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家一夜倾覆,我被迫扛起摇摇欲坠的家业。
族中长老逼我交出库房钥匙时,宋酌禹还垂于立在我身后。
直到账房先生故意打翻算盘珠砸在我脸上。
他忽然解开温莎结,抽出枪抵住那人眉心:“三爷的规矩,欺主者一-死!”
扳机扣响的瞬间,长老们的茶盏齐齐碎裂。血泊中他单膝跪地,捧起我被珠算划伤的手:
“大小姐,当家的第一课……”“得先学会让别人的血流。”
灵堂的白幡在穿堂风里发出垂死般的呜咽,那声音一下下刮擦着耳膜,也刮擦着我早已绷紧到极限的神经。
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线香和蜡烛燃烧后的焦糊气,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死亡本身的冰冷铁锈味。
母亲那张曾经温婉含笑的脸庞,此刻凝固在巨大的黑白相框里,隔着缭绕的烟雾,眼神空洞地注视着下方这个骤然倾塌的世界。
父亲与母亲一同去了,就在三天前那场针对沪上纺织大亨的精心策划的劫杀里。
一夜之间,支撑着我前二十年人生的所有安稳与繁华,如同被狠狠抽掉了基石的亭台楼阁,轰然倒塌,只留下满地呛人的尘埃。
而我,这个刚从教会女校捧回毕业证书、连账本都没摸过几次的林家独女林挽枝,竟成了这堆废墟上唯一能被推出来顶门立户的人。
灵堂外,刻意压低的议论声如同密密麻麻的虫蚁,窝窸窣窣地啃噬着脆弱的寂静。
灵堂外,刻意压低的议论声如同密密麻麻的虫蚁,窸窸窣窣地啃噬着脆弱的寂静。
"宋家……算是完了。”
“一个黄毛丫头!能顶什么事?林老板那些产业,怕是眨眼就要改姓了……”
“听说几位族老,还有几位叔公,今儿可都来了。
怕不是要‘请’大小姐交出钥匙?”
‘钥匙’我垂在宽大孝服袖子里的手,下意识地攥紧。
那枚冰凉的象征着宋家庞大财富命脉的黄铜库房钥匙,此刻正沉重地硌在我的掌心,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它本该由父亲传给未来的女婿,或者至少是一个能干的子侄,而不是我这个连工厂大门朝哪边开都分不请的女儿。
“大小姐,”一个苍老而带着不容置疑威压的声音在灵堂门口响起,瞬间压过了所有窃窃私语。
“节哀顺变。逝者已矣,生者还要为宋家的百年基业打算。
我缓缓转过身门口以三叔公林寒霖为首的几位族中长老,如同几尊移动的山峦,堵住了本就昏暗的光线。
他们穿着深色绸缎长袍马褂,脸上挂着格式化的沉痛,但那浑浊的眼珠深处,却闪烁着毫不掩饰的算计和一种近平于贪婪的急切。
他们的身后,跟着几位账房先生模样的人,其中一人,便是刚才在门外与三叔公低声交谈的瘦高个,姓孙,眼神躲闪,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紫
檀木算盘。
空气骤然凝滞,灵堂里原本稀稀落落的几位远房亲戚和管事,此刻都屏住了呼吸,目光在我和族老们之间紧张地逡巡。
只有一个人,如同磐石般纹丝不动地立在我身后左侧半步的位置-一宋酌禹。
他依旧穿着那身一丝不苟的深灰色三件套西装,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衬得身姿挺拔如松。
温莎结打得完美无缺,严丝合缝地卡在地线条冷硬的下颌下方。
他微微垂着眼帘,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遮住了那双深潭般的眼睛。
他双干交叠放在身前,姿态恭谨,仿佛只是这灵堂里一个沉默而尽职的背景板,一个随时听候吩咐的、忠诚的影子。
只有我,离得如此之近,才能隐约捕捉到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近平实质的、冰封般的寒意。
三叔公林寒霖拄着那根象征地位的紫檀木拐杖,步履沉缓地踱到母亲的灵位前,敷衍地拱了拱干,目光旋即落在我身上,锐利得像两把小锥子。
“知微侄女,”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足以压垮人的分量,“你父母走得突然,留下这偌大家业,干斤重担都压在你一个姑娘家肩上,我们做长辈的,实在不忍心看你小小年纪就被拖垮。
眼下人心惶惶,厂里的工人、码头的伙计、银行那边的贷款,哪一样不是火烧眉毛?一个不慎,祖宗几代的心血可就全毁了!”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珠紧盯着我,语气陡转,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库房的钥匙,还有各处印信,你先交出来吧。
由我们几个老骨头替你暂管,等寻适的、能担此大任的人选,再稳妥地交托出去,也好告慰你父母在天之灵。”他朝身后微微偏了偏头,“孙账房,你去,帮大小姐把钥匙收好。”
那姓孙的账房先生立刻应了一声,瘦长的身子像一条滑溜的泥鳅,从三叔公身后闪出。
他脸上堆着一种混合了谄媚和势在必得的怪异表情,快步向我走来,枯瘦的手指迫不及待地伸向我的袖子,目标明确--我紧攥着的钥匙。
我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得肋骨生疼。一股强烈的屈辱和愤怒瞬间冲上头顶,烧得我脸颊发烫。
交出去?交给这些虎视眈眈、只想瓜分家残骸的豺狼?父母尸骨未寒!
“站住!”我的声音因极力压抑的愤怒而微微发颤,在这死寂的灵堂里却异常清晰,“钥匙是父亲临终前亲手交给我的!宋家的产业,还轮不到外人来指手画脚!”
“外人?”三叔公林寒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如同罩上了一层寒霜,他重重一顿手中的拐杖“咚”的一声闷响敲在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
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林挽枝!你放肆!我是你嫡亲的三叔公!
我们几个老家伙在宋家几十年,风里来雨里去,为这份家业流过汗、拼过命的时候,你还在襁褓里吃奶呢!什么叫外人?
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女娃子,懂什么叫持家?懂什么叫经营?你爹妈就是太惯着你,才让你如此不知天高地厚!今日这钥匙,你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撕破伪装的凶狠。
他身后的几位族老也纷纷上前一步,形成一堵无形的墙,冰冷的眼神如同针尖,密密麻麻地刺在我身上。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沉沉地压下来,令人窒息。
那孙账房得了三叔公的厉声撑腰,胆子更壮了几分,脸上那点假装的恭敬也彻底消失不见,只剩下**裸的急切和不耐。
他猛地一步跨到我面前,几乎要贴上来,枯瘦的手带着一股蛮力,再次狠狠抓向我的干腕,嘴里还嘟囔着:“大小姐,您就别犟了!快把钥匙给我! 别耽误了正事!”
他的动作粗鲁而迅疾,另一只手里攥着的那个沉甸甸的紫檀木算盘,随着他抢夺的动作剧烈晃动。
就在他手指即将触碰到我袖口的刹那,或许是用力过猛,或许是存心故意,那只握着算盘的手猛地向外一甩!
“哗啦啦--!”一声刺耳的爆响!
那串着密密麻麻乌木算盘珠的横梁,竟被他硬生生地甩脱了束缚!数十颗坚硬油亮的乌木算盘珠,如同被激怒的马蜂群,骤然脱离束缚,带着凌厉的破空声,劈头盖脸地朝着我的脸面激射而来!
太快了!近在咫尺!我甚至能看清其中一颗算盘珠上那常年摩挲形成的油润光泽。
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僵硬得如同木雕泥塑,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闪避的反应。
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带着恶力道的黑色小点,在瞳孔中急速放大,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就在那第一颗算盘珠冰冷的边缘即将狠狠撞上我颧骨的千钧一发之际--我身后,那片一直沉默如磐石的阴影;动了;没有预兆,没有风声。
只有一道快得超越视觉极限的黑色闪电,撕裂了凝滞的空气!
一只骨节分明、蕴藏着爆炸性力量的手掌,后发先至,稳稳地、精准无比地横亘在了我的脸颊与那一片疾射而来的死亡之间!
“噗!噗!噗!噗!”
沉闷而令人牙酸的撞击声,如同冰雹砸在坚韧的皮革上,密集地响起!
那些足以在我脸上砸出深坑、甚至打落牙齿的坚硬算盘珠,竟被他那只宽大的干掌,硬生生地、全部拦截了下来!
巨大的冲击力尽数消弭于那只纹丝不动的手掌之中。
“时间重新开始流动,空气死一般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固在那只横空出世的手掌上,几颗算盘珠从他微微张开的指缝间滚落。
“哒、哒、哒”地掉在冰冷光滑的水磨石地面上,发出清晰得令人心的脆响。
我惊魂未定,脸颊上似乎还残留着算盘珠带起的冰冷气流刮过的刺痛感,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破肋骨跳出来。
然而,预想中的剧痛并未降临。只有几缕被劲风带起的发丝,轻轻拂过脸颊。
我下意识地抬眼视线,恰好撞上宋酌禹缓缓抬起的脸。
方才那恭顺垂下的眼帘掀开了。
那双眼睛……再无半分往日的温顺克制,或者任何属于一个管家的、可以被解读的情绪。
里面翻涌着的,是西伯利亚冰原上万年不化的冻土,是深不见底的寒渊,是淬炼了无数血腥与死亡的、纯粹的、毫无温度的杀意!
那目光扫过之处,连空气都仿佛被冻结、被撕裂!
孙账房脸上的得意和凶狠,如同被瞬间冻住,继而碎裂成最原始的恐惧。
他那只伸向我袖口的手还僵在半空,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冰锥刺穿,筛糠般剧烈地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濒死的抽气声。
宋酌禹的目光,如同两把淬了剧毒的冰锥,死死钉在孙账房那张因极度恐惧而扭曲变形的脸上。然后,他做了一件让整个灵堂瞬间陷入绝对死寂的事情。
他抬起左手,极其缓慢地,伸向自己颈间。
修长而有力的手指,精准地捏住了那个打得一丝不苟、象征着严谨与秩序的温莎结。
然后,轻轻一扯。
“嘶啦--”
一声轻响,在落针可闻的寂静中却如同惊雷。
那根昂贵的真丝领带应声松开,被他随意地向外一抽,动作流畅得如同拂去一粒微尘。
领带软软地垂落,搭在他深灰色的西装前襟上。领口被扯开,露出了他线条冷硬、微微起伏的喉结和一小片古铜色的颈项皮肤。
这个动作,优雅依旧,却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撕裂一切伪装的暴烈意味。
像沉睡的凶兽,慵懒地睁开了猩红的眼睛,露出了锋利的獠牙。
就在那根象征束缚的领带垂落的同时,宋酌禹的右手,已经以一种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探入了他两装内侧。
再抽出时,手中已多了一抹冰冷沉重的金属幽光。
“那是一支枪。”
枪身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感,枪管在灵堂昏暗摇曳的烛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枪柄是深色的硬木,握在他骨节分明的大手中,稳定得如同磐石。
枪口,没有丝毫犹豫,更没有半分晃动,稳稳地抬起,精准无比地抵在了孙账房因极度惊骇而汗如雨下、冰凉一片的眉心正中央!
冰冷的金属触感,如同死神的亲吻,瞬间冻结了孙账房所有的生机。
“嗬……嗬……”孙账房眼珠暴凸,喉咙里只剩下被掐断气管般的抽气声,双腿抖得如同风中残烛。
一股腥臊的液体迅速浸透了他深色的□□,滴滴答答地落在光洁的地面上。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灵堂里只剩下孙账房牙齿疯狂打颤的“咯咯”声,以及他自己粗重如破风箱般的喘息。
白幡在穿堂风中死气沉沉地飘荡,烛火不安地跳跃着,将宋酌禹持枪的侧影和孙账房那因恐惧而扭曲的脸庞,在墙壁上投下巨大而狰狞、不断晃动的阴影。
宋酌禹开口了。声音不高,甚至没有刻意拔高,却如同极地寒冰相互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刮骨的冷意,请晰地钻进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钻进他们剧烈颤抖的心脏里:
“三爷的规矩,欺主者一一”他没有说完,也不需要说完。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扣在扳机上的食指,毫不犹豫地、稳定地向后压去!
“砰--!!!”
“枪声!”震耳欲聋!撕裂一切!
狂暴的声浪在密闭的灵堂内疯狂冲撞、反弹,震得人耳膜刺痛欲裂!浓烈的硝烟味瞬间压过了线香烛火的气息,粗暴地灌满了每一个人的鼻腔!
孙账房那颗沾满油汗和恐惧的头颅,在枪口抵住的位置,如同一个被重锤狠狠砸中的烂西瓜,猛地向后一仰!眉心处,一个狰狞的血洞瞬间炸开!
红的、白的、粘稠的、带着人体组织碎屑的混合物,呈放射状向后猛烈喷溅!他脸上那凝固的、极致的恐惧表情,被彻底定格、粉碎!
他整个身体被巨大的冲击力带得向后飞起,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水磨石地面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四肢如同被斩断提线的木偶,诡异地抽搐了几下,便彻底瘫软不动。
粘稠猩红的血液,如同一条条蜿蜒的毒蛇,从他后脑勺那个更大的豁口里汩汩涌出,迅速在地面上晕开一片刺目的、不断扩大的深红湖泊。
死寂!
比枪响前更深沉、更彻底的死寂!
仿佛连空气本身都被这血腥暴力的一枪彻底轰碎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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