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混凝土残骸投下的阴影,是这片死亡荒原上难得的孤岛。
浑浊的水洼旁,澹台霜正用搓洗了无数次的粗布,进行着最后一次过滤。水流缓慢地渗入皮囊,带着难以褪去的土腥与铁锈味。
她小心地抿了一口。
那点微不足道的湿润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的慰藉转瞬即逝,随即被更尖锐的生存痛感取代——每一滴水的获取,都浸染着血汗与死亡的阴影,让她无法不想到另一张因干渴而皲裂的嘴唇。
她立刻压下这不合时宜的联想,将皮囊挂好,快步走向战马。它正不安地踏着蹄子,显然也渴坏了。她没有先自己喝第二口,而是仔细地将水分次倒入一个破碗中,捧到它面前。
“慢点喝。”
她声音沙哑,手指轻轻拂过它汗湿的脖颈,感受着它饮水的急切和生命依赖的重量。
直到马儿饮毕,发出满足的轻嘶,用头蹭了蹭她的手,她才回到阴影处,拿起皮囊,再次小口吞咽。水的味道依旧令人作呕,却支撑着她下一步至关重要的行动——她必须抓住这稍纵即逝的安宁。
体内那丝微弱却滚烫的内息,正不安地躁动,如同黑暗深渊中唯一摇曳的星火,既带来希望,也散发着可能引来猎食者的“热量”。她重新盘膝坐下,玉石寒刃横放膝上,冰凉刀柄紧贴掌心,那奇异的触感似乎能与体内的暖流隐隐呼应。
闭上眼,意识沉入丹田气海那片冰封了十年的荒芜。
尘封的入门心法如同本能般苏醒,她尝试引导那丝躁动的暖流。
痛!撕裂般的剧痛瞬间席卷而来!
内息如同脱缰的野马,在她脆弱枯槁的经脉中横冲直撞,每一次冲击都让她想起背负着他时肌肉撕裂的灼痛,想起玉室中无尽的绝望。冷汗渗出又瞬间蒸干,留下刺人的盐渍。她紧咬下唇,血腥味在口中蔓延。
这点痛算什么?
比起眼睁睁看着生命在怀中流逝的无能为力,这□□的痛苦,不过是通往力量的必经之路!
是淬炼她的第一道炉火!
“给我……破!”
一个无声的嘶吼带着未能守护的戾气与决绝,在她灵魂深处炸响!意志凝聚成锤,不再引导,而是狠狠砸向那股狂暴的暖流,驱动它悍然冲向一处冰封多年的经脉节点!
“噗!”身体剧震,一丝暗红淤血从嘴角溢出。
但就在这剧痛顶峰——
“咔嚓!”
一声唯有她自己能感知的清脆碎裂声轰然响起!
节点破了!
灼热内息瞬间涌入更宽阔的经脉,沉寂十年的丹田如同油锅遇火,猛然沸腾!
更多暖流滋生、汇聚,奔涌的速度快了数倍!
一股沛然的力量感驱散了寒意和疲惫,虽然微弱,却真实不虚!
她甚至听到骨骼深处传来细微嗡鸣,那是被压抑太久的战士本能在欢呼。
停滞十年的境界壁垒,在这烬途废墟之上,被她以意志为锤、痛苦为砧、遗憾为薪,悍然撕开了第一道豁口!
她缓缓睁眼。
守在一旁的战马竟惊恐地人立而起,发出一声恐惧的嘶鸣,疯狂向后倒退,乌黑的大眼睛死死盯着她,充满了原始的畏惧——它感受到了主人身上那骤然爆发的、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她的皮肤隐隐透出玉石般的光泽,最慑人的是那双眼睛,寒潭深处仿佛点燃了两簇幽冷的火焰,锐利深邃,洞穿虚空!
她屈指一弹。
“嗤!”
一道细微破空声响起,面前一小块碎石应声碎裂成齑粉!
内息外放!她终于重归武者之列!
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锐利如刀的弧度。这不是喜悦,是冰冷的确认——确认这迟来的力量,或能在下一次死亡降临时,挥出更强的一刀!
然而,废土的杀戮从不单独降临。
就在她突破的气息波动与那丝血腥味弥散的刹那——
“嗷呜——!”“吼——!”
凄厉贪婪的嚎叫从石林炸响!
恐爪鬣狗群猩红的眼窝如同毒菌,在怪石间疯狂闪烁,低吼汇成死亡潮音,汹涌扑来!
几乎同时!
在她身后混凝土残骸的阴影里,三道如鬼魅般的身影无声浮现!
他们比鬣狗更像幽灵——骨瘦如柴,裹着破烂肮脏的皮子,脸上涂满油彩,眼神是那种被饥饿和绝望熬煮了太久后的、麻木的疯狂。他们手中握着磨尖的骨刺和生锈的铁棍,死死锁定了水洼,以及刚刚突破、嘴角带血的澹台霜和那匹肥硕的战马。
“路上那些…在废墟里刨食的流民聚集地…比沼泽更毒。为了一口干净的水…一块没过期的压缩干粮…他们什么都做得出来。”
砾守那疲惫悲哀的声音,仿佛穿透时空,在此刻冰冷地印证。
“水!是干净的水!”一个沙哑撕裂的声音响起,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贪婪。
“那马…肉…够吃很久了…”另一个声音如同梦呓,盯着战马的眼神像是饿狼。
“杀了她!她刚突破,身上肯定有‘好东西’!”
为首的疤脸女人嘶吼着,淬毒短矛已然举起,眼中是残忍的兴奋。
腹背受敌!
前有嗜血兽群,后有比野兽更毒的**!
澹台霜眼中刚燃起的火焰瞬间冻结为绝对零度的杀机!
她没有丝毫犹豫,猛地起身,动作迅疾如电,一把抄起玉石寒刃!
突破带来的力量感被残酷现实挤压,但心中再无迷茫,只有一片冰冷的、亟待验证的沸腾杀意,以及对这洼维系生命的水源、对这匹他留下的马的——绝对守护意志!
她足尖一点,身形不退反进,竟主动迎向鬣狗群最锋锐的先锋!
刀光,如一道撕裂昏暗的冷电!
淬火新生,锋芒染血的第一战,就此爆发!
刀光如冷电裂空!
澹台霜不退反进,身形疾掠,竟率先撞入鬣狗群中!
玉石寒刃划出凄厉弧线,精准地掠过最先扑至那头鬣狗的咽喉!
“嗤啦!”
温热的兽血喷溅而出,那鬣狗甚至来不及呜咽便轰然倒地。
但血腥味更加刺激了兽群,更多猩红的眼珠从四面蜂拥扑上!
她眼神冰寒,体内那丝新生的内息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奔涌,灌注四肢百骸,让她五感更锐,动作更快!侧身、旋步、挥斩!每一个动作都简洁、高效、致命!刀光在她周身织成一张死亡之网,鬣狗的惨嚎声不绝于耳。
然而,背后的杀机更甚!
那三名掠夺者趁她被兽群缠住的刹那,如同毒蛇般悄无声息地逼近!
淬毒的短矛与磨尖的骨刺直取她的后心与战马!
“嗷——!”
战马感受到致命威胁,发出惊恐的嘶鸣。澹台霜仿佛脑后长眼,在劈开一头鬣狗头颅的瞬间,腰肢猛地一拧,玉石寒刃带起一溜血光,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向后反撩!
“铛!”
脆响声中,精准地格开那柄淬毒短矛!同时左腿如鞭抽出,狠狠踹在另一个试图偷袭马腹的掠夺者胸膛!
“咔嚓!”
清晰的骨裂声响起,那掠夺者惨叫着倒飞出去,口中喷出混着内脏碎块的鲜血。她的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停滞,仿佛战斗本能已彻底融入骨血。新生的内息虽微弱,却让她在力量、速度和反应上远超这些仅凭凶悍的掠食者。
为首的疤脸女子见状,眼中疯狂更甚,嘶吼着再次扑上!
澹台霜眸光一厉,不再留手。刀势骤然变得狂暴,不再仅仅是格挡与闪避,而是带着冰冷的碾压之势!内息灌注刀身,那玉石般的刀锋竟隐隐发出低鸣,划过空气时带起尖锐的啸音!
“噗!噗!”
又是两声利刃入肉的闷响,伴随着短促的惨叫。最后两名掠夺者捂着喷血的喉咙,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缓缓倒地。至死他们都不明白,这个看似刚受过伤的女人,为何突然爆发出如此恐怖的力量。
前方的鬣狗群也被这凌厉的杀戮震慑,攻势一滞,围着同伴的尸体低吼逡巡,不敢再轻易上前。
洼地瞬间陷入一种短暂的、血腥的死寂。
澹台霜微微喘息,持刀而立,刀尖鲜血滴落,在她脚下滑开暗红的痕迹。她迅速扫视战场,确认威胁暂时解除。第一时间便来到战马身边,伸手抚摸它剧烈颤抖的脖颈,低声道:“没事了。”
她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令人安定的力量。战马在她轻柔的抚摸和熟悉的气息下渐渐平静下来,用头依赖地蹭了蹭她的手。
就在这时——
嘚嘚嘚……嘚嘚嘚……
低沉却极具穿透力的马蹄声,如同密集的闷雷,从天边滚滚而来!声音整齐划一,带着冰冷的金属质感,与废土常见的混乱喧嚣截然不同,充满了令人心悸的纪律性与压迫感!
澹台霜猛地抬头望去!
只见地平线上,一队黑甲骑士如同撕裂昏黄天幕的幽灵,正向着这个方向疾驰而来!人数不多,约十骑左右,但阵容肃杀,马蹄踏碎荒芜,带着一股无可阻挡的铁血气势。
而冲在最前面的,是三名骑手!
即使隔着如此遥远的距离,澹台霜也瞬间认出了那三道身影——
灰黑劲装,落地无声,眼神锐利如冰刃刮过皮肤!
正是当日在隐牛村,如幽灵般出现,最终带走了砾守的那三名顶尖杀戮者!
她们居然来了废土?!
就在澹台霜看到她们的同时,她身边的战马忽然发出了与刚才恐惧嘶鸣截然不同的声音——一声高昂、喜悦、充满了熟悉与依赖的长嘶!它甚至兴奋地刨动着前蹄,巨大的头颅转向黑骑的方向,乌黑的大眼睛里闪烁着激动的光,挣扎着想要奔向旧主!
这一刻,澹台霜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一股强烈的、几乎无法抗拒的冲动猛地冲上心头——冲过去!拦住她们!问问他!他现在怎么样了?他的腿……那蚀骨的瘴毒……京城的人有没有为难他?他……还好不好?
那个名字,那张苍白虚弱却总是带着温和与愧疚的脸,几乎要冲破她冰封的意志。她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甚至微微颤抖。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仿佛那个询问已经滚到了舌尖。
然而,下一秒——
她猛地闭上了眼,强行将那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冲动,连同那一丝不合时宜的软弱的渴望,狠狠地压回心底最深处!
不能问!
她是谁?
她只是那个“恰好”救了他一命的陌生人。他们之间,从一开始就横亘着无法逾越的鸿沟与隐瞒。他的世界是高墙律法、是权力倾轧、是那个沉重的“她”。而她的世界,只有这片无尽残酷的废土,和前方未知道路。
他的族人(那些黑骑)不会告诉她任何事。
甚至她的出现,可能只会给他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和审视。
问了,就是自取其辱,就是将最后一点残存的、冰冷的尊严也拱手让人。
她倏地睁开眼,眸中所有波澜已被冻结,只剩下比万年寒冰更冷的决绝。
“我们走!”
她不再看那支越来越近的、令人窒息的黑骑队伍,猛地一拉缰绳,强行压制住仍在兴奋嘶鸣、试图奔向旧主的战马,声音冷硬如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战马似乎不解,发出委屈的呜咽,但在她坚定甚至略显粗暴的牵引下,终究还是顺从了现主人的意志。
澹台霜最后扫了一眼那片浑浊的水洼和满地狼藉,毫不犹豫地翻身上马,一扯缰绳!
“驾——!”
她催动战马,不再沿着可能相对“安全”的废土边缘,而是义无反顾地冲向更加荒芜、更加未知、弥漫着淡淡绿色毒瘴的废土深处——那片连砾守都深感恐惧的“腐毒沼泽”方向!
她选择了与黑骑截然相反、更加危险的道路,身影快如一道离弦之箭,决绝地将自己重新投入无尽的烬途与死亡威胁之中,仿佛要将刚才那一瞬间的动摇与脆弱,彻底甩在身后,碾碎在蹄下。
风吹起她的散发,掠过她冰冷紧绷的侧脸。
身后,那代表着他的世界的铁蹄声越来越近,又逐渐被荒野的风声和更深处死亡的呜咽所吞没。
她一次都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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