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低头掩盖眸中神色，暗中调整巨大起伏的情绪，抬头时却含着歉疚的笑意，“抱歉姐姐，我也是瞎猜的。”
“没事没事。”
“那……现在比赛完了，姐姐有时间吗？”
“虽然比赛完了，马上又是考试月得好好复习，我大概率也没什么时间。”
“这样啊……”方青砚似有些失落，问道：“姐姐放寒假会留在学校吗？”
“寒假得回去，家人打过电话让我回去过年，毕竟寒假里面有个春节，再怎么也要回去一趟。”
方青砚点点头，“那下学期还有那么忙吗？”
“这个不太清楚。如果你想等着我有空帮你补课可能会耽误你，让你妈妈再给你找个中文老师也挺好的。”
“没事，等姐姐忙完了再说。”
林雪倒也没多想，只以为他是习惯于她的补课方式，毕竟那段时间两人补课确实挺有默契。
吃完烤肉出来，外面竟下起了雪。林雪将手套摸出来戴上，她看了一眼方青砚，就见他搓了搓手放在唇边往掌心里面哈气。
他的皮肤白嫩又敏感，被外面的冷风一吹，手上的皮肤很快就泛了一层红。林雪问他：“为什么出门都不戴手套？”
方青砚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会这么问，出门需要戴手套吗？又不是去滑雪。家里和教室都有暖气，他从家里到学校都有司机送他，车上也有暖气。甚至连外套也是因为今天要来找她会出现在室外他才披上的。
不过对上方青砚疑惑的眼神林雪却有些心疼，想着他父母的德行，他家里虽有帮佣照顾，但毕竟只是拿钱办事，不可能事事上心。
林雪就顺理成章理解成，没人关心他，所以没人为他准备手套。她向四周看了一眼，不远处就有一家日用品店，里面就有卖手套的。
她道：“你跟我来。”
林雪跟日用品店的大娘相熟，她挑了一双男士手套问大娘，“阿姨，这手套他能戴上吗？”
阿姨目光在方青砚身上打量了一眼，对着他那张漂亮的脸她愣了一下，随即笑呵呵说道：“能戴的。”
林雪付了钱，将手套递给他，“戴上吧。”
她带他过来是要给他买手套的？
方青砚愣愣接过，大概是还没反应过来，他戴手套的动作心不在焉的，戴了两次都没戴进去。林雪见状将手套接过，将手套的口子扯大一些，示意他伸出手，他便乖乖照做，她动作温柔，一根根手指比对好，将手套顺利戴在他手上。
林雪很满意，“还挺合适的。”
浅灰色的手套，没有多余的点缀，和她手上那双绣着各种小动物花花绿绿的手套不一样。
方青砚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从一个月没见，心底的沉闷，到见到她时的喜悦，再到看到她身边的男生时，那股子想毁掉一切的杀意，再到听她说她跟那个男生没关系时的释然，然后是现在，那股在心底一点点蔓延开的让他觉得舒服的陌生暖意。
雪花纷纷扬扬落下，周围来来往往的行人变成了一抹抹虚影，落雪下她的脸是那么清晰，她说话时的神态，嘴角起伏的弧度，和洁白的雪一起刻进他的眼底。
这不是一个很好的预兆，他已经意识到了他的情绪被她左右。情绪被动就容易被人左右，从来都是他玩弄别人。
可怕的是，那种贪恋这种温暖而对危机感的钝感力，明知陷入被动却又束手无策的感觉。甚至这一刻，无论是周围的落雪，还是她说话时的柔和，还有戴在他手上那双廉价的手套，都让他很喜欢。
他第一次体会到了她口中说的这个世界的美好，远处的山，绿油油的田野，连热热的风都是美好，此刻，冰天雪地，飘落的一朵朵的雪花，他觉得好美。
林雪将他送上车便告别回去，方青砚将手套取下握在手中，此刻冷静下来，他终于才意识到了危险，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忘了，他一开始是将林雪当成他的猎物。
考试月，林雪比任何时候都忙，考完试就放寒假了，她总算松了一口气。可是一想到要回家，她心情又开始沉重。她的车票是凌晨两点，这个点的车票最便宜。
白水区是良安县的老城区，随着近几年旧城改造计划，原本脏乱差的老城如今已焕然一新。由政府统一规划，家家都修着造型相差不大的二层楼房，保留了老城的一些建筑风貌，又加了一些设计感，从落后脏乱的旧城摇身一变成了可以观光游览的风情街。
林雪所住的地方在白水区的外围，靠近郊外。严格来说这里并不算林雪的家，她妈妈几年前嫁到了这里，她也跟着搬来这里住。也不过才几年，对这里的人事物都不太熟悉，也懒得去熟悉。
林雪其实并不想回来，暑假她宁愿找家教都不愿意回家，可是寒假她不得不回去，她妈妈张蓉早就给她打过电话，让她过年要回家，她没办法只能回去。
坐了近二十个小时的车，到市区的时候是晚上，从市区回去还有几十公里，这个点已经没车，林雪只能找个廉价的宾馆住一晚，第二天才回良安县。
接是不会有人来接的，林雪坐班车回到县城，又搭公交去白水区，拉着巨大的箱子，穿过像蛇一样交叉盘绕的小巷，终于回到她妈妈的家。
房子是联排的，每家门口都有个小院，进了院中，张蓉正在打扫院子，看到林雪，她惊讶道：“你回来了，怎么都不提前打个电话？”
提前打电话有什么用，反正你也不会来接。
不过这话林雪并没有说。林雪很小的时候爸妈就离了婚，林雪一直都是跟爸爸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不过后来爸爸和爷爷奶奶相继离世，不得已她才跟了张蓉。
张蓉这个人吧，年轻的时候心比天高，总觉得凭借自己的样貌和身材还能找到比林雪爸爸更好的，后来现实教做人，辗转了几个男人却一个比一个不靠谱。年近四十了总算找到一个稍微靠得住一点的男人，男人长得矮也不好看，是年轻时候的张蓉绝对不会考虑的。不过四十的张蓉年华开始褪色，早没了天真骄傲的资本。好在现在这男人跟她之的男人比起来好多了，当然也不是男人有多好，也就是稍微正常一点。张蓉大概也认清了现实，不再有别的心思，安安心心跟男人结了婚，还生了个儿子。如今这孩子才两岁大，比林雪小了十七岁，林雪上了大学之后去了外地，每年寒暑假才回来，对这个同母异父的弟弟也没什么感情。
“吃过早饭没有，我们才吃了，让奶奶给你热一下？”
她口中的奶奶是她继父的妈妈，继父的父母不太喜欢林雪，其实也说得通，她这种拖油瓶，放在这里肯定不讨喜。不过大概率是林雪太争气，考了个鼎鼎有名的大学，让他们一家在这一片也有了些面子。他们对林雪虽然不喜倒也没苛责，就是平日里会说一些夹枪带棒的话挤兑一下来表达自己的不满，但是见面还是客气的。
听到外面的说话声，继父和他的父母都出来看，见了林雪也都打了招呼，林雪叫了人，总之面子上还是过得去。
林雪在这里并没有单独的房间，她和继父的妈妈一个屋。林雪提了箱子上了楼，在楼下吃了一些早饭。
继父和他爸在良安县一家工厂里上班，张蓉也在县城超市找了个促销员的工作，林雪回来也没打断他们的生活，该上班的都去上班了，就留了林雪和继父的妈还有那个两岁大的孩子在家。继父的妈没工作，就负责在家里带带孩子。
吃完饭，林雪那个两岁的弟弟醒了，继父妈妈便抱起那孩子一边走一边哄。都已经两岁了，这孩子每天早上起床依旧要哭，睡觉要哭，得像个祖宗一样哄着，蒋家一家确实也将他当祖宗，惯得娇气得很。
林雪是跟继父妈妈一个房间，房间里有两张床，一张泛黄的旧桌子，连椅子都没有，林雪要用电脑只能坐在床角。不过因为不是自己单独的房间，房间的门经常被推开，要么就是继父妈妈进来拿东西，要么就是两岁的弟弟进来缠着她玩。一整天下来，林雪一行代码都没写完。
没办法，这不是自己家林雪不好说什么，别人不喜欢她，她也不想呆在家里，从第二天开始每天一早就去公园写代码，好歹安静些。不过也安静了没几天张蓉就数落她，回家什么都不做，也不知道帮忙带带弟弟。之后林雪就把房子打扫干净再出门，免得张蓉说她什么都不做，至于带孩子，那本来就不是她的事。
这段时间除了回去睡林雪每天都往外面跑，其实回去睡也睡不好，跟继父妈妈一个房间，继父又带着小孩一起睡，这小孩这么大了，晚上睡觉依旧困难，每天要折腾到半夜才睡。
睡不好她就买耳塞，实在不行就帮着哄哄小孩，抱怨没用，只能尽量改变环境让自己变得舒服一些。
在过年前的一个星期，许多人家就已经在为过年做准备。锦城庄园作为顶级中式园林别墅，对传统节日是最敏感的，小区早早就有了年味，树上挂上了红灯笼，小区中随处可见的新年快乐标语。
方家的别墅也为了过年装点一番，对联，福字，连假山上也挂上了喜庆的红飘带。
就像一个布置精致的大盒子，外面喜庆好看，可内里却依旧冰冷。
过年方凌成和蒋雯都没有回来，他们各自有家，自有家人陪伴。家里倒是有许多帮佣都没有放假，在这里照顾方青砚，或者还出于愧疚，方凌成和蒋雯都给了他一大笔钱。
对于过年被孤零零留在家中方青砚并没有多大的感触，似乎也已经习惯了，所以他也不明白心头那股空洞感是怎么回事。
此刻他坐在钢琴前，却没有弹琴的兴致，手上摩挲着那枚胸针，这是他十八岁生日林雪送的，琴键上还放着一双手套，浅灰色的，单调的毛线手套，是那日下雪林雪给他买的。
看了一眼旁边的手机，很想给她发消息，也没什么重要的消息，就是想问她到家了吗，想问她在做什么，想问她今天吃了什么好吃的。
他觉得自己真的变得有些莫名其妙，这种莫名其妙让他有些烦躁，烦躁于这种对她依赖的感觉，可是又不受控制沉浸于这种依赖感，甚至有一股疯狂的冲动。
想去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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