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一月内，宋祈年再度出兵，一举清剿了宛县境内两股顽匪。经此一役，背嵬军在陵亭的声望更上一层楼。既磨砺了兵锋、打响了招兵旗号，又赚得盆满钵满，宋祈年已然达成了所有原定目标。
这日，她坐在热气蒸腾的匠作房中检查兵器，指尖拂过几柄长刀，眉头微蹙：“朱匠头，为何这几柄刀的尺寸、厚薄竟各不相同？”
朱满仓心中一紧。如今的宋祈年威严日盛，仅是这般平静的问询，已让他生出几分畏意。
“回大人。”
“宋大人。”
两人对视一眼，毛亚强不肯再让这上次压了自己一头的老伙计开口，抢着继续说道：“大人有所不知，许是工匠所用工尺不一，故而略有偏差。”说罢递上两把锈迹斑斑的尺子。
说着毛亚强就把两把工尺递过来，宋祈年接过来略略看了一下，这些工具都是锈迹斑斑，宋代的称和天平都有按期校准的要求，度量也早已统一，但这规矩，大概是都没有执行。前段时间因为有战事，她的精力都在军队上，把军队的条例搞得很完善，但对工坊的要求是尽快做东西出来，多做东西出来，并没有仔细查看过程，如今看来她管理还是太过粗放。
“把所有工具都拿来。”她沉声道。待锤子、量具一一呈上，七八柄锤子轻重不一，铁心直径各异，宋祈年取过先前那把尺子一比，索性用手指卡着尺寸，逐一展示给工匠们看：“你们瞧，同样的部件，误差竟有这么大。”
这就是没有流水线工业化的弊端了。看来她对这工匠作坊的管理何止是粗放，简直就是漏勺。她望着混乱的工坊，暗自摇头。
朱满仓额头冷汗涔涔：“大、大人，容在下解释……”
毛亚强却在一旁暗自幸灾乐祸——他如今分管甲片打制，编织的工作给了
新来的学徒，他现在手下管着七、八号人，朱满仓是他唯一的竞争对手，见对方吃瘪，心中正得意。
“朱匠头，你先听本官说完。”宋祈年打断他，语气转厉，“战兵那边这次汇总的意见中，刀具刀口差别较大，有些极易卷刃，。战场之上，兵器优劣便是生死之别，容不得半分马虎。”
证据确凿，朱满仓便要跪下请罪，“是，是，大人教训的是。”宋祈年等一等才将他扶起来。
又接着检查毛亚强这边，所有度量衡仍然混乱，甲片尺寸也差距很大。两边的问题差不多，铠甲稍好一些，作战的时候些许误差尚不致命。
宋祈年叫过两人和作坊监制张二会，对他们道：“两位匠头都是老师傅，本官方才也是有点心急，还望不要见怪。”
两个匠头冷汗涔涔，复又跪下道：“宋大人教训的是，但匠作一贯也就是
这般做的，大人若有更好的法子，只管告诉小人，小人们无不遵从。”
“你们起来说话。有句老话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今日起你们不要忙着打制兵器，先将所用公尺、衡制划一，若需新买，全部重新定制，不可马虎。”
“是，大人。”
宋祈年目光扫过二人，缓声道：“两位不必顾虑，若还有需本官协助之事，
不妨一并说来。”
朱满仓与毛亚强对视一眼，朱满仓先开口：“小人斗胆禀报一事——闽地
产铁质地更佳，打制的刀具更锋利、甲具更牢固，只是若换用闽铁，工料费用恐要增加数成。”
“闽铁作价几何？”宋祈年追问。
“闽铁一分五厘一斤，寻常精铁则在一分以下。”
“哦？”宋祈年指尖轻叩案几，似有灵光闪过，“为何非用闽铁？寻常精
铁不堪用么？”
毛亚强插话道：“大人有所不知，如今木炭价昂，精铁多以石炭（即煤炭）炼制，铁质易脆；福建、广东一带仍用木炭炼铁，故铁质更纯。”
“原来如此。”宋祈年恍然。木炭含碳量高、杂质少，炼出的铁自然精纯；而此时尚未掌握煤炭干馏技术，直接用煤炭炼铁会导致硫含量超标，铁质脆硬也在情理之中。
可若将煤炭干馏为焦炭——她心头猛地一跳。焦炭不仅能大幅减少杂质，燃烧温度更高，可熔化生铁以生产高强度铁器，效率提升数倍且成本更低。
最重要的是，这题她会啊！老师果然没有骗人，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她这个理科狗穿来十多年，苍天开眼啊，终于要开金手指了。
这一刻她几乎想要改变原先的计划。
朱满仓与毛亚强偷眼觑见她神色变幻，时而眸光闪烁，时而指尖收紧，越
发大气不敢喘，连呼吸都放轻了。
可又想到上次“科技树”的教训，在这里想要在技术上有所创新，肯定是
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金钱的，到底是勉力按捺了下来，宋祈年转身对张二会道，
“二会，一会我开条子给你，你去后勤司找徐远，让他问问闽铁价格，多找几
家来，就说我们买得多，让他们杀杀价。”
她一开口，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朱匠头，你手底下人手可还够用？”宋祈年话锋一转。
朱满仓苦着脸道：“大人，实是捉襟见肘。近来战事损耗刀具不少，吕大人又催着春耕前赶制农具、水车，木工那边也等着铁器配件……”
毛亚强也跟着诉苦：“小人这边同样吃紧。若能给全军配齐甲胄，伤亡定能大减，可眼下甲片打制速度实在跟不上……”
程波莫名觉得大人从匠作处出来脚步轻快，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心中暗自纳罕：方才又是要加钱买铁，又是哭嚎人手不足，换作旁人早该头疼，怎得大人反倒心情好了？
——到底是大人，格局果然不同。
烛火摇曳的账房内，砚台里的墨汁已用尽，宋祈年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看着摞在桌上厚厚的文书，想到自己一会要做什么，一夜的疲惫一扫而空，—人独卷不如众人卷，这满桌文书，总得寻些“同好”共赏才是。
吕淳屹一到门口，正撞见李兴平、石虎几人垂头丧气地从军务司出来。“几位这是怎么了？愁眉不展的，莫不是舍不得宋大人？”
李兴平正要张口，石虎一抱拳：“见过吕大人！宋大人这一回城，弟兄们心里头就跟少了块主心骨似的。”
吕淳屹挑眉轻笑：“倒是难得你们这般忠心。”待他推门而入，却听身后李兴平低笑：“虎子，你这‘忠心’二字，亏你说得出口。”
张国川板着脸接话：“此乃同甘共苦。”
房内空无一人，程波正捧着茶盏发怔，见吕淳屹进来，慌忙起身：“吕大人……”
“你家大人呢？”吕淳屹接过茶盏，却不见宋祈年身影。
“大...大人已启程了。”
吕淳屹有不祥的预感：“不是说，还有事务要交代？”
“是，吕大人。”程波指了指案上如山的文书，声音发颤：“这些都是。”吕淳屹开看看去，脸色渐沉：“工坊规划分作三期：近期赶制春耕农具，
同步推行度量衡统一与品检制度；中期，扩招年轻识字工匠，设奖惩机制以鼓
励创新；远期，待新人上手后，推行计件工资、职能分部门与标准化操作……”
他越念眉头皱得越紧，“预留300亩土地，招聘工匠，开春后，将建设新
的工坊....宋——祈——年！”
从后门溜走的宋祁年吓得心中一突。
程波吓得头几乎埋进怀里，颤巍巍递上木盒：“这、这也是大人留的。”
吕淳屹一把掀开盒盖，只见一张房契静静躺着，旁侧一支玉兰花簪流光溢彩——珍珠攒作花蕊，粉玉雕成花瓣，正是他曾提过的妹子最喜欢的花。
“宋祈年啊宋祈年……”他指尖摩挲着冰凉的玉簪，眼底翻涌着无奈与暖意，宋——祈年！你......叫我该怎生好！
注：煤炭干馏技术：1961年发掘的南宋末年（约1270年）炼铁遗址中，出土了铁矿石、炉渣共存的焦炭，经鉴定为人工炼制的冶金焦。这是目前世界上最早的冶铁用焦炭实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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