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弥纳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那句“快回来”就卡在喉咙口，几乎要冲破恐惧的束缚脱口而出。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瞬间，菲尼亚斯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心跳骤停的动作——他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向前一步，伸出手轻轻碰了一下那个僵立路中央的老太太的肩膀。
指尖传来的触感是温热，属于活人的实体。
菲尼亚斯紧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松弛下来，他回过头，对着车内脸色煞白的三人扬了扬下巴，声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沙哑：“是活人。”
“活人”二字像一道赦令，瞬间抽走了车内几乎凝固的空气。琉弥纳猛地吐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气，这才发觉自己掌心全是冷汗。北洛和乔纳也同时瘫软在后座上，夸张地大口喘息。
可这口气还没完全松下来，一道尖锐又带着浓浓疲惫的女声突兀地划破了夜的寂静：“沃德老太太！你怎么又跑到这里来了！多危险啊！”
只见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式护士服的女人，不知从哪片阴影里小跑出来。她有一头枯草般缺乏生气的金发，眼窝深陷，脸颊瘦削，整个人透着一股被长期耗竭掏空了的憔悴。最令人不安的是，她仿佛完全没看见近在咫尺的菲尼亚斯，视线径直穿过他，牢牢锁在老太太身上。
护士几步冲到老太太身边，不由分说地一把攥住她的胳膊，强硬的拉她走。
“快跟我回去！就算再不喜欢那里，也不能跑到马路中间来！万一被车撞到怎么办？”她一边絮絮叨叨地埋怨，一边半拖半拽地将老太太往路边拉。自始至终，她的目光没有在菲尼亚斯或他们的车上停留哪怕一秒，就好像他们和这辆显眼的汽车不过是路边几块不起眼的石头。
琉弥纳甚至能清晰地听到护士渐远的嘟哝：“真是越来越不让人省心了……”
怪异感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像冰冷的藤蔓，更紧密地缠绕上每个人的心头。
菲尼亚斯眉头紧锁地回到车上，关门的声响在过分安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沉重。
“菲尼！你没事吧？”琉弥纳立刻倾身过去，担忧地打量着他，生怕他沾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菲尼亚斯回过神，对上琉弥纳写满关切的眼睛，神色缓和了些，轻轻摇头：“我没事。”他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方向盘，语气带着深深的困惑，“只是那个护士，她的反应很奇怪。不像是故意无视我，而是她的视线好像无法聚焦在我身上。就像我们根本不存在于她的感知里。”
“我也有这种感觉……”琉弥纳的声音有些发紧，那种被彻底忽略的滋味，比直接的恶意更让人心底发寒，“好像我们和她们不在同一个频道上。”
“喂！你们快看前面！！”后排的北洛和乔纳几乎是同时惊叫起来，声音因震惊而变形。
琉弥纳和菲尼亚斯抬头望去。
就在车前不远的地方，那仿佛永无止境的幽暗树林，竟凭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破败轮廓的建筑物。建筑物矗立在荒草丛中，四周的野草长的茂盛，唯有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勉强半关着，脱落墙皮后裸露出的灰黑砖块大块小块地分布在建筑物上，就像迟暮老人身上岁月的痕迹。
彰显标识的字体半褪漆，依稀能看出完整字母的轮廓。
——圣约养老院。
养老院前那片杂草丛生的空地上还零星停着几辆汽车，车窗贴着深色膜，看不清内部，但显然是比他们更早抵达的“探险者”。
“这……这是怎么回事？！”琉弥纳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声音抑制不住地发抖，“刚才明明还是树林！怎么一眨眼就……就到了？！是因为我们碰到了那个老太太吗？没碰到她就永远到不了，碰到了就直接被‘传送’过来？！菲尼亚斯，我们回去吧！这太邪门了！绝对是撞鬼了！”
菲尼亚斯的脸色也异常凝重，他摇了摇头，声音低沉：“恐怕我们现在想走也走不了了。”
琉弥纳一愣：“为什么？”
菲尼亚斯没有回答，只是用眼神示意他看中控台。
琉弥纳的视线落在车载导航屏幕上——那里依旧是一片混乱的彩色条纹和刺眼的雪花点，非但没有恢复，反而因为某种未知的信号干扰，变得更加严重，彻底变成了一块无用的废屏。
“操！我们是不是被鬼打墙困住了？！”北洛之前的勇气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无法抑制的焦躁和后怕，他用力捶了一下座椅，骂骂咧咧道。任谁经历了刚才那无法用常理解释的一幕，都难以保持镇定。
乔纳还算相对冷静，他拍了拍北洛的肩膀，试图安抚同伴，也像是在说服自己：“别自己吓自己。既然有别的车在，说明别人也能进来。我们去问问那些先到的人，他们的导航是不是也坏了，或者知不知道别的路。总能找到办法出去的。”
琉弥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乔纳说得对。光待在车里解决不了问题，我们先下车看看情况吧。”
他推开车门，微凉的夜风立刻灌了进来，让他打了个寒颤。目光扫过那几辆静默的车辆，最终落在不远处一对看起来年纪相仿，似乎比较好说话的年轻男女身上。他们正靠在一辆黑色轿车旁边低声交谈着，像是结伴而来的情侣。
琉弥纳攥了攥微微出汗的手心，鼓起勇气走了过去。菲尼亚斯默契地跟在他身侧半步的位置，保持着警惕。其他两人则是结伴找其他人询问。
“你们好，打扰一下，”琉弥纳扬起一个尽可能显得轻松自然的清浅笑容，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和好奇，“你们也是听说这里的传闻，过来探险的吗？”
“是啊，这里现在可算是个小网红打卡点呢！”名叫洛莉的年轻女性率先接话，她性格看起来颇为开朗，没太看出琉弥纳努力掩饰的紧绷，笑着用拇指指了指身后巨大的阴影，“网上传得可神了，有人说这里的磁场特别，时空是混乱的，甚至有机会能穿越时间缝隙，回到过去瞥一眼什么的。”
“得了吧洛莉，你还真信那些博眼球的鬼话？”她身边的男友埃文无奈地摇了摇头，伸手揽住她的肩膀，语气带着宠溺的调侃，“这可不是什么科幻电影里的星际之门，哪来那么多虫洞。还不是那些搞直播的为了流量，什么惊悚故事都编得出来。”
洛莉给了自己男友一个白眼：“那你还不是屁颠屁颠地跟我来了？”
埃文立刻贱兮兮地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那当然！谁让我是你男朋友呢~有危险我肯定第一个顶在你前面！保护我方洛莉大人！”
琉弥纳看着面前这对自然打情骂俏的情侣，感觉自己像个高亮度的电灯泡，不得不硬着头皮打断这弥漫着恋爱酸臭味的氛围，将话题拉回正轨：“冒昧问一下，你们来的路上，有遇到什么不太寻常的事情吗？”他斟酌着用词，“比如，一些看起来有点诡异的人或者现象？”
年轻男女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然的神情。埃文用一种“我懂你”的语气说：“兄弟，你一定是被路边那些站着的‘假人’吓到了吧？别担心，那都是唬人的！”
洛莉接过话头，热情地解释道：“就是那些为了博热度的探险主播搞的鬼！他们为了追求节目效果，把一些废弃的服装模特或者假人改装成老人的样子，竖在路边的树林里吓唬路过的车辆。更缺德的是，他们还会在附近偷偷放置信号屏蔽器，干扰GPS导航，制造一种‘鬼打墙’，有进无出的灵异假象。拜这些家伙所赐，这家养老院的诡异传说可是越来越邪乎了。”
琉弥纳怔住了，他万万没想到，刚才那些吓得他们魂飞魄散的遭遇，背后竟然是如此朴实无华且充满现代营销气息。巨大的荒谬感冲淡了恐惧，让他一时有些语塞。
洛莉还好心地给他指了指不远处的空地边缘，“喏，看到那边那几个架着设备的人没？就是那个小团队干的，带头的好像是个挺有名的主播。你们过去跟他们说一声，让他们把屏蔽器关掉，导航应该就能恢复正常了。不然就得等到他们直播结束收工才行。”
琉弥纳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过去，果然看到一个小型团队正在忙碌，一个年轻有活力的大男孩正对着手机镜头滔滔不绝地说着什么，应该就是在进行直播。
“原来是这样，太感谢你们了！”琉弥纳长长地舒了口气，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了大半，他真诚地向这对热情的情侣道谢。这种回归现实的解释，像一剂强心针，让他觉得周围的空气都温暖了不少。
“没事儿，出门在外互相帮助嘛！”埃文爽朗地摆摆手。
心中大石落地，琉弥纳转身，准备和菲尼亚斯他们商量一下是去跟主播沟通还是直接试着离开。然而，就在他转身的刹那，眼角的余光不经意地扫过养老院主体建筑侧面一扇破碎的窗户时——
他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了。
在那扇幽深的破窗后，在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静静地站着一个模糊的身影。
月光吝啬地勾勒出那个身影的轮廓。
那是一个矮小的个子，略显单薄的身形，有着一头蓬松微卷的黑色乱发，还有那张即便模糊，也熟悉到刻入骨子里的侧脸。
那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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