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有时候会觉得，人与人之间隔着的，不是空气，而是一堵堵厚薄不均的墙。
有些话，明明已经用尽了力气呐喊，却像是撞在消音棉上，只在自己胸腔里来回震荡，震得五脏六腑都错了位。
而有些无意间的触碰，一个眼神，一次指尖的轻擦，却能穿透最坚硬的壁垒，直抵心脏最柔软，最不设防的角落，引发一场无声的海啸。
这其中的差别，究竟在哪里？
是分贝的大小。
还是，心的距离？
02
手臂上的伤口结了薄薄一层痂，像几条暗红色的细线，缠绕在苍白的皮肤上。林暮辞把校服袖子往下拉了拉，确保完全遮盖住。
走进教室时，他刻意低着头，避免与任何人对视，尤其是那个人的方向。
排练照旧。距离文艺汇演只剩最后几天，空气里弥漫着焦灼的气氛。
李浩宇的要求越发严苛，任何一个细微的差错都会引来他不满的皱眉。苏冉依然活力满满，忙着调试她那块过于鲜艳的红绸布背景。
林暮辞坐在角落，手里捏着被改得面目全非的剧本，目光却没有焦点。
昨晚的一切像一场冰冷的噩梦，父亲暴怒的脸，母亲绝望的哭泣，还有自己手臂上那几道清晰的痛楚，反复在脑海中闪回。他感觉自己像一件有了裂纹的瓷器，勉强拼凑在一起，随时都会再次碎裂。
“林暮辞，你的台词！”李浩宇不耐烦的声音把他从浑噩中惊醒。
他慌忙站起来，走到场地中央。该他念那段被删改得只剩下空洞口号的对白了。
他张了张嘴，那些干巴巴的词句卡在喉咙里，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父亲那句“龌龊心思”在嗡嗡作响。
“怎么回事？词儿都没背熟？”李浩宇的眉头拧得更紧。
周围的目光聚焦过来，**裸地打在他身上。林暮辞感到一阵眩晕，脸颊烧起来。
“我……”
“他的台词本来就不是这样写的。”一个低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窘迫。
江烬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站在他身侧，看向李浩宇，“你改得太生硬，念不出口很正常。”
李浩宇脸色一沉：“江烬，你什么意思？剧本是集体讨论决定的！”
“讨论？”江烬扯了下嘴角，那弧度没什么温度，“是你一个人决定的吧。”
气氛瞬间绷紧。
苏冉赶紧打圆场：“哎呀，都别争了，时间紧，先按现在的练嘛！”
江烬没理会苏冉，反而侧过头，看向身旁低着头的林暮辞，声音压低了些，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手怎么了？”
林暮辞猛地一颤，下意识地把手往后缩。
“没……没什么。”
江烬的目光在他刻意拉低的袖口处停留了一瞬，没再追问，只是说：“不想念就别念。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句话很轻，却像是一根救命稻草，让濒临窒息的他，终于喘上了一口气。
03
排练间隙，林暮辞躲到走廊尽头的开水房接水。
热水滚烫地注入保温杯，蒸腾起一片白茫茫的雾气，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盯着那雾气，有些出神。
一个身影靠近，散发着那熟悉的，淡淡的皂角气息。
江烬也拿着杯子走了过来，站在他旁边，拧开水龙头，接的是冷水。
两人都没说话。只有水流声哗哗作响。
“昨晚……”江烬忽然开口，声音混在水声里，有些模糊。
林暮辞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了？他听见了什么？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
“……没什么。”江烬却又顿住了，仰头喝了一口冷水，喉结滚动。他转过头，看着林暮辞苍白的侧脸，“就是看你今天状态不好。”
原来只是这样。林暮辞松了口气，随即又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
他怎么会知道呢？他那井然有序，光鲜亮丽的世界，离自己这片泥泞不堪的沼泽，太远了。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捧着滚烫的杯子，指尖传来的热度却丝毫温暖不了冰冷的内心。
“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说。”
林暮辞抬起头，撞进江烬深褐色的瞳仁里。那一刻，他几乎要脱口而出，想把所有的委屈，恐惧和绝望都倾倒出来。
但他没有。他只是摇了摇头，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事。谢谢。”
有些墙，太厚了。
厚到连声音，都无法穿透。
04
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班主任宣布为了缓解压力，提前放学，鼓励大家进行适当的户外活动。
教室里瞬间一片欢呼。
苏冉立刻跳起来，兴奋地提议：“我们去江边吧！听说冰面冻得很结实了，可以溜冰！”
几个同学积极响应。李浩宇无可无不可地耸耸肩。江烬收拾着书包，没说话。
林暮辞本能地想拒绝。他只想一个人待着。
“走吧走吧，暮辞！整天闷着多没劲！”苏冉不由分说地拉住他的胳膊，又看向江烬，“江烬，你也去嘛！人多热闹！”
江烬抬起眼，目光停留在林暮辞被苏冉拉住的手臂，然后淡淡地点了下头：“嗯。”
林暮辞拒绝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了。
05
冬天的牡丹江，失去了夏日的浑浊奔涌，变成了一片巨大而沉默的白色平原。冰层很厚，泛着青幽幽的光。江风凛冽，刮在脸上像小刀子。
远处，城市的轮廓在灰蒙蒙的天色下显得有些模糊。
几个男生已经迫不及待地滑了出去，在冰面上留下凌乱的痕迹。苏冉笑着，小心翼翼地挪动着步子，李浩宇在她旁边，偶尔伸手扶一下。
林暮辞站在江边，看着那片广阔的冰原，心里空落落的。他感觉自己像个孤岛，与周围的喧嚣格格不入。
一双冰鞋递到他面前。是江烬。他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两双旧冰鞋。
“试试？”江烬看着他。
林暮辞犹豫了一下，接了过来。冰鞋很旧，鞋带有些磨损。他坐在江堤的台阶上，笨拙地往脚上套。
江烬已经利落地穿好了自己的那双，站在冰面上，身姿挺拔。他没有催他，只是静静地等着。
林暮辞好不容易系好鞋带，试着站起来。脚下不稳，猛地晃了一下。
一只手及时伸过来，扶住了他的胳膊。很稳，很有力。
“慢慢来。”江烬的声音就在耳边，呼吸带出的白气拂过他的脸颊。
林暮辞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借着江烬的力道，小心翼翼地踩上冰面。冰冷的触感从脚底传来。
江烬没有松开手，就这么扶着他，带着他，慢慢地向冰面中央滑去。
06
一开始，林暮辞全身僵硬，几乎是被江烬半拖着移动。冰刀与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他紧张得手心冒汗，生怕下一秒就会摔得很难看。
“放松点。”江烬低声说，“看着前面，别盯着脚。”
他试着照做。目光从前方的江岸，移到身侧江烬沉静的侧脸，再落到两人几乎交叠在一起的手臂上。江烬的手握得很紧，温度透过厚厚的衣物，一点点传递过来。
渐渐地，他找到了一点平衡感。身体不再那么僵硬，脚下的冰刀似乎也顺从了一些。
江烬带着他，滑行的速度慢慢加快。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带来江水的腥甜和冰雪的清冽。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忘记了所有。忘记了家里的压抑，忘记了对未来的迷茫，忘记了手臂上隐秘的疼痛。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这片冰原，这呼啸的风，和身边这个沉默却可靠的支撑。
他偷偷侧过头，看着江烬。他的鼻尖和耳朵被冻得有些发红，眼神专注地看着前方。
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07
“哟，滑得不错嘛！”李浩宇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他和苏冉不知何时滑到了他们附近。
林暮辞像是被烫到一样，下意识地想挣脱江烬的手。
江烬却仿佛没有听见，握着他手臂的手纹丝不动，甚至带着他转了个方向，巧妙地拉开了与李浩宇他们的距离。
“别理他。”
林暮辞怔住了，任由他带着自己在冰面上滑行。那种被保护，被隔绝开的感觉，暖流般，猝不及防地涌遍全身。
苏冉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撇了撇嘴，对李浩宇说：“你看他俩，怪怪的。”
李浩宇哼笑一声，眼神有些复杂：“谁知道呢。”
08
天色渐渐暗下来。江风越发刺骨。大家开始陆续上岸。
林暮辞和江烬落在最后。上岸时，林暮辞脚下又是一个不稳，眼看就要向后摔倒。
江烬反应极快，手臂用力一揽，直接扣住了他的腰，将他稳稳地抱了回来。
猝不及防的贴近。林暮辞的后背几乎完全贴在了江烬的胸前。隔着厚厚的衣物，他似乎能感受到对方胸膛下有力的心跳，和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混杂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江烬的手臂还环在他的腰间，没有立刻松开。他的呼吸喷在他的耳后，有些烫。
时间仿佛静止了。
周围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只有彼此急促的呼吸和心跳声，在暮色四合的江边，清晰可闻。
林暮辞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血液疯狂地涌向头顶，脸颊烫得吓人。他能闻到江烬身上那股干净的，混合着冷风气息的味道。
江烬低下头，嘴唇快要碰到他的耳廓。
“小心点。”
然后，那只环在他腰间的手，极其不舍地，松开了。
骤然失去的支撑和温度，让林暮辞腿一软，差点没站稳。他慌忙扶住旁边的江堤栏杆，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膛。
江烬已经转过身，开始解冰鞋的鞋带，侧脸在暮色中看不真切，只有耳根处，似乎也染上了一层不自然的薄红。
09
回去的路上，气氛比来时更加微妙。苏冉和李浩宇在前面说着什么，林暮辞和江烬沉默地跟在后面。
手臂被触碰过的地方，腰际被环抱过的地方，耳后感受到呼吸的地方，都像是被点燃了，持续不断地散发着惊人的热度，与周遭的寒冷形成鲜明的对比。
林暮辞偷偷用余光瞥向江烬。他依旧没什么表情，目视前方，仿佛刚才在江边那片刻的失控，只是他自己的幻觉。
可是，那温度，那心跳，那近在咫尺的呼吸，都是真实的。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恐慌和甜蜜的情绪，在他心里疯狂滋长。像是走在悬崖边缘，既害怕坠落的万劫不复，又贪恋着那一瞬间失重的快感。
他想起昨晚手臂上那几道自残的伤口。此刻，那细微的疼痛似乎被另一种更强烈，更陌生的悸动覆盖了。
原来，靠近一个人，是这样的感觉。像是把自己最脆弱的部分暴露在刀尖之下，随时可能被划得鲜血淋漓，却又因为那刀锋上反射出的，唯一的光亮，而心甘情愿。
10
再次走到那个熟悉的巷口。
“我到了。”林暮辞的声音有些发颤。
江烬停下脚步，看着他。路灯还没亮，他的脸隐在昏暗的光线里，只有眼睛格外亮。
“嗯。”他应了一声。没动。
两人就这么站着，沉默在彼此之间蔓延。空气里仿佛有无形的丝线在拉扯。
“明天……”林暮辞鼓起勇气，想说点什么。
“明天见。”江烬却抢先一步说道。
然后，他转身，推着车，消失在了渐浓的夜色里。
林暮辞站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巷口，很久很久。直到母亲出来倒垃圾，看见他，疑惑地叫了他的名字，他才恍然回神。
走进家门，那股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沉闷气息再次包裹了他。但与往常不同，这一次，心口那一点偷来的，滚烫的温度，尚未完全散去。
它像一颗被小心翼翼含在口中的火种，微弱，却顽强地燃烧着，试图对抗这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黑暗。
他知道这很危险。这火种随时可能熄灭，也可能将他焚烧殆尽。
但他控制不住。
飞蛾扑火，大概就是因为，那火光，是它在漫长寒夜里，见过的唯一的光。
11
家里的低气压并没有因为他在外面的片刻喘息而消散，反而因为他晚归而更加凝重。
饭桌上是沉默的。父亲林建国阴沉着脸，扒拉米饭的声音格外响。母亲赵秀兰眼神躲闪，不敢看他，偶尔给他夹一筷子菜，动作也总是小心翼翼的。
林暮辞味同嚼蜡。手臂上的伤口在衣服摩擦下隐隐作痛，提醒着他昨晚的疯狂和不堪。
而腰间，耳后那些被江烬触碰过的地方，却残留着挥之不去的，令人心悸的温热。
冰与火在身体里交织冲撞，几乎要将他撕裂。
“听说你们今天去江边了？”林建国突然开口，声音粗嘎。
林暮辞心里一紧，捏着筷子的手指微微用力。“……嗯。”
“跟谁去的？”
“……同学。”
“哪个同学？”林建国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睛盯着他，“是不是又有那个姓江的？”
心脏猛地一缩。林暮辞低下头，避开父亲的目光，喉咙发紧，说不出话。
“我告诉你林暮辞！”林建国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发出刺耳的声响，“你给我离他远点，听见没有？！那种家庭出来的小子，跟咱们不是一路人！你别他妈给我惹麻烦！”
“人家怎么了？”赵秀兰忍不住小声嘟囔了一句，“那孩子看着挺稳重的……”
“你懂个屁！”林建国猛地转向她，怒火瞬间转移，“稳重？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他爹是警察，牛逼得很！咱们这种平头老百姓，惹得起吗？啊？！万一你儿子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被人知道了，人家家里能放过我们？！你让我这老脸往哪儿搁？！”
“我的心思，怎么就见不得人了？！”
“你还敢顶嘴？！”林建国霍地站起来，扬起手——
赵秀兰尖叫一声，扑过来拉住他：“建国！你干什么！”
林暮辞没有躲，他就那么直直地站着，看着父亲扬起的手，眼神里是一片死寂的荒原。
那扬起的巴掌，最终没有落下来，只是徒劳地在空中挥了挥，然后重重落下，砸在桌子上。
“滚！给我滚回你房间去！看见你就来气！”林建国喘着粗气。
林暮辞转身，走回自己的房间，关上门。
好累。
12
门外，是父亲粗重的喘息和母亲低低的劝慰声。
他抬起手，看着手臂上那几道结痂的伤痕。昨晚就是用这把小刀，试图用身体的疼痛来掩盖心里的崩溃。可现在，心里的窟窿越来越大，身体的这点疼痛，已经无济于事。
他想起江烬环住他腰时的手臂，那么稳，那么有力。想起他低声说“小心点”时，喷在耳后滚烫的呼吸。想起他在昏暗巷口说的“明天见”。
他是不是错了？
是不是不该贪恋那一点光？
是不是像父亲说的，他这些心思，本就是原罪，注定只能藏在最阴暗的角落，腐烂发臭？
可是……那是他十几年灰暗人生里，唯一真切感受过的温暖啊。
他掏出那本布满脚印的日记本，摊开。被撕坏的地方用透明胶带勉强粘合着，像是他此刻勉强拼凑的心。
他拿起笔，手在颤抖。他想写点什么，写江烬，写冰面上的风，写那片刻忘记一切的眩晕。
可最终，他只在空白处，用力地，反复地划下三个字：
——凭什么。
凭什么他就不能拥有光？
凭什么他的感情就是龌龊？
凭什么他要活在这样的家里？
笔尖划破了纸张，也像是在他心上重新划开了一道口子。
13
第二天上学，林暮辞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
走进教室时，他能感觉到李浩宇投来的，嘲弄的目光。苏冉和他打招呼，他也只是勉强扯了扯嘴角。
排练的时候，他比昨天更加沉默。轮到他的部分，他机械地念着台词，没有任何感情。
江烬几次看向他，眉头微蹙。中途休息时，他走到林暮辞身边，递过来一瓶水。
“脸色不好。”他说。
林暮辞接过水，指尖碰到江烬的手指，像被电到一样迅速缩回。“没事。”他低下头，拧瓶盖的手有些发抖。
江烬沉默地看着他，目光沉静。林暮辞感觉自己无所遁形。
“如果……”江烬刚开口。
“我说了没事！”林暮辞突然打断他，声音有些尖锐。他受不了江烬这种小心翼翼的靠近，这让他觉得自己更加可怜，更加不堪。
江烬愣了一下，眸色深了些，没再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走开了。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林暮辞心里一阵尖锐的刺痛。
他后悔了，他不想这样。
可他控制不住。
家庭的压抑，自我的厌恶，对未来的恐惧，还有对这份暧昧情感的无所适从，像一团乱麻，缠得他快要窒息。
14
放学铃声响起，林暮辞第一个冲出教室。他不想面对江烬，不想面对任何人。他只想一个人躲起来。
他低着头，快步走在回家的路上。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生疼。
在一个拐角，他被一个人拦住了去路。
是李浩宇。他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脸上仍然是那种令人不舒服的笑容。
“跑这么快干嘛？”李浩宇挑眉，“心虚啊？”
林暮辞心里一沉，想绕开他。
李浩宇却挪了一步，再次挡住他。“林暮辞，我发现你最近跟江烬，走得挺近啊。”
林暮辞攥紧了书包带子，“关你什么事。”
“是不关我事。”李浩宇笑了笑，凑近一些，压低声音，“我就是好奇，你们两个大男生，整天形影不离的……搞什么名堂呢？”
他的语气里的暗示再明显不过。林暮辞的脸瞬间失去血色，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胡说？”李浩宇嗤笑一声，“昨天在江边，搂搂抱抱的，当我们瞎啊？啧，真没看出来，你林暮辞还有这一面……”
“你闭嘴！”林暮辞猛地抬起头，眼睛赤红，胸口剧烈起伏。
“怎么？被我说中了？”李浩宇看着他激动的样子，笑容更盛，“我警告你，离江烬远点。他们家什么背景，你什么背景？别不自量力，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些话，和昨晚父亲的话，如出一辙。从不同的方向，将他狠狠砸进深渊。
林暮辞看着李浩宇那张写满优越感和恶意的脸，一股暴戾的冲动猛地窜上头顶。他想扑上去，撕烂他的嘴。
但他没有。他只是死死地瞪着李浩宇，眼神里满是破碎的绝望和无声的呐喊。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用力推开李浩宇，跌跌撞撞地跑开了。
身后传来李浩宇轻蔑的冷笑。
15
他一路跑回家，冲进自己的房间，反锁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
为什么？
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来逼他？
为什么他的感情就这么不容于世？
为什么他连一点点微弱的温暖都不配拥有？
李浩宇的话，父亲的话，不停地在他脑海里盘旋。他们都在提醒他，他是错的，他是恶心的，他是见不得光的。
他抬起手，看着手臂上已经淡了一些的伤痕。
他是不是，真的不该存在？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藤蔓一样疯狂缠绕住他。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麻木地拿出来，屏幕亮起，是一条来自江烬的短信。
只有简短的三个字。
【还好吗？】
看着那三个字，林暮辞的眼泪流得更凶了。他蜷缩起身体，把脸埋在膝盖里，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不好。
他一点也不好。
他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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