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单膝跪在血泊里,捧起我染血的手背:“现在,谁才是主子?”
灵堂的火焰吞噬着浸透鲜血的旧账册。
我抬起被火光照亮的脸,第一次看清管家西装下蛰伏的野兽。
深夜,他带我从密道进入林家核心纱厂,
蒸汽缭绕中,他将染血的工头按在巨大齿轮前:“大小姐,林家的规矩该换血了。”
“今晚您得学会听骨头碎裂的声音。”
火焰在血泊里跳跃,贪婪地舔舐着浸透暗红与墨迹的纸张。
纸张蜷曲、焦黑,发出痛苦的“噼啪”声,如同无数冤魂在烈焰中尖啸。
浓烟裹着血腥、焦糊和陈年账册特有的霉味,在灵堂惨白的灯光下扭曲盘旋,像一条条不甘散去的怨灵。
那橘红色的光,明明灭灭地映在宋酌禹的侧脸上。
一半是跳动的暖色,另一半却沉在更深的阴影里,轮廓冷硬如刀削斧凿。
他单膝跪在我面前,深灰色的西装裤膝盖处,清晰地印着冰冷地面和血水的湿痕。
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穿过升腾的烟雾和热浪,沉沉地锁着我,里面翻涌的不再是纯粹的杀意,而是一种更复杂、更沉重的东西--一种近乎于托付的审视,一种等待我回应的、无声的质询。
“现在一-谁才是主子?”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铁锤,每一个字都砸在灵堂死寂的空气里,也砸在我被恐惧和震撼冲刷得一片狼藉的心尖上。
四周是凝固的惊恐。三叔公林寒霖瘫在太师椅里,面如金纸,嘴唇哆嗦着,如同一条脱水濒死的鱼,连呼吸都带着破碎的嘶声。
其他几个族老抖如筛糠,眼神涣散,□□湿润的痕迹在深色绸缎上蔓延开更深的暗影。
地上,那断腕族老的哀嚎已经微弱下去,只剩下喉咙里“嗬嗬”的、破风箱般的抽气,身体偶尔神经质地抽搐一下,身下的血泊还在缓慢地、粘稠地扩大。
孙账房的尸体歪在血污里,眉心那个黑洞洞的枪眼,无声地诉说着片刻前的暴戾,空气里是死亡和焚毁的气息。
我的目光,艰难地从那具尸体;那截断腕;那片燃烧的血火,移回到宋酌禹脸上。
火光在他深潭般的眼底跳跃,映亮了他西装领口下微微敞开的、古铜色的皮肤和冷硬的喉结--那里再无一丝温莎结的束缚。
一种从未有过的认知,如同冰冷的毒蛇,沿着脊推缓慢而清晰地爬上来:过去十年那个沉默、恭谨、如同设定好程序的完美管家。
只是一张精心描绘的假面。此刻跪在我面前的,才是撕去所有伪装后,蛰伏在昂贵西装下的、真正的野兽。
而我,林挽枝,一个连账本都看不懂的教会女校毕业生,此刻却成了这头野兽唯一认可的主人? 多么荒诞,多么……令人窒息。
心脏在肋骨下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破胸腔。喉咙干涩发紧,吸进去的空气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和烟味,呛得我微微发颤。
屈辱、愤怒、惊骇……还有一丝被这极致暴力强行撬开的、冰冷的缝隙--那是通往权力深渊的入口,沾满了温热的血。
我的视线,最终落在他依旧稳稳捧着我右手的手上。
他的干很大,骨节分明,指腹带着薄茧,稳定得如同磐石。
我那只手冰凉、苍白,手背上那道被算盘珠划破的细小血痕,此刻在火光下,红得刺眼。
力量。这就是他展示给我的,最原始、最残酷的力量。
不是账本上的蝇头小利,不是股东会上的唇枪舌剑,而是能瞬间碾碎生命、让所有规则和倚仗化为齑粉的绝对力量。
“我……”一个破碎的音节,从我干涩的喉咙里挤出来,细微得几乎被火焰的噼啪声吞没。我咽了口根本不存在的唾沫,试图压下那灭顶的眩晕感。
目光再次抬起,迎向宋酌禹那双深不见底;等待着答案的眼睛。
那里面没有催促,只有一片沉沉的冰封的海。
"我……”声音依旧不稳,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
我强迫自己,一字一句,将视线转向瘫软如泥、眼神涣散的三叔公,转向那些抖如秋叶的族老。
最后,落回宋酌禹脸上,凝聚起全身残存的气力,让那声音清晰起来,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冰冷:
“我……是林挽枝。”
“是林家……唯一的主子”
每一个字出口,都像在撕裂某种无形的枷锁,心脏被陌生的力量攥紧,又松开。
宋酌禹眼底那片冰封的海似乎有极细微的波动。
他捧着我手的手指,极其轻微地收拢了一瞬,那力道带着一种无声的确认。
“是,大小姐。”他低沉地回应,如同最忠诚的骑士在女王座前宣誓。
然后,他缓缓站起身,动作流畅而充满力量感,仿佛刚才那血腥的杀戮和单膝的跪拜。
不过是拂去衣角的微尘。他高大的身影重新立在我身侧,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峦,隔绝了身后那片血腥狼藉和无数惊恐窥探的目光。
“清理干净。”宋酌禹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低沉,甚至带着一丝惯常的恭谨,但听在灵堂里那些幸存者的耳中,却比刚才的枪声更令人胆寒,他并未回头,只是对着空气下了命令。
角落里那两个气息精悍如铁的男人立刻上前,动作麻利、面无表情,如同处理最寻常的货物。
一人弯腰,像拖一条死狗般拽住孙账房尸体的脚踝,毫不费力地将其拖离血泊,在地面上留下一道暗红粘稠的拖痕。
另一人则走向那还在微弱抽搐的断腕族老,没有丝毫犹豫,抬手,并指如刀,快如闪电地切在他的颈侧!那微弱的“嗬嗬”声戛然而止,身体彻底瘫软下去。
两人配合默契,一人拖一具,迅速消失在灵堂侧门通往后面荒僻小院的阴影里。
整个过程,没有多余的声音,只有布料摩擦地面和尸体被拖动的沉闷声响,以及空气中弥漫不散的浓重血腥。
剩下的族老们,包括三叔公,目睹这如同处理垃圾般的一幕,身体抖得更厉害了,有人甚至控制不住地干呕起来,却又死死捂住嘴;
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眼中只剩下彻底的灵魂出窍般的恐惧;宋酌禹仿佛没看见这一切。
他微微侧身,垂首,声音清晰地只传入我耳中:“大小姐,灵堂污秽,不宜久留。
宋家根基,在厂,在码头。
当务之急,需立新规,换新血。”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那滩被火焰吞噬了大半、只剩灰烬边缘还在卷曲发黑的旧账册残骸。
“有些地方,得您亲自去看,亲自去定。”
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灵堂的血腥立威只是开始,真正的战场在宋家庞大的产业根基上。
那些地方,盘踞着依附旧账册、依附族老们而生的蛀虫和毒瘤,必须由我,这个新任的“主子”,亲自去清洗。
一种冰冷的战栗感再次攫住了我。立新规?换新血?听着宋酌禹用如此平静的语气说出这些充满血腥意味的词语,我几乎能想象即将面对的是什么。
“……去哪里?”我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虚弱。
“纱厂。”宋酌禹言简意赅,“林家命脉所在。人心最浮,蛀虫最多。”
纱厂;林家起家的根基,数千工人日夜轰鸣的巨大机器,也是各种势力盘根错节、最易生乱的地方。
父亲在世时,也曾为工头贪墨、工人怠工甚至小规模骚乱而头疼不已。
“现在?”我看着窗外已经完全沉下来的夜色,灵堂里的烛火在穿堂风中摇曳,更添几分阴森。
“正是时候。”宋酌禹的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扯了一下,那弧度冰冷,毫无温度,“夜色,最能掩藏行迹,也最能……看清魑魅魍魉的真容。”
他微微躬身,“请随我来。”
他没有走向灵堂正门,那里还挤着些惊魂未定的远亲管事。
他引着我,走向灵堂后方供奉祖宗牌位的沉重帷幕之后。那里光线更加昏暗,只有长明灯豆大的火苗在跳跃。
宋酌禹的手指在布满灰尘和蛛网的厚重帷幕边缘摸索着,动作精准而娴熟,仿佛早已演练过千百遍。
只听一声极其轻微的“咔哒”机括声,那看似与墙壁浑然一体的厚重帷幕后,竟悄无声息地滑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窄缝!
一股阴冷、带着尘土和陈年木料腐朽气味的穿堂风,立刻从缝隙中涌出,吹拂起我孝服的衣角.
密道!
宋家祖宅里,竟然藏着一条不为我所知的密道!父母从未提及!宋酌禹……他怎么会知道?
震惊还未来得及在心底蔓延开,宋酌禹已经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他的身影没入那浓稠的黑暗里,只有低沉的嗓音传来:“大小姐,小心脚下。”
没有犹豫的时间。我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带朽味道的空气灌入肺腑,压下翻腾的恶心和恐惧,一步踏入了那片未知的黑暗。
身后的帷幕无声地合拢,隔绝了灵堂最后的光线和血腥气息。
眼前瞬间陷入绝对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只有宋酌禹沉稳的脚步声在前面不紧不慢地响起,像黑暗中的唯一路标。
脚下的地面并不平整,是粗糙的石板,有些地方甚至长着滑腻的青苔。
空气又湿又冷,带着浓重的土腥味和朽木味。密道狭窄低矮,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只有无尽的黑暗和前方那唯一可靠的脚步声。
不知走了多久,也许是一刻钟,也许更久。黑暗和寂静放大了所有感官,也放大了心底的茫然和那挥之不去的血腥画面。
就在我感觉双腿有些发酸,冰冷的空气快要冻结思维时,前方的脚步声停下了。
宋酌禹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很近:“到了。”
紧接着,是手指在石壁上摸索的细微声响,又是几声轻微的机括转动声。
“嘎吱一-呀--”
一扇沉重的、仿佛由生铁铸成的门,被缓缓推开了一道缝隙。
瞬间!
一股截然不同的、巨大而狂暴的声浪,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从门缝里冲撞进来!瞬间淹没了密道里死寂的黑暗!
那是机器的轰鸣!成千上万个钢铁齿轮连杆飞轮在巨大力量驱动下疯狂啮合旋转往复撞击发出的震耳欲聋的咆哮!
是蒸汽在密闭管道中嘶吼着奔腾、在泄压阀口喷涌而出的尖锐呼啸!
是无数台织布机梭子如暴雨般密集击打纬线的
“哐当哐当”声!这声音汇聚成一股狂暴的永不停歇的钢铁洪流,带着灼人的热浪和湿漉漉的棉絮粉尘,粗暴地灌满了我的耳朵、鼻腔、甚至每一个毛孔!
眼前骤然亮起一片昏黄朦胧的光,不是电灯那种刺眼的白光,而是无数盏挂在巨大厂房横梁上。
被厚重灰尘和油污包裹着的发出滋滋电流声的昏黄灯泡所散发出的如同黄昏般的光晕。
铁门被宋酌禹完全推开。一股更加强劲、裹挟着浓重机油味;棉花粉尘味;汗酸味和蒸汽特有铁锈水汽味的热风扑面而来,吹得我几乎站立不稳。
门后,是一个悬空的狭窄的铁制平台,似乎是检修通道的一部分。
平台下方,便是宋家核心纱厂巨大的主车间!
我的目光越过锈迹斑斑的铁栏杆向下望去,瞬间被眼前的景象攫住了呼吸。
庞大!混乱!充满原始的力量感!
巨大的空间一眼望不到头,支撑厂房的粗壮钢柱如同钢铁森林。
无数根粗大的蒸汽管道如同虬结的巨蟒,盘绕在钢架之间,表面覆盖着厚厚的白色保温材料,但仍有丝丝缕缕滚烫的白汽从阀门缝隙和接头处喷出,发出尖锐的嘶鸣。
巨大的天轴在厂房顶部缓慢而沉重地转动,带动着下方无数条纵横交错的传动皮带,如同活物般疯狂地甩动、抽打着空气,发出“啪啪”的爆响。
皮带下方,是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边的织布机!昏暗的光线下,只能看到无数巨大的、飞速摆动的木梭影子,如同鬼魅般在经线纬线间穿梭,发出震耳欲聋永不停歇的“哐当!哐当!”声。织好的布匹如同灰白色的河流,在机器末端缓缓流淌、卷绕。
在这钢铁与噪音的海洋里,是蚂蚁般渺小、穿梭忙碌的工人身影。他们大多穿着单薄沾满油污和棉絮的粗布短褂,脸上蒙着防止吸入棉尘的灰布,只露出一双双疲惫而麻木的眼睛。
他们在震耳欲聋的噪音中沉默地劳作,身影在巨大的机器旁显得脆弱不堪,汗水浸透了后背,又被灼热的气流蒸干。
空气里漂浮着肉眼可见的棉絮尘埃,在昏黄的光线下如同浑浊的雾霭。
这就是林家的根基? 这就是父母耗尽心血维持的庞大机器?它轰鸣着,吞噬着汗水,吐出布匹和财富,也在这巨大的噪音和混乱中,滋生了多少不为人知的黑暗?
宋酌禹高大的身影立在平台边缘,俯瞰着下方这片钢铁丛林。巨大的噪音似乎对他毫无影响,他的侧脸在昏黄灯光下显得轮廓分明,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视着。
下方混乱的车间,他像一头闯入羊群的猛虎,无声地评估的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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