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前夜,璟曜正收拾行李。
玉璟玖反复问他:“阿曜,你想清楚了?”
璟曜抚摸上对方脸颊,“嗯,想得十分清楚。”
虽然当下玉璟玖看不见,璟曜还是习惯性看向他的双眼。
那双眼失去了神韵,光采黯淡,藏满忧伤。他看不见的唯一好处是,他能肆无忌惮地看他,而他,并不知晓。
璟曜收拾着玉璟玖那些瓶瓶罐罐,找到他常挎的小布包后,准备装一些进去,刚打开布包,便看到装寒冰虫的盒子。
他拿出来,盒子却空了。想来阿玖已经用掉,他也没多问,把盒子又放了回去。
“阿曜,我昨晚还是做噩梦了,今晚你陪我睡,好不好?”玉璟玖摸索着拉上他的手,征询他的意见。
“好,我陪你。”今后都会陪你。
晚上,他们相拥而眠,玉璟玖缩成一团往璟曜怀里钻。
一看到玉璟玖有难受的迹象,璟曜便把他搂得更紧,一边拍打他,一边出声安慰。
这种症状一直持续到他们抵达东离山。
赶路途中,玉璟玖多数时间都在马车里。璟曜一丝不苟地负责着他的饮食起居,白天黑夜,形影不离。
他再也不敢放开牵他的手了。
到东离山山脚时,璟曜将一些必要东西带上,暂时不用的,寄放在冬林镇,背着玉璟玖一步步爬上那幼时离开就一直记挂的地方。
玉璟玖偶尔伸过衣袖给璟曜擦汗,至半山腰时,心疼他辛苦,“阿曜,是不是很累?我下来走吧,你牵着我。”
“等到了我们曾经翻修的大路,再放你下来。”
过半山腰之后,路便比较平坦。
璟曜放下他,牵起他的手,相携而上。
风吹起他们的衣摆,黑白两道身影逐渐隐进山林。
现是春日,山坡上霞草未开。
不知霞草盛放,他能否看见?
他们在那儿坐了许久,并约定好,等霞草开遍山坡时,一定牵手来看。
到达木屋外,璟曜先驱除了木屋周围设下的毒瘴。
回到这里,玉璟玖即使看不见,也有种久违的熟悉感。
自陷入黑暗,他眼睛便蒙上白布条,药灵子给他配了许多药物,璟曜会帮他处理及换药。
失去视觉,他的听觉和嗅觉变得极为敏锐。尤其是对于璟曜,他能更清楚地听到他的呼吸,更清晰地感知他的味道。
一到夜晚,璟曜就拥他入怀。他靠上他的胸膛,听他规律有力的心跳,嗅着属于他的独特淡香。
恶梦初醒,恍惚重见天日。
他不再做噩梦了。但他不会告诉他,因他喜欢在他怀里入睡。
收拾完屋子,璟曜给玉璟玖做了晚饭。
饭菜入口,记忆随之闪现。
“阿曜,我们第一次共同吃饭时,你为何总看我?”玉璟玖面带笑容。
璟曜也笑了,“因为……你好看。”
“当时,我被你盯得都不敢夹菜了。但我仍吃了许多,师叔还给我揉肚子。”
“你幼时可是我们东离山的宝贝疙瘩。”
“阿曜也是!”
……
原来,时间从未过期。
玉璟玖灿烂地笑,在脑海里想着以后和璟曜的生活,前所未有地放松。
璟曜收拾了玉璟玖幼时睡的那间屋子。
被褥是镇里新买的,床幔却舍不得换新。只见其纹理细腻柔滑,流苏精美飘逸,金丝银线所绣龙腾凤舞显尽皇家尊贵,日久年深,光泽一如往昔,药香也持久不散。
玉璟玖小时候曾炫耀,这是他父皇母妃担忧他夜间难以安眠,而费心准备。
璟曜想了又想,还是把它挂上。
屋里那些收藏盒和饰品仍整整齐齐地堆放着。
璟曜把它们都擦得干干净净,然后暗自可惜,它们的主人看不见。
他最喜欢夜晚之时,玉璟玖会缩在他怀里。他拥着他,手放在他腰间,恨不得把他揉进骨血。他看着他挣扎皱眉,曾一次次亲吻过他的发顶。
今晚月亮格外圆,玉璟玖睡得极好。
他听着他平稳安定的呼吸声,在满屋月光下,看向他柔润饱满的红唇,忍不住悸动,轻吻了他的额头。
也许是回到东离山,唤醒了美好回忆,玉璟玖一手抓着璟曜里衣,一手握住璟曜垂落胸前的黑发,酣然入梦。
白日里,两人会上山采药。
药材晒干后,带去冬林镇卖。虽然璟曜觉得他们本来就富贵,但花自己赚的银子,玉璟玖会更开心。
璟曜还会带玉璟玖去买幼时常常光顾的那家糖人,各式各样的形状,玉璟玖已经又品尝了一遍。
即使看不见,璟曜也会温柔地说给他听,玉璟玖感觉那糖的甜融进了血液,渗透到心里。
日日如是,夜夜皆然。
在东离山已将近三月。
玉璟玖的眼睛逐步恢复,能看见模糊轮廓后,只在强光下戴布条。
天气渐热,他们夜晚依然相拥,因此换上了夏凉被。
这晚,玉璟玖在炎热中悄然苏醒。
他尚未动作,等意识到额头上那个轻柔微软的吻时,他眼睫抖动着,慢慢翻了身。
璟曜从后面拥住他。
当璟曜的胸膛紧贴上玉璟玖的背脊,心跳声已不能骗人。
他们都心知肚明。
后来,两人都未再提起此事。
看着沉默的玉璟玖,璟曜不敢再在黑夜里吻他了。而做好准备,等待着璟曜坦白的他,也一直未能如愿。
又过半月,天上接连下雨。
玉璟玖害怕打雷闪电的夜晚。
今晚亦是。
璟曜不在他身边,他烦闷至极,拄着璟曜为他制成的拐杖在屋里乱走。
越着急等待,时间流逝越慢,他等不及走出屋子。
璟曜出门前告诉过他,要去哪里,为了不与他走散,他只敢坐在木屋前方路边的石凳上。
大雨还未倾盆,他等待得发慌,好似经历了长长久久。等到闪电亮若白昼,他看见天光下朝他而来的模糊人影。
他惊喜地朝他奔去,扑进他怀里,“阿曜!你终于回来啦!”
璟曜放下手中物品,抱住他腰,“跑慢点,万一摔了。”
玉璟玖想反驳说:这路他熟悉,不会摔倒!见他着急的模样,他未多言。
他喜欢看他紧张他的样子。
他离开他肩膀,凭感觉深情地注视着面前人影,“阿曜,你不在,我很害怕。”
他美丽动人的眼睛令璟曜口干舌燥。
在璟曜想捡起东西,拉上他离开时,玉璟玖更紧地环上他的腰,极小声地道:“阿曜,我想……亲你。可……我看不清你的脸,你想亲我吗?就像那晚……”
玉璟玖鼓起勇气说完,便闭上眼,仰头等待。
来不及思考,一瞬间天旋地转。
璟曜低头,碰上他的唇瓣,一发不可收拾。
唇齿轻启,热烈探索。
待适应这种节奏,玉璟玖也开始回应。
电闪雷鸣,狂风大作。
他们纵情亲吻彼此。时而白昼,间歇黑夜,黑白交替间,雷声仿若远去,仅能听见沉重的鼻息混入黏腻的水声。
玉璟玖想,这跟他雨枫山的梦境相似又不似。无论如何,他和阿曜正式在一起了。
雨点洒落,担心玉璟玖淋湿,璟曜只得先行松开。
两人平复着交融的气息,意犹未尽。
盯着他唇间水光,面上红晕,璟曜眼中再也藏不住柔情,喉结滚动,分离半刻的红唇再次相触。
“唔……嗯……阿曜……”
“……阿玖。”他掠夺了呼吸,成倍地索取。
雨滴击打在地面,溅起串串水花。
他们的心终于连在一起,爱意汹涌。
大雨如注,他抱起玉璟玖,向木屋跑去。等两人奔出雨帘,衣衫已然湿透。
他注视着他,语气温柔:“阿玖,先把湿衣换了,我去烧水,等会儿来叫你。”
玉璟玖正脸红心热。从他看不见以来,每次沐浴都是璟曜全部准备好,他再去换洗。
到东离山后,有一次,他洗得实在太久,璟曜不放心进去查看,发现他趴在浴桶边缘睡着了,是他把他抱出来,收拾齐整。
自此每次沐浴,玉璟玖都不敢耽搁了。
两人洗完,方要入睡,却谁也睡不着。
许是适才的吻戳破那层隔膜,璟曜犹豫着问:“阿玖,是……喜欢吗?”他紧张得抓皱了被子,等待玉璟玖回答。
玉璟玖笑了声,放慢语速,“不是啊!”
璟曜吓得立马坐起,扯动被子。
玉璟玖也跟着起身,他摸到他肩膀,把头靠上去,双手抱住他手臂。
“阿玖,那是……不喜欢……的意思吗?”
玉璟玖笑道:“阿曜,你可真傻!我早就喜欢你了,很喜欢,很喜欢。”
他终于把喜欢说出口了。在对方无微不至的关心下,倾尽所有的付出里。
璟曜听到此话,来不及高兴,想的却是很早吗?会有他早吗?
七岁,他遇到他。
他出现在夕阳余晖里,撞翻了他晒满院子的药材。
那次,他极生气,可到晚上,他就送了他一个八角玲珑球。
翌日,他说要帮忙分拣药材,结果他帮倒忙,越帮越忙……
发现他喜欢吃自己做的饭食,他每顿都多做了许多。看出他喜欢上山玩,他每次采药都带了他。
他日日师兄师兄,话多得他都听不过来,他却不觉得心烦。
师父说自己是小哑巴时,他非常生气!后来,师父叫他小尾巴,说他们相配时,他不气了。
习惯他每日跟在自己身后,他想:有个小尾巴也挺好。
那日,看他被无听兽咬到,他两年多来,首次开口说话,而那小傻子震惊得忘记闪躲,还是被咬了。
至此以后,他话更多了。初始只觉得他像只鸟儿,每日叽叽喳喳,其后他变成只喜鹊,更高兴也更吵闹了。
原来这些年,他一直缺少一个能扰动他生活,陪他度过漫长岁月的人。
从此,他视若珍宝。
八岁,他带他去取名。
他那么巧地拉住那个算命先生,他相信江朝也认出了他。
那年中秋,他差点被绑走,因此,他见到了梅婶。
他们一直寻他,不想会相遇在东离山这偏僻之地。
梅婶带轻影卫在山脚小镇上住下,而他也开始跟着江叔学习武艺。
当年,他对自己极狠,江叔说练武不能急于求成,但他就是迫不及待地想成为一个武功高强的人。
九岁,他告诉梅婶和江叔,他要去云中城了。
梅婶说,她也会带人前去。
他想阻止梅婶他们为他而活的生活,梅婶却坦白了他是南墨前朝皇子的真相。
他来不及震惊,无论如何,云中城他必须去。
玉璟玖要走,他仅能追随着他的光。天地苍茫,他唯一想的,就是留在他身旁。
十一岁,他想到了办法,一个没有任何人可以指摘的借口,那就是成为他的暗卫,离他更近更长久。
他进入护云楼九死一生,只要一想到往后能陪伴保护他的日子,就会满心欢喜。
十六岁,他真的快要死了!
那一刻,江叔和梅婶出现了。
因他受重伤,梅婶要带他回南墨,但他一点也不想离开。
最后,江叔给他用了大量寒草粉,冻结伤口,凝固血液。回云中城之时,寒草粉失效,遍体鳞伤,皮开肉绽,疼得他死去又活来。
他却在伤痛中笑了。
他还在他身边。
十七岁,云中城的冬日不同于往年,异常寒冷。
他的心也极冷,玉琅瑛缠了他几个月了。为了躲她,他长时间呆在护云楼,减少了回玖曜宫的时间,玉璟玖埋怨了他多次。
但他没想到,玉琅瑛追他追到了玉璟玖面前。
玉璟玖极尽可能忽视她,她反而仗着皇后宠爱处处刁难,为了抢人,常到玖曜宫找麻烦。
他只好回去守着他。
那两日,漫天风雪,地面被冰雪覆盖,世界已一片白绒。
玖曜宫殿前台阶上,两人再次发生争执。
他赶到时,眼见玉璟玖被玉琅瑛推倒,从高台跌落。万幸,除了擦伤,只摔到脚踝。
他当时狠狠甩了玉琅瑛一个巴掌。
在玉琅瑛哭求下,他被皇后惩罚在凤仪宫门口跪上整个日夜。
膝盖破入碎雪的声音回荡在冰凉通红的耳边,霜雪飘飞,他脊背挺直地跪在冷风中。
夜幕之下,凤仪宫熄了灯,白雪渐染上浓黑。昏暗里,一盏宫灯靠近。
冻僵之前,一双温暖的手从后伸来,环过他颈部。他披着白狐裘,跪在了他身后。他落入温暖的世界。
他着急拂落残雪,跪坐下来,方便他拥着自己。雪花被他的下颌温暖,融化为水,湿痒难耐。即使冰冷,他也不曾松开半分。
那晚,他固执地不顾他的哄劝,只用身体暖着他。等终于昏睡在他背上时,玉佑泽的诏令才送达。
一番波折后,他由凌羽搀扶着,凌书背着玉璟玖,他们狼狈地赶回雁栖宫。
那时,雪失了温柔,飘得更大了,似乎也在挽留两个严寒中相互取暖的少年。
看着玉璟玖昏睡在凌书背上,他愧疚自责,心里的酸楚大过一切。
因玉璟玖伤上加伤,他激愤得对玉琅瑛的脸做了手脚。玉琅瑛在毁容折磨下,处罚了宫里太医。
皇后束手无策,权衡下,终是对玉璟玖低头。
从七岁起,玉璟玖就在他记忆里扎根生长、开花结果。他的所有都让他心荡神摇。只要和他有关,他总会变得自私阴暗。
不管是玉琅瑛和玉珩琛,还是陆贤谨,抑或是秦子沐,凡是伤害过玉璟玖的人,他都会阴暗地报复他们。
这是他不可抑制的私念,也是他浓烈赤诚的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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