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雁门是当天午时前后知道消息的。
彼时她正坐在殷窈的屋子里，抬着脸，让殷窈给自己易容。
殷窈一边拿着细笔在她脸上描画，一边道：“你带来的衣裳是章云烽的吧？”
关雁门闭着眼睛，保持着脸不动的姿势，“嗯”了一声。
殷窈转头扫了那件衣裳一眼，再次将目光移到关雁门脸上：“你穿着应该有点大了，尤其袖子，应该长不少。”
她直起身，细细打量了一下关雁门的五官：“袖子太长不方便，等会儿我给你改一改。”
关雁门点了点头。
趁着殷窈润笔毫的功夫，关雁门睁眼，打量了一下镜中的自己。
其实关雁门之前也易容过。
但每次都是贴那种现成的人皮面具，闷热不说，还又贵又不耐用，基本用一次就得丢了，所以关雁门很不喜欢戴。
这还是第一次，直接在脸上进行易容。
殷窈的手艺很好，她没有动多少东西，只是以不同颜色、不同深浅的脂粉调整了一下关雁门五官的走向，就很神奇的把关雁门从一个容貌昳丽的江湖女侠，变成了一个长相锐利的白面公子。
关雁门眼下那条细疤被殷窈以深红色的面脂描画了两遍，自然地把人的视线引向她英气的眉眼，巧妙地放大了她五官中偏男相的部分。
关雁门不由得感叹了一句：“好厉害。”
殷窈笑了笑：“还没结束呢，别急。”
她一边给关雁门描眉，一边低声道：“你要是想不引人注意地混进红袖招，最好等到天黑前后，那会儿人多，守在门口的老鸨来不及看人。”
这两天天黑得早，关雁门想了想，估摸着自己就进去转一圈，用不了多久，她能在天彻底黑透之前回府就行，确实不用着急。
于是两人就慢悠悠地说着话，殷窈给关雁门易容结束后，就开始裁关雁门从府中带出来的那件衣服，关雁门就坐在一边看着，时不时帮忙扯一扯布料。
殷窈自从当上进宝镖局的北堂主后，就不常在江湖上走动了，关雁门就给她讲了讲自己在江湖上这些年的见闻，说起随着昔日英豪老去而日渐衰落的中原武林，两人皆是慨叹不已。
关雁门看着殷窈脸上落寞情绪，正想着该如何组织言语，安慰殷窈，正当这时，楼下屋门被敲响了。
若是是平时，也就罢了，敲个门而已。
但是今日关雁门一来，殷窈就在门口挂上了打烊谢客的牌子，而且就算不挂牌子，平时这时候，这家点心店也是不开门的。
所以谁会在这时候来敲门？
更何况那敲门声格外急促，一下接着一下，似乎催命一般，听得人心里也忍不住跟着焦灼起来。
关雁门话音一顿，和殷窈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脸上看到了凝重。
两人静静等了一会儿，想试着装一下屋内没有人，看楼下的人会不会离开。
不料那敲门声毫无停下的意思，反倒变得越来越着急，甚至到最后变成了拍门。
砰砰砰，砰砰砰。
关雁门拧眉，用气声道：“这人疯了吗？”
“你进屋躲一躲，”殷窈坐不住了，她放下手中针线，将衣裳线团卷成一团，塞到关雁门手中，“我下楼看看。”
关雁门沉吟一下，摇了摇头：“下楼的脚步声还是太明显了，我从屋顶过去看看。”
殷窈想想，觉得也有道理：“那你小心些。”
关雁门点点头，回屋将衣裳放下，轻手轻脚推开了窗。
她往屋外看了一眼，好在这屋子虽然正门临街，但屋后正对着的却是一个少有人经过的窄巷。
她在确认屋外没有人经过后，将腰身向外一探，往斜上方跃出的同时，双手在窗框上一抓，带着整个身子向屋檐上一甩，行云流水地把自己甩上了屋顶。
关雁门在屋顶稳住身子，弯腰躬身，借着屋脊的遮挡，探头往楼下看了一眼，随即一愣——
拍门的不是别人，正是一脸焦急的长疤。
他身旁还一个眉目温和、脸色平静的女人。
关雁门眯起眼睛，目光在长疤和那个女人相似的眉眼上微微一停，心中盘算片刻，有了猜测。
殷窈等在窗边，见关雁门一脸凝重地回来，有些紧张地问：“怎么样？”
关雁门：“是章云烽的亲兵，旁边跟着的应该是他妹妹。”
殷窈一愣：“章云烽亲兵的妹妹？”
关雁门点头：“我猜的，看长相应该差不离，哦对，那亲兵姓杜，若是外面那女子真是他妹妹，那门外的就应该是宁王妃了。”
不等关雁门说完，殷窈就脚步匆匆地朝楼下走去，关雁门疑惑，快步跟了上去。
殷窈抽开门闩，打开门锁，将门拉开半边，伸出手，飞快地把那女子拉了进来，而后退后一步，关门锁门一气呵成。
殷窈这一套动作太过流畅，长疤眼睁睁看着自家妹妹“嗖”一下消失在自己眼前，还没反应过来，门就“哐当”一声被拍上了，差点夹到他的鼻子。
长疤一脸空白地站在门口，呆了片刻，“嗷”一声扑上去再次挠门。
殷窈直接忽略了门外的动静，她一脸紧张，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把那女子看了一遍，又伸手要去搭她的脉：“你怎么自己跑来了？我不是说不舒服的话直接传信给我就好的吗？”
那女子无奈一笑，一边将衣袖往上拉了一段，方便殷窈搭脉，一边朝门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看向关雁门：“这位公子，能劳烦您把门打开吗？外面的是我兄长，他可能有事儿要同阿窈说。”
关雁门顾忌着宁王妃还在，也不知道她的立场如何，加上昨天殷窈说，红袖招就是宁王的产业，所以十分谨慎地没有开口，只一点头，走过去打开了门，把长疤放进来后，把门又关好了。
长疤终于进门，长舒了一口气，回身看了关雁门一眼，礼貌地一揖：“多谢这位……”
“嘶。”长疤忽然一顿，仔细看了关雁门两眼，迟疑片刻，谨慎道，“我不是在套近乎，但是实不相瞒，您和我认识的一位女侠长得有几分相似。”
关雁门面不改色，做出一副冷淡表情，微微颔首。
“算了算了，”长疤一拍脑门，“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他转向殷窈，满脸焦急道：“殷姑娘，您是不是有传信进宫的办法？”
殷窈刚帮宁王妃搭完右手关脉，正要去探她右边脉搏，闻言一掀眼皮：“是，怎么？”
长疤：“我想劳烦您，往宫里传个信，告诉将军，二皇子将要起兵夺权了。”
关雁门原先正靠站在桌边，听到长疤的话，直接拧起了眉。
殷窈动作一顿，随后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你如何得知？”
长疤指了指自家妹妹：“含溪同我说的。”
殷窈将目光转向宁王妃杜含溪：“这是什么时候的消息？”
杜含溪正欲开口，忽然意识到边上还站了个关雁门，于是把要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她方才进门时没有仔细看，加上屋中光线一般，她匆匆一眼，只注意到了关雁门那张过分出挑的脸，才以为关雁门是个公子，现在细细看去，才注意到这“公子”身上所穿，是套女子的夜行服，又看到殷窈指尖粘着的一点面脂，立刻反应过来——这姑娘是刚找殷窈易过容。
她目光在殷窈和关雁门中间转了个来回，迟疑道：“这位……”
殷窈点了点头：“这位姓关，是个江湖侠女，算半个自己人，有话直接说便是。”
殷窈说完，转向关雁门：“你方才猜的不错，这位确实是宁王妃，同我是多年好友，应当与你没有什么立场冲突。”
关雁门略略放下心来，简单地朝杜含溪一礼：“见过王妃。”
杜含溪摆了摆手：“在这边就没必要讲究这些没用的东西了，随意称呼便可。”
长疤站在一边，听到殷窈说方才来给自己开门的“公子”姓关，心中已经起了怀疑，关雁门一开口，他就直接把关雁门认了出来，急忙往前走了两步，对关雁门道：“关大侠，将军是不是留了一把小刀给您？”
关雁门将章云烽离开时，压在纸条上的那柄小刀从袖中取了出来：“是这个吗？”
长疤点头，长舒了一口气：“您随身带着就好。”
关雁门不解，长疤正要给她解释，就被杜含溪打断了：“现在不是纠结刀的时候。”
殷窈已经给她把完了脉，杜含溪将自己方才撩上去的衣袖整理好，看向殷窈：“邓仓昨晚亥时死了，不知是谁动的手，亥时末，殿前司有异动。禁军动向也有些奇怪，景帝没有下令，但禁军副统领子时带着一队人往内城去了，走的还是绕城小道。”
关雁门对京中情况一概不知，闻言看向殷窈：“这都是谁的势力？”
殷窈对京中这些事儿也不是特别清楚，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杜含溪。
杜含溪无奈地看了两人一眼：“殿前司的统领副统领都和皇子的生母容贵妃有些姻亲关系，所以现在基本是二皇子一言堂了，禁军就比较复杂，它表面上直属于景帝，但它内部分化比较严重，副指挥使王如松是大皇子的小舅子，副统领则是二皇子的表兄，正统领与宁王关系不错，所以我也说不好它究竟属于哪方势力。”
“哦，还有那个邓仓，”杜含溪补充道，“他是景帝身边的大太监，虽然跟着景帝很多年了，但之前容贵妃帮过他不少忙，所以他应该算二皇子的人。”
这弯弯绕绕的裙带关系听得关雁门脑仁疼，她艰难地把这些关系理顺后，联系了一下自己看过的那些“皇帝无德，取而代之”的话本，揉了揉眉心：“所以二皇子是要借邓仓死了为借口，起兵揍景帝一顿吗？”
“这也说不通啊，”关雁门疑惑，“邓仓又不是景帝杀的，而且为了个太监起兵造反，未免太离谱了一些？”
杜含溪赞赏地看了关雁门一眼：“你说对了一半。”
“二皇子确实要借邓仓之死起兵，但是造反的借口没有这么简单。”
关雁门表示洗耳恭听。
杜含溪：“景帝怀疑人是镇北侯杀的，那边传消息出来的时候，景帝正在大殿上审他。”
“他本就因为阳关口一事备受景帝猜忌，现在杀邓仓一事又出，加上他手握重权，群臣中不乏煽风点火、等着坐收渔翁之利之辈，景帝心中恼火——”
关雁门一开始没反应过来镇北侯是谁，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章云烽现在不光是个将军，还继承了镇北侯的爵位。
意识到这一点后，关雁门顺着她的话一想，立刻有了猜测——
此人就这样再次忘记设存稿箱时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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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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