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话音，皇上和虞嫔走了进来，
丹阳郡主头一低身子一缩，悄无声息溜到王爷身后，伸手捉住他的衣袖，小声说道：“我最怕皇上了，替我遮掩着些。”
皇上和虞嫔都是平民装扮，看上去就像一对寻常夫妇。
看他们几个呆愣，皇上微笑说道：“怎么？朕和虞嫔来得突然，惊着你们了？”
傅锦连忙说声没有，驱前几步欲要行礼，虞嫔捉住她手含笑阻拦：“我与皇上微服简行而来，不必多礼。”
“没错，一切从简。”皇上冲她点点头，笑问道，“丹阳躲在柳将军背后做什么？”
丹阳郡主一惊，抬头看去，挡在她面前的果真是柳将军，她正揪着柳将军衣袖，柳将军默然立着，挡在她前面。
他怎么不躲开？他不是讨厌我吗？如同我讨厌他。
丹阳想着，慌忙松开手，从柳将军身后走出，强笑着福身道：“丹阳给皇上见礼，给虞嫔娘娘见礼。”
“你何时来的？”皇上自顾居中坐了，含笑问道。
“傍晚时刚到。”丹阳回答，“本想小年回来，可如锦她催得紧，说是友人们欢聚一堂，缺了我不行。”
“这些友人中，可有虞嫔吗？”皇上看向傅锦。
“自然是有的。”傅锦挽着虞嫔，笑着请她坐下，诚恳说道，“臣妾统共就这几个友人，怎么能少了虞嫔娘娘？”
虞嫔满面欢喜看向皇上，皇上笑道：“朕就说如锦当你是朋友才会邀请你，你还不信。”
虞嫔用力点点头，好像是吃到糖的孩子。
傅锦看着她：“臣妾这些友人中，与虞嫔娘娘相识最久，她可是臣妾的珺姐姐。”
皇上嗯了一声，欣慰而笑，又问道：“明芷回不来吧？”
“她倒是想呢。”丹阳说道，“可她有了身孕，不便远行。”
“甚好。”皇上点点头，看向王爷与柳将军。
柳将军慌忙上前大礼拜见，王爷则抿着唇，一动不动站着。
皇上说声柳将军免礼，笑笑说道：“看来阿衡不欢迎朕。”
傅锦过去牵起王爷的手，笑说道：“他只是没想到皇上会来，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王爷小声说道，就是不欢迎，傅锦指甲掐在他掌心，他就紧闭了嘴巴。
“都坐吧。”皇上说道。
柳将军与丹阳听命归坐，傅锦摁着王爷坐下，笑问道：“杨长史陪着皇上和娘娘进来的？”
门外有人应一声是，傅锦笑道：“皇上与娘娘连夜赶路，实在辛苦，烦请杨大人打发人跟秋月说一声，准备好夜宵送到平乐堂。”
杨长史忙说声遵命，然后就听到哒哒哒小跑步的声音，恭谨殷勤小心翼翼。
傅锦又唤声来人，吩咐上热茶。
不多时，闫妈妈捧着托盘进来，傅锦看她有些紧张，迎过去接在手中，轻声说道：“妈妈先下去吧，回头再跟皇上和娘娘见礼。”
闫妈妈如蒙大赦，逃命一般躬身退出。
傅锦亲自给皇上和虞嫔奉茶，皇上接过去抿一口，称赞道：“好茶。”
“近来秋月的烹茶手艺见长，想来是为了迎接贵客，特意苦练过的。”傅锦笑道。
皇上哈哈大笑，摆手说道：“你也别忙了，坐下说话。”
傅锦这才坐下，瞥一眼身旁的王爷，依然冷着脸，悄悄从背后伸手过去，狠命用力，一把掐在他腰间，王爷疼得一个激灵，脸上的寒冰碎裂开来，委屈看向她。
对，傅锦心想，要的就是这个眼神，看到你这幅模样，皇上便不忍心与你计较。
皇上搁下茶盏，看向韩夫人。
早在皇上和虞嫔进来的时候，她就出溜到地上跪了下去，尽可能蜷缩着身子，巴望着缩小到让人看不见。
“韩氏，关于皇后和张贵妃，你说说吧，想到什么说什么。”皇上说道。
声音不大，拉家常一般，并没有刻意的威严与低沉，韩氏却激灵灵打个寒颤，抖着声音说道：“臣妾谨遵圣命。”
“阿衡，还是你来记录。”皇上看一眼王爷。
王爷小声嘟囔，你凭什么，叫我阿衡？凭什么，使唤我，做记录？傅锦的手又从背后伸过来，他忙不迭起身走向书案。
韩氏从皇后年轻时说起，说到她与苏婉的友情，对齐国公的痴心，因齐国公与苏婉成亲，表姐绝情绝恨，在山谷中结庐而居，后来回京做了太子妃，依然嫉妒着苏婉，牵念着齐国公，其后苏婉去世，皇后一面撮合她与齐国公成亲，一面盯着傅锦，把对苏婉的愤恨都转嫁到她的身上，这些事与皇上的推测大致相符。
皇上并不打断，只是安静倾听。
她又说到自己，因表姐知道了齐国公，跟着心生爱慕，设计与齐国公成亲后，她有意与老夫人生出嫌隙，离间齐国公与母亲的关系，从而让齐国公疏远傅锦，让她形同孤女，她还奉皇后之命，常常带她进宫，让皇后践踏她幼小的心灵，从而发泄恨意。
“皇后竟然对一个孩子发泄恨意。”丹阳忍不住，愤愤不平说道，“以为她只是固执愚蠢，原来还很恶毒。”
皇上摆摆手，示意韩夫人接着说。
韩夫人接着说起皇后如何磋磨妃嫔，都是一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去隐梅庵抄经是最轻的，其他的手段还有很多，比如不爱吃什么偏给你什么，不爱做什么偏让你做什么，有在酷暑下罚跪的，有在寒冬不给烧炭的，春秋易感风寒，就趁你不备浇你一身冷水，有在昏暗中分豆子的，有用刻薄的言语羞辱的，有故意冷落的，不会让她们受伤，更不会让她们送命，轻的让她们心里不舒服，重的让她们难受惶恐战战兢兢。
丹阳又忍不住一声冷笑：“这其中许多刁钻手段，是你给皇后出的主意吧？”
韩夫人默然片刻：“有些确实是妾的主意，也有些不是，皇后身边不缺出主意的人。”
丹阳默然，其余人也沉默，静谧中虞嫔轻声叹息，皇上看向她，虞嫔忙道：“皇后并没有这样对付过我。”
“虞嫔娘娘背后有陈阁老，皇后不敢动你，张贵妃则不会动你，她只会动威胁到她地位的，或者在皇后面前不够尊敬她的。”韩夫人说道。
虞嫔又是一声叹息，追悔说道：“我在宫中三年，竟然毫不知情，若是我能留心些，也许会发现端倪，有些事也许会不一样。”
“事已至此，追悔无用。”皇上说，“何况，不是你的错。”
皇帝就没错吗？王爷如此想着，竟写了下来，慌忙看一眼阿锦，好在阿锦没有看他，提笔欲要涂去，转念一想，既然写了，就留着给皇帝看。
“是朕的错。”皇上接着说道，“朕这些年太过忙碌，只顾着前朝，后宫表面太平，是以未加留意。”
王爷不动声色，在旁边加几个字，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写罢又偷偷看一眼阿锦，她依然没有看他，放下担忧，又有些委屈，怎么看都不看我？
突听皇帝问道：“丹阳呢？也是什么都不知道吗？”
“儿臣只知道有些娘娘郁郁寡欢，以为是皇上薄情，冷落她们之故，没想到是因为张贵妃的暗害与皇后的磋磨。”丹阳说罢，又小声自语道，“抛开几个地位低微的美人不说，那些个嫔位以上的，一个个捧高踩低野心勃勃，都不是好东西，她们的死活与我无关。”
皇上一哂：“韩氏，你可还有要说的？”
韩夫人咚咚咚磕三个响头，恳求说道：“妾自知罪孽深重，没脸再活下去，只是牵挂儿子傅礡……”
“齐国公府的家事，自有如锦做主。”皇上打断她，“至于你，也由如锦发落。”
说罢起身向外，众人跟了出来。
傅锦命夏至看好韩夫人，陪同皇上和虞嫔前往平乐堂。
平乐堂内灯火通明，不大的功夫，精致的夜宵上桌，皇上尝几口，微笑说道：“色香味俱佳，秋月手艺很好。”
虞嫔笑说一声重赏，门外有人应一声是。
皇上还想说什么，虞嫔轻声提醒：“吃饱了再说话不迟。”
于是安静用罢夜宵，这才开口说道：“跟着韩氏大闹惠王府那些人，众口一词招供是受王家指使，王家搜罗各种证据，说那些人是张家所派，朕已将此事交给平宁，应该很快就有定论。”
“我的王妃，遇刺一事呢？”王爷毫不客气问道。
“可留有活口？”皇上看向柳将军。
“王爷本来留着刺客一条性命，被李都统夫人一剑贯穿心口，给刺死了。”柳将军忙道。“不过李夫人是为了保护王妃。”
皇上嗯了一声：“朕知道这位夫人，年轻的时候上过战场，带过娘子军，乃是女中巾帼。”
“刺客死了，就不追查了？”王爷又问。
“自然要查。”皇上说道，“朕软禁皇后，王家将这笔账算在了如锦头上，如锦遇刺，首要怀疑王家，清河与皇后有没有参与，朕已交给刘公公主审，陶姑姑与郑尚宫协助，他们三人会详细盘查，定会给如锦一个交待。”
丹阳有虞嫔撑腰，壮着胆子说道：“就算是她们指使，也会推一个替罪羊出来。”
“皇后的错不止一桩，有没有如锦的事，朕都要处置她。”皇上说道，“至于清河，她该嫁人了。”
丹阳还想说什么，傅锦制止了她，笑问道：“王府里有窖藏的杜康酒，皇上可要尝尝？”
皇上眼眸一亮，试探看向虞嫔：“能尝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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