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修者有家乡
“公主殿下，我应师妹举目无亲，婚事当由宗门真传师兄做主。”
公主听见门口冷肃的声音，看过去一眼，又看向应心瑭。
“应少仙，这位是？”
“是我宗门真传弟子，姜师兄。”应心瑭介绍道，加重真传二字。
公主略一点头见礼，看着身形颀长面容温润之人进来，语气恭敬：“原来是忎峄门真传，姜公子。那不知姜公子身为应少仙师兄，意下如何？”
“我不同意。”姜遣目光一沉，毫不含糊拒绝。
应心瑭无异议，她自己也不同意。
就是感觉怪怪的，既有宗门师兄给自己撑腰的安心，又有姜遣不与她商量的别扭。
这些年一个人，没有亲近的人陪伴，她习惯自己做决定。
公主早知会有此结果，不过没想到应心瑭身边还有个态度强硬的真传师兄。
真传弟子在宗门的地位，自然比应心瑭这种外院子弟，高多了。
公主五官娇憨，让人感觉不到任何威胁，说话更为圆融：“结两姓之好，理应两厢情愿。既然姜公子不赞同，那就祝愿应少仙日后觅得神仙眷侣。”
姜遣站定不言不语，凤目余光罩着应心瑭，掩饰紧张等着她的反应。
应心瑭没什么特别反应，就是有点不忍家乡的公主受此冷待。
她刚收了公主另立名目给她的百金呢，但姜师兄对谁都这样。
一路赶往忎峄门对她就这样，平时对待同门也这样。
连掌门和长老都敬畏三分的公子，他说话也是如此。
“公主，姜师兄，你们坐下说吧。家中简陋，两位担待。我去煮茶。”
应心瑭冲公主笑了一下，口型无声表示：真——传——
公主明白，这可是九大名宗真传弟子。
婚事不成，直接争取宗门支持是上策。
“姜公子，听应少仙说，贵宗曾经桃李满天下，书院遍九州。”
还有儒家术士满地跑，随便扔三块砖就能砸中一个，此话自是不提。
“那是上古时期。”
姜遣不喜自己和公主坐在这里，应心瑭却在门外生火忙活。
“应师妹，既然关心家乡，一起过来坐。”他温声喊道。
“你们两个，去外面煮茶。应少仙快进来。”公主吩咐道。
看着应心瑭落座，姜遣身为入世大巫贤，在朝堂待得时间不短，能察觉到公主面对修真民女的微妙态度。
按公主的身份，修为顶多与武道高手持平的应心瑭，应奉之为尊。
依应心瑭性情，不会因为是修真者就觉得比公主高贵，行事自然。
端看公主，若是没有非要压对方一头的意思，那才谈得下去。
不然，如何指望一个时刻惦念自己身份之人，愿意开化平民。
应心瑭坐在姜遣身边。
对于胡国的境况，她怎么可能不清楚。
一路从姜国，途经鲁国、彭国、庄国等大大小小不下十个诸侯国，才回到家乡。
她听说了，毗邻胡国的荆国，其国君再次称王。
荆国第一次称王，是上上任国君所为，被岐天子联合各路诸侯镇压过。
应心瑭正想着，听见姜师兄开了话题：“若我没记错，二十多年前贵国国君，将夫人送给荆国国君求和。”
应心瑭身为胡国百姓，也知道此事。
她看向公主，只见公主脸色很不好。
公主心中所忧，正是如此。
国君夫人都能送人，若是荆国来犯，公主也是同样的用途。
而如今荆国再次称王的世子，正是胡国国君迫不得已送出去的那位夫人所生。
当真是，天道好轮回。
姜遣瞥了眼身边之人，又道：“我这师妹长这样，没可能倾倒千军万马，令胡国不费一兵一卒保安宁。”
应心瑭飞扬眼尾，甩了姜遣一眼。
即便知晓他要说得是对敌要富国强兵，而不是指望将夫人送出去退敌。
但听他这么说，哎他这什么意思啊……
满腹经纶的真传子弟，非得这么说话。
“至于宗门，教化为本不主战事。这与荆国兵家门派，不可相提并论。”姜遣简明扼要。
公主心中担忧家国和自己未来，可她一人纵然心思缜密些，又能怎么样。
她求救地看向好说话的应心瑭。
应心瑭也不希望曾经和师父一起生活的地方，被荆国踏平。
她说道：“公主，修真门派有的参与诸侯国凡俗事物，有的只管修行传承，有的干脆避世不出。可不管怎么样，修真者个人是有出生地和家乡的。”
“你是说，资助有心修行的人，前往各宗门。”
“嗯。这些人或许会回来，或许不回来，也或许有能力归国建宗立派。”
“或许？”
公主暗叹，资助之人一旦成为修真者，哪里还能管得住。
何况君父已经被邪修所害，若是修真者想夺取国君之位，那岂不是——
姜遣下了逐客令：“此事还须公主告之国君。我此行可以带一些有志之士收入门下。但这些人将来何去何从，还看个人资质和意愿。”
公主想想也是，什么都不做，胡国一定会被荆国踏平。
尽力而为争取，能差到哪里去，关键这由不得她做主。
她起身告辞，白润柔软的手，伸向应心瑭。
应心瑭同样自然地伸手，与公主行执手礼。
姜遣观察，应心瑭昨日和白时寻行执手礼，只是一碰即离。
与公主为同性，两手交握更紧密。
送走公主，应心瑭问：“姜师兄，云下山那个门派，我们还要继续等等看吗？”
“晚上再说。你饿了吗？”姜遣问。
“我要做饭了，要做你的吗？”应心瑭问道。
上人可以一两个月不吃东西，她不知道姜遣到底吃不吃。
“你等我一下。”姜遣说完飞跃离开。
没多久，应心瑭见到他用柳枝贯着两串肥美鲥鱼回来。
“抓鱼啊，怎么不叫上我。”
说着，她走向柴火垛边儿，准备架火烤鱼。
转身时，只见向来衣冠楚楚的姜师兄，已经挽上衣袖，露出明显臂肌，步伐不太端方过于放松。
姜遣一把将柴火抱过来，说道：“应师妹，喜欢什么口味，去找香料。”
看着动若脱兔跑往邻里家的身影，他发呆好一会儿，才开始抽柴架火。
她不太喜欢高高束发，还偏爱吃鱼，来姜国的一路上一直吃鱼干。
应心瑭回来的时候，见到火已经烧起来，一柳枝贯的鱼也是早就处理清洗干净的。
“生姜片塞进鱼肚子里，盐巴洒上。茱萸辣，蜂蜜甜，梅子酸——三种，姜师兄你喜欢哪种，我多抹两条。”
“都行，你很爱吃鱼？”姜遣烤着一条涂好味料的鱼。
“喜欢啊。我跟着你的一路，你好像不太爱吃鱼呢。今儿怎么抓鱼去了。”应心瑭皱了皱挺翘的鼻尖，闻着烤鱼香问道。
“入乡随俗。茱萸辣，蜂蜜甜，梅子酸，倒是缺个苦。”姜遣上唇唇珠一抿，嘴上谈着苦，眼中笑浸蜜。
鲥鱼肥美鲜嫩，不需要烤太久。
姜遣放下一条，又拿起应心瑭串好涂抹的另一条。
应心瑭手上沾了点蜂蜜、梅子汁，顺口舔了下手指。
高高束发滑到脖颈侧脸，甩了下头只将一多半束发甩到后背。
剩下的一缕长发，翘起来几根乱扎侧脸和脖颈。
她手指还粘着蜂蜜梅子汁，抬起手肘蹭脸止痒。
姜遣没有犹豫，手掌在玉簪上落下，顺着捋下去，帮忙将束发放在流畅后背。
没等应心瑭反应他这举动合不合适，已经将晾好不烫的一条鱼，送到嫣红唇边。
另一只手在应心瑭欲行接过的手背上轻轻一拍，他正经八百道：“满手乱七八糟，脏兮兮窜味道。我拿着你吃。”
应心瑭早就饿了，张口就咬，差点到嘴的鱼肉竟然往前移开了一下。
“姜师兄你——”
她难以置信，这不像是姜遣能干出来的事儿。
干嘛把鱼放在她嘴边，又拿开逗她玩……
“先吃这边，刺少。”姜遣忍住笑。
吃饱之后，应心瑭洗手的功夫，姜遣已经在收拾鱼骨柴火灰。
应心瑭见到姜遣还泼了一盆水，应是防止残留火星引起火灾。
往常高高在上的儒门真传弟子，此时一身灰蓝素服沾着灰烬，直背弓腰收拾残羹剩饭的模样，活脱脱是平民家听话的清俊书生。
“姜师兄，宗门有师兄说君子远庖厨。”应心瑭不以为然地说道。
这话是端木嘉，在与她、周孟夏一起到鲁国执行任务时说得。
“君子远庖厨，是先贤劝君主施行仁政，非逃避劳作之意。何况，一般人也称不上君子。”姜遣头都不抬地回应。
应心瑭听了一怔，瞧瞧人家真传弟子这觉悟，压根儿不标榜自己是君子。
她过去搭把手，弯腰拿走姜遣摆成一捆的剩余柴火棍儿，行如风飘起腰间长长系带。
姜遣半蹲收拾粗陶碗和边沿破损的盘子，额前拂过一晃裹腰丝绦，一丝轻痒不留痕迹挠进眉心，如闪电般过了全身。
那一世，他顾虑太多，她主动更多。
她亲近靠在他身上，他躲开直将人扶正。
“大人，坐好，不可胡闹。”
“你躲什么呀。”
……
而今，别说让她主动亲近了，应心瑭没事是不会打扰他的。
一厢故梦，刻在心里。
他与故人，还有一场没实现的成亲礼。
傍晚，疏星落，似流萤几点。
姜遣斜靠在石屋旁的青竹林边，说道：“应师妹，明日去云下山的门派，入门。”
应心瑭练剑之后伸了个懒腰，惊道：“入门打探啊，我就这么去？”
那个宗门，不是很可能有鬼方修者潜伏吗！
姜遣正色反问道：“不然我抱你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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