璟曜牵着玉璟玖下山。
昨日之梦，今朝醒。玉璟玖想到一年半前，他背他上山的情景。东离山的生活那么好，那么好，他在心里暗暗决定，定要和阿曜再回来。
赶路的日子里，他们寸步不离，从不曾分开。同阅山川河流，参与村风民俗，亲历白首之约，共度了潇洒愉悦的时日。
倘若不焦急回南墨，玉璟玖认为如此走下去也挺好。总是有原因令他们蹜蹜而行，每一次，他想慢下脚步，他都不能慢。
夏季算是东离最温暖的时候，东离南边有个村庄叫宁静村，那里村民却并不宁静，反倒热情好客，淳朴自然。
在那儿，他们共同参加了一场宁静村独有无二，欢闹非凡的成婚仪式。
玉璟玖向往这样的礼节，璟曜看出他眼里渴望，去找了村长。
在村长提议下，他们以天地为媒，用夏花作礼，捎走了宁静村村民的祝福。那日，阳光正好，微风向暖。他白衣换红衣，与他的心上人共浴爱河。
等繁琐仪式进行到尾声，玉璟玖已累得能倒头大睡。村长说，还有最关键的一步，才算是完成整个仪式，想想也知道是什么。他满面娇羞，被璟曜牵着步入新房。
屋里摆放了许多各色各样的霞草，他们既惊讶又喜欢。
离开东离山时，山坡上的霞草也正竞相开放。看着那似雾气缭绕的仙境，玉璟玖还是缓步进入那片花海。
幼时他能在花海轻快蹦跳，如今却只一步一个脚印踏实走过。衣衫吹起，他恍如成了展翅欲飞的白蝶，要翩跹而去时，又想为挽回他的人而停留。
璟曜在遍地霞草中吻了他。
玉璟玖问道：“阿曜，父皇母妃会为我们高兴吗？”
璟曜目光紧锁住他，“当然会！陛下和娘娘早已把你托付给我。”他拉起他双手，骄傲地说：“你一直是我的。”
“阿玖，与你说个秘密。待你加冠之日，我会将陛下准备的礼物都交给你。”他凑近他耳边诱惑：“想不想知道是什么？”
玉璟玖傻笑，“阿曜，你若告诉我，那我二十岁的惊喜岂不没有了？我不想知道。”
璟曜抱上他，“还有我的礼物，也是惊喜。”
“好，那我等着！”玉璟玖紧紧搂抱着手中温暖。
“阿玖，成婚仪式……还未完成。”他红衣艳丽，明眸动人，让璟曜禁不住提醒。
玉璟玖听话地松开，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打横抱起。他环上璟曜脖子，被抱着走向床边，继续这最后的仪式。
霞草环屋，红衣掉落，喜烛摇跃，映露春光。
翌日，他们在村里用过早饭，并未久留。临走时，村长和村民们眼看两人如胶似漆，再次纷纷送上美好祝愿。
直往南走，天气越发冷了。
璟曜拿出白狐裘给玉璟玖系上，“阿玖，现已离了村子，还是我背你走吧，等出小路，没多远就是镇上了。”
玉璟玖点头，他昨夜未睡好，的确浑身无力，况且，他也喜欢璟曜背他。
闻着他肩颈间熟悉的气味，他马上靠着他熟睡过去。
璟曜走出小路，感觉到颈部相贴的皮肤越来越热。他把玉璟玖放下，看向他通红的脸庞，头抵上他额头，炽热的气息呼出，他发热了！
想必是昨夜弄到太晚，条件有限，没给他清理的缘故。璟曜后悔自责，给他喂了药，背上他，加紧赶路。
到达镇上客栈，才得以好好处理。
他解开玉璟玖的白衫，粉白滑嫩的肌肤上布满欢爱的痕迹。怕他再受凉，他不敢多看，忙抱起他放入药桶。
盈盈热气里，玉璟玖双眸轻闭，露在药液外的皮肤沁出汗珠，有种迷蒙飘渺的美。
璟曜心里泛起密实的痒意。如若玉璟玖睁开眼睛，他们会相互亲吻。而今他静悄悄的，他只能在他唇上落下轻吻。
玉璟玖睁开双眼就看到旁边躺着的人，他往他怀里缩了缩。
璟曜被他的蹭动吵醒，“阿玖，你醒了！身体有不舒服吗？饿不饿？我去给你端晚饭。”
“没有不舒服，也不饿，我们再睡会儿吧。”
“对不起，是我疏忽了。”
“阿曜，没关系，我很喜欢。”
“今后，我会小心。但是任何情况下身体不适，你都要告诉我。”
“嗯。”
“你发热就没有告诉我。”
“……我睡着了。”
“下不为例。”
……
他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渐渐沉入梦乡。
两人修整好后，继续赶路。
再有三四日便抵达南墨皇城，玉璟玖内心惶惶，阿曜告诉他，此次是去送别外祖母，他整日胡思乱想，人也跟着沉默了。
璟曜看出他的烦闷，随时随地和他搭话，缓解他的情绪，并向他多次保证，无论发生何事，始终会牵着他，不放开他的手。
他说的坚定，却唯独没有想过，有一日，放手的人不是他，而是他。
城门处来了一堆迎接他们的旧识。许睿和许婉，毒灵子和药灵子，凌书和凌棋，凌诗和凌画……萧惗倾也在，她倚着许婉的手，朝他们微笑。
玉璟玖在心里琢磨，萧惗倾好像更好看了。
璟曜与众人打过招呼，牵着玉璟玖坐上了凌书他们的马车。
“殿下，你可终于来啦！这些日子过得还好吗？怎么看你憔悴了呢？”凌诗在旁边瞪着璟曜询问。
凌画插话，“诗姐姐，知道你心疼殿下，有璟大哥陪在殿下身边，你就是瞎操心。”
“最好是这样！方才那萧公主眼睛盯他都快盯出洞来了！”凌诗极其不满地指着璟曜。
玉璟玖心中一咯噔，他果真没看错！萧惗倾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阿曜身上！
他心里更加沉闷不快。
璟曜伸手覆过玉璟玖的手背，眼神却瞟向凌诗，“凌诗，你胆子大了啊。她看我，跟我有何关系？我从未看她一眼。”
凌诗也瞅向他，“……最好是这样！”
“殿下，我们几个收到毒灵子前辈的信，得知你要来南墨，便不知疲倦地赶来了。”凌棋解释道。
凌诗纠正他，“什么不知疲倦！这个可以不用告诉殿下。”
“是啊，路上就你最开心！吃喝玩乐哪样少了？”凌画也数落他。
凌棋不平道：“我担心殿下，哪里开心了？”
三人互使眼色，言来言去，却没能引出玉璟玖半个字音。
同昔日伙伴聚在一起，玉璟玖想起以前和他们斗嘴之时，可现下，他明显不想参与了。
他们慢慢消停下来。
同样一言不发的还有凌书，他低着脑袋，偶尔抬眼看看玉璟玖。
璟玖斜瞥凌书好几眼，他对阿玖的心思……
他和凌书同岁，从来只称呼对方名字，他们在护云楼出生入死，患难与共，也曾推心置腹。或许在他们看来，最重要的唯那一人。
他该去和凌书好好聊聊了。
马车到将军府，许谦、许百海和许百湖已带女眷在府前等候。
阵仗挺大，知道的清楚是他外孙回来，不知道的还误以为是予安太子光临将军府了。
进府时，毒灵子忙拉玉璟玖手臂，“小玖，你呀！好些了吗？怎么不给师叔和师父写回信？”
玉璟玖哑口无言，是他不孝，没了爹娘，忘了师徒，他不知辩解，摇头以对。
璟曜看到毒灵子，怼人的劲顿时回来，他护着玉璟玖，“师父，我也没写回信啊！怎么不问我？”
“你写的，我可不想看！”毒灵子表现得嫌弃。
药灵子拆台，“是吗？师弟，之前谁总在我耳边絮叨，徒弟忘了师父。”
毒灵子面上不显，心里还是想念乖徒儿的毒舌。
一群人热热闹闹去到客房，安顿好后，准备去正厅吃晚饭。
璟曜带玉璟玖走出客房时，许谦和许睿正站院门口。
他牵着玉璟玖过去，虽不了解该怎么和他们相处，但该说明的还是要说清楚，他直言不讳：“许老爷，我和阿玖住一个房间就行，我们不习惯分开。”
许谦欲言又止，未纠正他，“赶路累了，先去正厅吧。”
因许谦先行一步，许睿走到璟曜面前自我介绍，“我是许睿，有事可来寻我，我夫人柳氏最近在院里带孩子，等会儿给你们引荐。”
玉璟玖错愕不已，没比他们大多少啊！怎都有孩子啦！
璟曜回他，“好的，多谢。”
许睿前行几步又转身，“其实，我不介意你喊我‘大哥’，而且祖父似乎也不喜欢‘许老爷’这个称呼。”
璟曜心里苦笑，究竟是他们想的太开，还是自己根本看不开？二十年来，从未接近过的亲友，可以一见面就热切相处吗？
他知道许睿是好心提醒，“嗯，我尽量。”
因人太多，正厅饭菜摆下两桌，许府女眷皆坐次桌。
玉璟玖看见萧惗倾坐在主桌，顿时没了胃口，但那么多阿曜的亲人，他不能表现得不礼貌。他挑了个离萧惗倾最远的位置。
璟曜坐在玉璟玖身旁后，看到次桌的妙梅。自东离山相遇，他们平时都以书信交流。离开东离时，他给梅婶写了信。他猜想，梅婶会愿意回来。
梅婶和一个年纪相仿的婶婶聊得特别高兴。这么多年了，他首次见她如此开怀，那位应是她的好姐妹雅荷吧，二十年没见，话该怎么也说不完。
许谦殷勤地介绍饭菜，璟曜觉得什么好，都夹起往玉璟玖盘里放。
玉璟玖亲眼看着面前碗里堆起小山般的食物，心里又甜又好笑，慢慢吃了一些。
他们谈事叙旧时，玉璟玖没有去，毒灵子和药灵子架着他回了屋，后面跟着凌书他们。
看他们在屋里吵吵闹闹，玉璟玖也想融入热闹里的，可他真提不起兴趣。他只觉得不自在，东离山上，面对的只有阿曜，如今回归人群，他已不习惯这样谈笑家常。
他心里痛苦，玉佑泽和颜雁走得突然，把他的喜怒哀乐一并带走了，他也不知怎么去寻回。在阿曜面前，他才能毫无顾虑，才是那个可以放肆哭，大声笑的少年。
他和阿曜那么亲密，他能表现正常。可是现在呢？他不想说话，不想让任何人走入自己的世界。
不交心，就不再痛心。这是他学会的保护自身的方式，学的过程，生不如死。
玉璟玖长时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凌书劝众人：“殿下累了，我们回房间吧。”
话还没说上呢！毒灵子郁闷地叹气，先随着药灵子离开。凌棋也带上凌诗和凌画跟上，出门前，凌诗多瞟了凌书几眼。
玉璟玖感激地道谢，“凌书，你也走吧。”
“殿下，这段时间……你过得不好吗？”凌书控制不住问出口。
玉璟玖道：“我很好。”
这哪里是好的样子？他以前从来不会这般冷漠地发呆，说话不会这么清冷，想再细问时，“凌书，你去歇息吧。”驱逐之意，不言而喻。
凌书无由痛起。现在能近他身的，独独剩璟曜一人……
璟曜去看望病床上的许老夫人。初次见面，他还是有所顾忌。
“小曜啊，我是外祖母，你长得真好！”老夫人面容慈祥，语调平和，黑发间参杂银丝，眼眸似向他诉说过往岁月，她拉过他的手，“你还没叫过外祖母呢，予安那小子常来府中念叨，但我想听你叫我。”
老人家的心意，璟曜不好不全，他客气礼貌地喊了一声，老夫人连连应声，忙指向许谦，“小曜，这是外祖父。”
璟曜只能顺她意也喊了一声。
许谦在内心大笑，原来小曜吃这一套，若他之前直接一点，早来一句：“你得叫我一声外祖父！”万事皆可解决。
探望完，许谦把璟曜喊至书房，“小曜，小玖那边你放心，有不适应的地方尽管来找我们。”
“病房里为何用那么刺激的熏香？”
“额……因你外祖母喜欢。”许谦心虚地低头。
“那为何府里所有人看上去都没有……那种氛围？”许老夫人的气色也足以说明一切。
许谦无力，“小曜啊，被你发现了。你果真敏锐，老夫欣慰啊！我们也是没办法，本来你在东离山过得好好的，但有些事，你必须要回来。”
“你们不该骗我！”他们居然利用起他那点点淡薄的亲情来。
“小曜，好好谈一谈。”
这晚，璟曜并未返回客房。
玉璟玖始终坐在桌边，后面困了，也就趴桌上睡了。
原来，一个人的时候，会如此孤单啊！两年以来，这是他们分开的首个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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