便写吧。”
只是她并不认为一个真正疼爱女儿的父亲,会同意将女儿嫁入皇室,换取家族荣耀。
等她匆匆赶到宋贵人寝宫,陆衡正在喂宋贵人喝药。
一边喂,还温声宽慰:“若华,你放心,以后她再也不能欺负你了。你好好养胎,把我们的孩子生下来。”
容琬冷眼旁观,只见宋若华虽然一脸感动,但眼神中却透着清明。
她出声打破这一幕:“陛下,你朝政繁忙,我来照顾宋贵人吧。”
陆恒依依不舍再三叮嘱,这才离去。
他走后,容琬将药碗随意放置一旁,宋若华不由提醒她:“县主,妾身的药还没有喝完。”
容琬嫣然一笑,笑意不达眼底:“贵人既然并不想要这个孩子,又何必喝药?”
宋若华面色微僵:“妾身不懂县主的意思。”
“你不是不懂,而是太懂。”容琬敛裙坐下,一副要深谈的模样。
“明明已经身怀有孕,却故意激怒皇后,引来责罚。此举一石二鸟,既让帝后产生矛盾离心,又能顺势杀了你腹中孩儿,手段真是高明。”
随着潺潺如水的声音娓娓道来,宋若华只觉脊背上的汗冷得有些刺骨。
容琬看向她,目光冰冷,神情如霜:“宋若华,是谁,派你来的?”
她几乎是从齿缝间蹦出了这句话。
从很早之前,容琬便察觉到宋若华的不对劲。
每一次陆衡闹事,背后多多少少都有这个女人的身影。
若说她无所图谋,容琬绝对不信。
但是宋若华的背景确实干干净净,甚至连父母都没有,无论怎么查,都毫无头绪。
这样的人,更加可疑。
宋若华垂下眼眸,肩膀瘦削,更显羸弱。
她楚楚可怜道:“妾身有罪,可是身为后宫女子,陛下的宠爱妾身不得不争。若是县主执意要提皇后出气,大可请陛下将妾身打入冷宫,妾身认命便是。”
抵死不肯承认。
容琬见状,不由摁了摁额角,意味深长道:“你不惜舍出腹中骨肉,也要祸乱后宫,有这份决心,今日之后,沈菡想必也不会是你的阻碍了。”
宋若华坦然地看向容琬,忍不住讽刺:“县主生来优渥,自然看不上我们这些出身苦难之人求生的心机。”
容琬歪了歪头,发出疑问:“是吗?你伤害自己的孩子,真的是为了求生?”
宋若华瞬间哑然。
她狼狈地转开头,“随便县主怎么说好了,县主无非是觉得妾身当初不过一介卑微宫女,能博得陛下宠幸,定是狐媚惑主。您与皇后同出身名门世家,像你们这样的贵女,自然处处看妾身不顺眼。”
容琬凝视她片刻,轻嗤:“出身?那种东西我根本不在乎。所谓英雄不问出路,容氏先祖起家之时也不过是一介寒门书生。”
“我不喜欢你,并不是因为你的出身卑微。而是因为,阿弟对你满腔真心,你却不过是逢场作戏。你骗得过对你痴心一片的陛下,却骗不过我。”
“你以为陛下不知道幽禁沈菡的后果吗?他宁可得罪沈家,背负让功臣寒心的骂名也要维护你,若他有朝一日知道你的真面目,所受的打击恐怕能令他发疯。你,当真狠得下心?”
宋若华的十指死死抓住被褥,她想呐喊出声,却又觉得嗓子干涩得紧。
容琬看着她,“我当然可以逼着陛下将你打入冷宫,他一贯很听我的话。但是,无论如何,孩子是无辜的,我不想平白伤害一条性命。”
说罢,容琬端起已经冷却的汤药,淡淡道:“药凉了,我会吩咐人重新送一碗热的进来,喝不喝全在于你。”
她走后,幽深的寝殿中,有低低的抽泣声响起,哀婉凄绝。
皇后被禁足的消息不胫而走,这是容琬无法阻止的事。
就算她能阻拦沈菡传信回家,也无法阻拦沈家在京城的暗线传递情报。
沈家闻讯之后,一定会发难。
姨母当初选定这桩婚事,本是为了巩固陆衡的帝位,眼下反而招来无数麻烦。
容琬倚在美人榻上,轻轻揉着额角。
这几日的烦心事一桩接一桩,皇后被幽禁,后宫的事务全部交由她打理。
她只觉身心俱疲。
荀颐无声无息走入春霖殿,玉章毫无防备,手上微颤,端着的汝窑白瓷盏便发出了清脆的碰撞声。
闻声,荀颐淡淡瞥她一眼。
容琬疲惫地睁眼看去,只看见面色煞白的玉章跪在地上。
她愕然起身,“这是怎么了?”
玉章无助地看了她一眼,又向一旁看去。
容琬顺着她的目光,才发觉荀颐的存在。
那煞神满脸不愉,看玉章的眼神满是嫌弃。
容琬摆了摆手,温声道:“下去吧,没事。”
玉章忙不迭地端着茶盏退下。
荀颐不客气地两步走到容琬身边坐下,盯着她仔细打量。
容琬微微不满,嗔他:“你干嘛对玉章那么凶?少拿你治理下属的铁腕来春霖殿发威。”
闻声,荀颐挑起一侧眉梢,几分桀骜的风流倾泻,“我说什么了?瞧你心疼的。连个茶盏都端不稳,害得你被吵醒。这种没用的人,还做不了我的属下。”
容琬气哼哼白他一眼,警告道:“我不管,反正不许你在我这里胡乱发作人,玉章和我一起长大情同姐妹,谁也不许欺负她。”
说着,又忍不住抬手揉起额角。
见状,荀颐轻叹一声,二话不说将她打横抱起,“这不许、那不许,你对一个外人都那么上心,怪不得累得头疼。”
语气酸溜溜的,蛮不是滋味。
容琬顺势搂住他的脖颈,靠在他胸前吃吃地笑。
乌鸦鸦的青丝便如瀑散落,在空中飘飞。
荀颐仔细地将她放平于床榻,自己坐在床边,双手落于头顶穴位替她按摩。
他的手劲要更重一些,却控制有度,不至于按疼了容琬。
一股暖热从太阳穴慢慢扩散,消解了连日盘桓在头上的隐痛。
容琬像一只小猫,乖巧地闭着眼任由他施为,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等她一觉醒来,已是半黄昏,轻轻浅浅的斜阳暖意从纱窗上透入。
荀颐斜倚在凭几上翻着书页,煦阳的微光在他的身上,虽是懒散不羁之态,却别有种丰姿潇洒。
容琬凝视着这一幕,唇角不禁露出泛出笑意。
荀颐并未抬眸,径自盯着手中书卷问她:“看什么?”
容琬下榻,蹬着软履,跪坐在他身旁,抬起一只手挑着他的下巴,红唇微启一本正经道:“面如凝脂,眼如点漆,此神仙中人。”
他一军旅人,与“面如凝脂”四字着实不搭。
荀颐似笑非笑看她,随意将书卷一掷,掐住那盈盈一握的纤腰,将她扣坐在自己怀中,又伸手捧起她修长浓密的鸦发,悠悠道:“宿昔不梳头,丝发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容琬脸色一红。
比调笑,谁能比过这个满肚子墨水的无耻色胚。
只是一时的欢愉终究短暂,想起近来这些烦心事,容琬眉间的愁绪又一点点回来。
荀颐看在眼中,不动声色问她:“在为皇后的事发愁?”
容琬靠在他胸前,无奈地点了点头。
她试探着问道:“倘若沈家发难,要陛下给个说法,你会帮他吗?”
沈家手握军权,深耕西疆数年,不可小觑。
沈康的怒火,陆衡未必承受得住。
满朝上下,也就只有大司马能镇住沈家。
荀颐淡淡道:“你希望我帮他。”
容琬直起身子,螓首蛾眉楚楚可怜道:“你答应过我的。”
荀颐不禁抬手,捧着她的脸颊轻叹:“凡是阿苒所求,我无有不应。”
容琬心满意足,再度靠回他的胸前。
荀颐走后,玉章面色不安地走入内殿,容琬心情大好,笑吟吟安慰她:“没事,有我在,别怕他。”
不料玉章还是满脸紧张,她仔仔细细看了看左右,见空无一人,这才俯身到容琬身边,递给她一物。
展开手中的字条,容琬的眼神,瞬间变得踌躇。
“阿兄约我见面。”
她慢慢地低声复述。
玉章凝重道,“是国公爷派人来给您送东西,奴婢打开了食盒,里头放着这个。”
她忍不住问容琬:“姑娘,你要去吗?”
荀颐每日都要来春霖殿探望容琬,想要在他眼皮子下出宫,根本不可能。
更何况,以大司马对姑娘的占有欲,若是知道她去见了王谆,恐怕会将天都掀了。
容琬死死咬着唇瓣,犹豫再三,她终于下定了决心。
“去,我欠他一个解释,若是不说清楚,我无法心安。”
玉章欲言又止。
容琬看在眼中,知道她的忧虑。
昔日王谆在城门不过扶了她一下,便要遭到箭翎的威胁,更何况现在?
这件事,想要善始善终,太难。
(1)面如凝脂,眼如点漆,此神仙中人。出自《世说新语·容止》
(2)宿昔不梳头,丝发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出自《子夜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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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 3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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