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萝歪着小脑袋,黑葡萄似的眼睛里盛满不解:“娘?”
软糯的尾音微微上扬,像是被风吹起的蒲公英。
姜娘子蹲下身,颤抖的手轻轻抚过竹篓边缘。
这些枣子个个饱满圆润,连一个虫眼都没有,更奇怪的是,这么重的竹篓,阿萝是怎么抱回来的?
“这些枣子,”姜娘子的声音有些发紧,“都是从哪儿来的?”
中午那几颗说是树上掉下来的还说得通,可眼前这满满一竹篓的枣子,总不能都是自己掉下来的吧?
她望着枣堆上还沾着的新鲜露水,心里直打鼓。
“树掉,我捡。”阿萝依旧慢吞吞地回答,乌溜溜的眼睛眨也不眨。
姜娘子蹲下身,轻轻拂去女儿发间的一片枣叶。
虽然满腹疑惑,但既然没亲眼看见,她终究还是选择相信阿萝的话。
或许真是这孩子运气特别好?
“明天,卖!”
阿萝突然提高音量,小手指着竹篓,又指了指院门的方向。
“好,好,明天就去卖!”
姜娘子心头一热,既为女儿的懂事欣慰,又因家境贫寒让这么小的孩子就操心家计而酸楚。
她将阿萝搂进怀里,嗅着女儿身上淡淡的枣香,轻声道:“娘明天一早就带阿萝去集市。”
这件事姜娘子没打算告诉姜守拙。
在她看来,阿萝不过是运气好捡了些枣子,算不得什么稀奇事。
天刚蒙蒙亮,姜娘子就轻手轻脚地忙活起来。
等姜守拙吃过早饭下地干活后,她把枣子仔细洗净,挑了最饱满的装了小半篮子拎着,剩下的则小心地垫上干净的粗布,整整齐齐码在竹篓里。
“阿萝,带这些就够了。”
姜娘子话还没说完,就见女儿死死抱住竹篓不放,小脸绷得紧紧的。
她只好妥协:“好好好,都带上。”
日头渐高时,母女俩终于到了集市。
还没等姜娘子寻个好位置,一个尖细的声音就从身后传来:“哟,这不是三弟妹吗?”
姜娘子身子一僵,装作没听见,拉着阿萝就要走。
“见了长辈连声招呼都不打,”
王氏摇着团扇,阴阳怪气地说,“果然是分了家就忘了本,连礼数都不讲了。”
“大嫂。”姜娘子淡淡地应了一声,声音平静得像是深潭的水面。
王氏眼珠一转,故意拉长声调:“不是说小傻……”
话到一半,对上姜娘子骤然凌厉的眼神,她立刻改口:“……阿萝会说话了吗?怎么连叫人都不懂?”
村里人都知道,“小傻子”三个字是姜娘子最碰不得的逆鳞。
去年有个长舌妇在河边说了这话,硬是被姜娘子追着打了半条街。
姜娘子深吸一口气,蹲下身柔声对阿萝说:“阿萝,叫大伯母。”
“大伯母,好。”
阿萝慢吞吞地抬头,乌溜溜的眼睛看了王氏一眼。
王氏撇撇嘴,白眼几乎要翻到天上去。
在她看来,姜娘子简直魔怔了,把个痴儿当宝贝供着。
要她说,就该赶紧再生一个,难不成真要守着这么个傻丫头过一辈子?
“守拙这一房啊!”
王氏摇着团扇,意有所指地拖长音调,就差把“绝嗣”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姜娘子强压下心头火气,拉着阿萝转身就走。
她在集市角落寻了处空地,卸下背篓和竹篮,让阿萝坐在一旁的石墩上。
掀开盖布,一篮青红相间的枣子在早春的阳光下格外醒目。
虽引来不少好奇的目光,却始终无人问津。
“阿萝你看,”
姜娘子轻声解释,“乡下的东西,过些时日满山都是,算不得稀罕。”
“枣,甜!”阿萝固执地重复。
“再甜也是零嘴,”
姜娘子摇头,“有这个钱,人家宁愿多买斤粮食。”
“有人,喜欢。”阿萝一字一顿地说。
她记得小哥说过,物以稀为贵,那些大户人家最稀罕反季节的鲜果。
话音未落,一个身着绸衫的中年男子蹲下身来。
他捻起一颗枣子仔细端详,只见枣皮光洁饱满,竟找不出半点瑕疵。
再翻看篮中其他枣子,个个都是这般品相。
“这些我全要了!”管事模样的男子当即拍板。
原是府上老太太近来食欲不振,少夫人特意差他出来寻些新鲜吃食。
这早春时节竟能遇上如此品相的枣子,可不正是瞌睡遇着枕头?
“就……就这些了。”姜娘子局促地说着,手指指了指地上的竹篮和背篓。
眼前这位管事身着绸缎长衫,腰间悬着鎏金算盘,通身的气派让她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
管事俯身拨弄着枣子,姜娘子只觉得喉咙发紧。
这样体面的老爷主动问价,她一个乡下妇人哪敢胡乱开口?
“这……这是自家后院的枣树结的,”
她灵机一动,将话说得圆滑,“管事老爷您看着赏几个钱就成。”
那管事拈着胡须算了算:“早春新枣难得,这般品相更是少见。按市价该是每升三十文,这一背篓约莫两斗半,”
说着掏出块碎银子,“给足三百文可好?”
姜娘子闻言手一抖。
寻常秋日枣贱时,一斗不过四五十文,如今竟翻了六倍有余!三百文足够买两石糙米,抵得上姜守拙半月工钱。
“这……这太多了……”她声音发颤。
寻常农家卖筐枣子,哪曾见过整块的银子?
管事却笑着摆摆手:“我们府上老夫人就爱这口新鲜。若吃得顺意,日后还要常来采买。”
说着将银子塞进阿萝手心,小丫头正低头数着枣子上的纹路,被冰凉的银块惊得眨了眨眼。
管事的让后边的小厮把全部都枣子全部搬上驴车,慢悠悠的离开了。
待那管事的背影消失在集市尽头,姜娘子仍觉恍惚。
三百文钱啊!
那些不过是山野间白得的枣子,竟能换来这般厚酬。
阿萝捧着那块碎银,在阳光下翻来覆去地瞧。
银子在她小手里泛着柔光,沉甸甸的触感陌生又新奇。
“娘,钱?”她仰起小脸,一字一顿地问道。
“是钱,是钱!”姜娘子这才回过神来,眼角眉梢都染上喜色。
她忙不迭地用帕子将银子层层裹好,贴身收进里衣的暗袋,又按了按确认稳妥,这才牵着阿萝往家走。
一路上,姜娘子心里盘算得飞快:三百文足够买两石上好的粳米,再扯几尺粗布给阿萝裁件新衣。
分家时得的那块中田,缴完税赋后剩下的粮食只够糊口,这些年何曾有余钱置办这些?
今日这意外之财,真真是雪中送炭。
正走着,姜娘子忽觉手中一沉,阿萝站住不动了。
“怎么啦,阿萝?”她俯身问道。
阿萝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小手指向一个穿灰布衣的汉子:“拐子。”
那汉子怀里抱着个六七岁的孩子,裹着件破旧的披风。
姜娘子连忙按下阿萝的手臂:“莫要乱说。”
可话虽如此,她心里却也起了疑,那孩子露出的衣角分明是上好的绸料,怎会是这粗鄙汉子的骨肉?
披风缝隙间,隐约可见孩子面色潮红,软绵绵地耷拉着脑袋,不哭不闹,倒像是,被下了药!
阿萝突然拽紧她的衣襟:“救他!”小丫头眼里闪着异样的执着。
她记得上辈子奶奶说过:遇见拐子,就该让警察叔叔请他吃“花生米”。
虽然这辈子没有警察,但道理总是一样的。
姜娘子心头一紧。
四下张望,集市上人来人往,竟无人察觉异样。
那汉子已加快脚步,眼看就要拐进小巷子了。
姜娘子虽心中惊疑,但并未贸然上前。
她压低声音对阿萝道:“阿萝乖,先别出声。”
随即装作寻常赶集妇人,牵着阿萝不远不近地跟着那灰衣汉子。
汉子脚步匆匆,拐进一条僻静小巷。
姜娘子躲在巷口,见他左右张望后,钻进一间破败的土屋。
屋内隐约传来孩童呜咽声,还有另一个粗犷男声骂道:“捆紧点!别让他跑了!”
姜娘子心知硬拼不过,灵机一动,对阿萝低声道:“阿萝,待会儿娘喊‘着火了’,你就使劲儿哭,越大声越好。”
她快步走到巷口人多处,突然高声尖叫:“着火啦!粮铺着火啦!快救火啊!”
集市瞬间骚动,人群朝声源涌来。
阿萝立刻扯开嗓子大哭,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混乱中,姜娘子指着那土屋大喊:“那屋里冒烟了!怕是烧起来了!”
几个热心汉子抄起扁担就冲了过去。
灰衣人做贼心虚,刚探头就被逮个正着:“你们干什么?!”
众人撞开屋门,赫然发现墙角捆着三四个孩童,嘴里塞着破布,正是近日邻县报失的孩子!
“是拐子!”
不知谁喊了一声,愤怒的乡民一拥而上,将两个歹徒按倒在地。
姜娘子紧紧搂着阿萝,站在人群边缘,望着那几个被解救的孩子,他们衣衫凌乱,小脸惨白,有的还在瑟瑟发抖。
她心口一阵发酸,低头看了看怀里的阿萝,忍不住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
还好阿萝眼尖。
若是没发现,这几个孩子怕是再也见不到爹娘了。
不多时,里正带着几个衙役匆匆赶来,三下五除二就把拐子捆了个结实。
阴暗的土屋里,五个男童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
其中四个孩子被粗麻绳捆在一起,嘴里塞着破布,脸色惨白,眼里满是惊恐。
他们的衣裳早已脏污不堪,手腕和脚踝被勒出了红痕,显然已被囚禁多时。
而最边上那个孩子,正是姜娘子在集市上看到的,裹着破旧披风的男孩。
他双眼紧闭,面色潮红,软绵绵地歪倒在墙角,像是被灌了药,至今未醒。
衙役们冲进屋内,手忙脚乱地给孩子们松绑。
围观的百姓见状,纷纷上前帮忙,有人递水,有人搀扶,几个热心的汉子更是直接背起昏迷的孩子,一路小跑着送往医馆。
为首的衙役打听到是姜娘子最先识破拐子的伎俩,便上前拱手道:“这位娘子,县令大人请您去衙门一趟,将此事的来龙去脉禀明。”
姜娘子心里发怵,但也不敢推辞,只得牵着阿萝跟着去了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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