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眼前的灰色高台,江宴再度开口时已镇定许多:
“事到如今,我们已没有退路了。”
郑南槐看向他,原先那道就在两人身后一步之遥的光幕不知何时变得黯淡扭曲起来,在郑南槐的视线扫过去时结界已化作一缕微光消逝在这片望不见尽头的虚空之中,他们后方一寸远的地方以外尽数化作无法探清虚实的灰色虚无,他与江宴就像和这座高台一起被裹在了灰雾之中。
“这是登仙台阵法范围内自成的一片小天地,我们除了登上高台别无选择,但只要在这里运转灵气,就会被拉入幻境之中,最后融入这些砖石。”江宴此时甚至有些心平气和,叫郑南槐有点诧异,“但修士已习惯了时刻都在吸纳精华运转灵气,所以当年无人能幸免于难,或多或少都因为这场幻境受了伤,若非人够多,恐怕早全军覆没了。”
说这话时,江宴体内的气息已化入这片天地之间,郑南槐看见他体内宛若成了一尊金石铸就的雕像,依稀能看得出驱神锥的影子,先前江宴应当也是用这种办法进入邬山城的。
“你体内的木石之心是个好东西,”江宴抬眼看他,“但你的心绪只要有哪怕一丝一毫的波动,这个平衡就会被打破,我不知道这座登仙台的威力究竟到了什么程度,清心蝉或许没什么效果了。”
郑南槐感受着体内那股蠢蠢欲动的冲动,抬头看了眼几要连接到天穹之上的登仙台,此处灵气并不稀薄,甚至丰沛得有些诡异,可能是意图诱使陷入此地的人大量吸收运转灵气好让他们能更快堕入幻境,他倒有不运转灵气也能施展术法的路子,只是……
“不用担心我……”脑中思绪百转,最终郑南槐还是决定不将自己能吸纳煞气为己用的秘密告诉江宴,只这样含糊地回了一句。
江宴快速地吐了口气,随即将视线转向面前的登仙台,“当年的事其实我记得不大清楚,但大概记得这东西其实以寻常的法子是登不上去的,好在现下能确定程毋夺那只子母蝶传回来的影像很可能只是幻影,北堂他说不定——”
他的话才到一半,两人却忽听得高台之上传来一声极为可怕的嚎叫,江宴听着那声音有几分耳熟,正拧紧眉头时却看到身旁的郑南槐已召出破幽破空而上,他连拦都来不及拦,不过眨眼郑南槐的身影就已迅速缩为这片阴色天空下像要被高台碾灭的黑色小点,他的呼喊堵在喉间没能发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郑南槐消失在视野之中。
在那声嚎叫响起的一瞬间,郑南槐立刻辨认出这正是燕北堂的声音,叫声听着痛苦不堪,叫他立刻着急起来,根本没功夫去注意江宴未完的话是什么。
在他的有意无意的克制下,大量的煞气涌入他周身经脉,充盈的力量让他御剑的速度格外快,眼前那片灰色的高台变作模糊的色块在他视野中飞速向下滑去,阴云密布的天穹也在快速朝他靠近,可能只是片刻,他就忽地抵达了高台的最顶端,视野所及是似乎触手可及的灰色穹顶,却隐隐从眼角余光见到一阵阵略有些似曾相识的猩红光芒。
郑南槐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方才似是魔怔了,也反应过来江宴未竟之语是什么——燕北堂或许根本没有不在这里,他及时借助木石之心遏制了体内隐有失控兆头的煞气,将自己堪堪悬停在半空,再低头看向高台之上的光景时心头便掠过一阵惊悸——
那眼熟的红光他的确见过,不过是在尝幽留下的记忆里。
高台大得可怕,衬得正中央那个被裹在猩红灵光之中的人格外渺小,红光自高台上那幅巨型的阵法上发出,将郑南槐的整个视野都染得泛红,阵中心的人不是姜殊穹还能是谁?只是此时此刻他浑身泛着黑色瘢痕,那些如爬虫一般的黑色条纹甚至还在不断扩大延伸,而它们都是从姜殊穹嘴里蔓延而出的,郑南槐望去时,姜殊穹的嘴里正卡着一团黑雾,此情此景与他先前在尝幽的留影珠里看到的一模一样,只是这回姜殊穹的神情更加狰狞、情况看起来也更加诡异。
他根本没有时间去思考姜殊穹又在吞食哪只邪祟,当机立断心念一转,脚下的破幽便如离弦之箭直冲犹在吞噬黑雾的姜殊穹而去,只是剑锋才至半空,那幅阵图红光乍然更盛,打断了破幽攻势,随即一层血色光幕飞速升起,将阵中的那块区域围了起来,郑南槐落到高台边缘处,伸手接住飞回来的破幽,皱着眉看向眼前的泛着幽幽红光的壳子。
奇怪,罪业瞳竟看不穿这层壳子。
虽然江宴说过清心蝉在这登仙台上可能效用不大,但郑南槐还是抱着聊胜于无的想法在破幽脱手之后往怀中放了一只,此刻那只清心蝉不咸不淡地叫了一声,听在耳中没什么感觉。
抬脚朝着眼前的红壳子走了两步,郑南槐发觉脚下的感触很是特别,忍不住垂眼看向脚下的高台,视野中那片猩红色的屏障往上移动,转而被隐隐含着无数灵光脉络的、排得密密麻麻的灰色砖石所取代。
这片灰色的令人眼花缭乱的地面好似在充斥了他的整个视野后便像活了过来一般缓缓隆起裹住了郑南槐的所有感知,恍惚间他怀里的清心蝉颤动了一瞬,耳中飘入一声缥缈遥远的蝉鸣——
……
正如郑南槐所猜测的那样,燕北堂如他一般很快意识到邬州境内被人布下了天罗地网,在踏入邬州地界的那一瞬间自己就已和郑南槐失散。
望着漫天血雾,燕北堂其实看不清多少前路,他的左眼早已不是那只可破勘一切迷幻的罪业瞳,只好在现下他并非只能原地等死的风中残烛,尽管神识能看到的东西并不多,但他对邬州并不陌生——以前他潜入邬山城之前用他的眼睛和手脚丈量过这里每一寸土地,是以他飞快判断出他此刻仍处在邬州外缘的一处荒僻村落,也找到了邬山城的方位。
但与郑南槐不同,燕北堂没有立刻前往邬山城,而是花费了不少精力结出许多只灵蝶,直到将他所在的这一小片血雾都映亮,他才停手转而抬起手指在虚空之中刻下一串淡金色的铭文,手腕一转,这串铭文霎时分散成无数份打入灵蝶体内,同时还伴随着阵阵细微的铃声。
灵蝶的身躯也泛出淡淡的金光,下一瞬它们便四散开来,燕北堂看着那些光点逐一消失在血雾之中,心头那层忧虑稍有缓解,在北疆水榭等待小南醒来的那三年,他和三浮两人学了不少五花八门的术法,没想到能在这种时候用上。
此术名为濯耳,可凭乐声唤醒陷入幻境的人,练至炉火纯青时便可不再需要一把乐器作为媒介,仅凭施术者对某种乐声的了解完成此术,更可一次唤醒整座城池里所有被幻象所困之人,三浮就曾借濯耳术救回大柯乡满城上下的性命,而此刻,他也试图用濯耳术破除所有迷惑人心的幻觉。
三浮曾说濯耳要求施术者精擅音律,起初还觉得燕北堂对各类乐器一窍不通教了他也是白教,只是没料到燕北堂对各类铃器发出的铃声熟悉到了一种诡异的地步,还真让这人把濯耳术给学会了,虽然只会用铃声来施展。
回忆起这些,燕北堂忍不住弯了弯唇角,还好很多年前他曾一时热血上头,为哄小南开心去钻研了遍天下所有能做得出来的铃铛,否则现下也是束手无策了。
但随即他又敛起笑意,暗自祈祷着小南可以听到他的灵蝶带去的铃声,尽管清楚对方身上有着多种破除幻境的手段,燕北堂还是抑制不住地心生担忧。
略定了定心神,他这才开始朝着邬山城的方向行去,只是鼻尖始终有股似有若无的焦味,让他心神未免偶尔微微恍惚,越是往前走,这股气味就越是浓烈,燕北堂脑中缓缓升起一个不妙的念头,在他的神识探到前方一片被火燎得焦黑的土地时,燕北堂下意识停下了脚步。
他体内的玄冥似乎对外界的刺激有所感应地躁动起来,燕北堂微不可闻地吸了口气,继续朝前走去,脚下踩过干燥砂砾的咯吱声逐渐变为细软的窸窣,燕北堂从这片焦黑中穿过,脚边是无数被烧得支离的尸骨,他想过为这些人收敛尸骸,可是这里死去的人实在太多了,燕北堂只有一双手,只捡起一只腿骨他就明白这是不可能、也不合时宜的事。
尸骨堆外是一圈不大合理的灰烬,从其上跨过去时,燕北堂大半片衣摆都粘上了灰,他认出这应当是木柴和秸秆一类东西烧成的灰屑,原本还觉得古怪,但当他走出尸骨群后再度踩上了相似的灰屑,便似乎猜到了这里曾发生过什么。
有人把大群的人围了起来后点了火,燕北堂想起那只腿骨,心头猛地跳了跳——
tede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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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7章 第307章 没有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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