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开始显怀,周怀会有无数种方法让我留下,甚至会用我内心深处那点未曾完全泯灭的,对这孩子本身复杂的情感,将我牢牢锁死。
到那时,我就真的再也走不掉了。
我不能留下这个孩子,至少,不能让周怀知道。
我必须离开。
立刻,马上。
这个念头一旦清晰,便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晚上,书房里只开了盏台灯,昏黄的光线勾勒出他专注的侧影,空气中弥漫着他常用雪茄的淡淡余味。
“周怀,我准备出国。”
周怀敲击键盘的手指顿住,缓缓抬起头,眉头微蹙,“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出国,云巅项目,我主动放弃,后续的交接工作,我会处理好。”
书房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他放下手中的东西,身体向后靠在宽大的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身前,那是他谈判时的惯用姿势。
“理由。”
“累了。”我避开他锐利的目光,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想换个环境,休息一段时间。”
“累了可以休假,云巅刚刚起步,这是你花了多少心血才拿下的,你现在说要放弃?李素,你到底在想什么?”他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解。
“心血?或许吧。但现在我觉得,有些东西比项目更重要。”
“什么东西?”他追问,身体前倾,目光如炬,试图从我脸上找出破绽,“你想躲开我?”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因为无论回答什么,都会引发更多的纠缠和试探。
见我不说话,他试图缓和语气“如果你觉得压力大,项目可以暂时交给别人跟进,你去度个假,马尔代夫?或者欧洲?随你选,多久都行。但放弃,太儿戏了。”
“素素,我们之间,现在不是很好吗?没有人再能妨碍我们,云巅会成为你履历上最辉煌的一笔。”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对我决心的考验。
我知道,他描绘的这幅图景,对曾经的我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权力、地位、无人能撼动的位置……
这几乎是我过去几年挣扎求存的所有目标。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我身体里孕育着的那个小小的秘密,改变了一切权衡的标准。
那些曾经视若珍宝的东西,忽然变得轻飘飘的。
“我心已决。”我只重复这四个字,语气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周怀的脸色彻底沉下来。
他猛地站起身,绕过书桌走到我面前抓住我的手腕,高大的身影带来强烈的压迫感,眼神里翻滚着被拒绝的怒火和被冒犯掌控权的不甘。
“李素,你到底在闹什么脾气?还是你觉得我现在给不了你想要的?”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低吼。
手腕上传来的疼痛让我蹙眉,但我没有挣扎,只是抬起眼,静静地看着他。
看着这个我曾经爱过恨过,依赖过,也拼命想要逃离的男人,心里没有往日的矛盾挣扎或刻意迎合的温顺,只剩下冰冷的平静。
这种平静,似乎比任何激烈的反抗都更让他感到无力。
他盯着我的眼睛,似乎想从里面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动摇。
但他失败了。
僵持片刻,他猛地甩开我的手,“手续呢?”他背对着我,声音冷硬。
“这些就不劳你费心了。”我打断他,揉着被他捏痛的手腕。
“我之前就有过这方面的考虑,所以一直有在断断续续地准备各项手续。”
我说的含糊,但也是事实。
没想到,那些未雨绸缪的准备,竟成了现在的我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你早就计划好了?”
“谈不上计划,”我避开他的目光,“只是给自己留了条后路。”
他沉默了,眼神复杂地在我脸上盘旋很久,最后化作意味不明的冷笑:“好,很好。”
他没再阻拦。
或许是他看出我前所未有的决绝,或许是他觉得我的离开只是暂时的,迟早会回来。又或许,在他内心深处,对我这种不受控的行为感到疲惫和厌倦。
我无从揣测,也不愿再去揣测。
因为之前那些零散的准备,当我真正下定决心并行动起来时,一切竟然顺利得超乎想象。
语言成绩是早就考过的,学校的申请资料也大致有数,加紧补全递出后,很快就拿到录取通知,签证环节,或许是因为我名下有不菲的资产和清晰的留学计划,也没有遇到太多阻碍。
我像上了发条的机器,冷静高效地处理着一切。
联系中介,整理资产证明,办理离职交接,将项目的核心资料和关系网剥离转交,每个步骤都井井有条,快得让人心惊。
周怀冷眼旁观着我的忙碌,不再试图挽留,只是我们之间,陷入了诡异而冰冷的平静。
当那张薄薄的,印着异国签证的纸页真正拿到手里时。
我知道,这不仅仅是地理上的离开。
这是彻底的切割,切断与周怀的纠葛,切断我好不容易争来的一切,也切断我身体里那个小生命与它生物学上父亲的关联。
人总是在成长的。
成长意味着要随着时间的流逝,不断残忍地否认过去的自己。
那个曾经相信爱情至高无上的我,那个会因为温存而心软的我,那个试图在黑暗中寻找纯粹光亮的我,都需要被一一审视,然后打上幼稚或错误的标签,弃置身后。
这个过程注定是漫长的,是没有麻醉的慢性手术,注定是痛苦的。
每次对过去的否定,都像是在剥离一层与自身血肉相连的皮肤。
我不知道何时才算终点,或许,当我不再需要别人来对我说“我懂你的感受”,当我不再渴望被某种外在的,名为爱的东西紧紧包裹吞噬,当我能够独自站立在天地之间,用自己的骨与血,拼凑起一个完整而独立的,不依附于任何人的灵魂时,那才算是真正地,触摸到成长的边缘。
出国的前一晚,我们还是住在一起。
房间里很安静,静得能听到彼此呼吸的细微声响。
我没有收拾太多行李,只有一个中等尺寸的行李箱立在墙角。
等天亮,拉起它的拉杆,走向机场,我和周怀之间这纠缠数年,浸透爱恨,几乎耗尽我所有气力的关系,或许就将被时空强行划下一道模糊的,不知能否算作终结的休止符。
我不确定。
不确定隔着浩瀚的海洋,隔着截然不同的日夜,等学成归来,或者仅仅是一年半载之后,我们彼此之间,是否还能剩下些什么。
是偶尔礼节性的问候?
是商业场上不可避免的狭路相逢?
还是最终彻底沦为彼此通讯录里一个永远不会再拨通,蒙尘的名字?
正因为这种巨大的不确定性,此刻躺在他身边,感受着床垫因为他重量而微微下陷的弧度,呼吸间萦绕着他身上那熟悉到刻入骨髓的木质香气息,我才生出近乎贪婪的,想要汲取最后一点温暖的渴望。
不是出于爱恋,更像是对即将逝去之物的,迟来的留恋。
我悄悄地,极其缓慢地向他靠近,让手臂的皮肤,若有若无地贴着他睡袍的袖子。
那一点透过布料传来的,属于活人的体温,像寒夜里将熄的最后一簇火苗,微弱,却真实。
黑暗中,他忽然动了动。
手臂伸过来,将我整个人揽进他怀里。
他的拥抱很用力,带着仿佛要将我揉碎,融入他骨血的力道,下巴抵在我的发顶,呼吸沉重地拂过我的头皮。
“别走……素素……”他的声音在寂静里响起,带着近乎卑微的沙哑。
“留下来,为我留下来。”
他开始说话,颠来倒去地,把那些平日里或许不屑,或许吝于启齿的,缠绵悱恻的语句,像倒豆子一样,一股脑地倾泻出来。
他的情话,像包装精美的糖果,剥开华丽的糖纸,内里满是挽留。
我静静地听着,没有反驳,也没有回应。
心脏像被浸泡在温吞的水里,不起波澜,只有麻木的钝痛。
我们彼此,都没有给出任何承诺。
我不承诺会回来,他也不承诺会等待。
我们都清楚,有些东西,一旦选择了方向,就不是几句空泛的誓言能够维系的了。
后半夜,我几乎没怎么睡着。
天光尚未破晓,房间里还是沉沉的靛蓝色。
我轻轻挪开他依旧环着我的手臂,起身下床。
浴室镜前,我用冷水洗了把脸,试图驱散熬夜带来的疲惫和眼底的涩意。
走出来时,周怀也已经醒了。
他靠在床头,沉默地看着我。
我走到衣帽间,拿出他今天要穿的西装,衬衫,还有那条他常戴的,颜色沉稳的领带。
他站起身,像个听话的孩子,任由我帮他穿上衬衫,扣好纽扣,抚平肩线。
最后,我拿起那条领带,绕到他颈间。
这曾经是我与他之间,带着亲密和归属感的仪式。
我的手指,穿梭在光滑的丝绸面料之间,动作因为心绪不宁而显得有些迟缓。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我脸上,灼热得几乎要烫伤我的皮肤。
我能感觉到他喉结的滚动,和他压抑着的,沉重的呼吸。
就在我即将打好最后一个结时,他猛地伸出手,不是阻止我,而是用力握住我正在动作的手腕。
“别走……”声音比刚才更加嘶哑,带着乞求,“素素,别走……我求你。”
他把我拉进怀里,手臂紧紧地箍住我的腰,仿佛要将我锁死在他的方寸之间。
他的脸埋在我的颈窝,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我敏感的皮肤上。
“我爱你,我不能没有你……真的不能……”他的声音闷闷的,带着脆弱的哽咽。
“留下来,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只要你留在我身边。”
爱,这个字眼,此时此刻从他嘴里说出来,像双刃剑。
但我没有动摇。
或者说,我强迫自己不能动摇。
他没有就此罢休,搂着我的腰,半强迫地将我带到卧室那面巨大的落地镜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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