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大堂,就听见外面传来阵阵哭喊声。
原来是那些失踪孩子的父母闻讯赶来。
“我的儿啊!”
“听说孩子找到了?在哪儿?”
县令捋着胡须,当众说道:“此次能及时救回孩子,多亏这位姜娘子慧眼如炬,识破拐子真容。”
话音未落,那些父母便扑通跪倒在地,对着姜娘子连连磕头:“恩人啊!若非您及时发现,我们的孩子怕是被拐走了啊!”
话到此处,已是泣不成声。
他们再三承诺日后定当重谢,便匆匆赶往医馆去寻自己的孩子了。
县令满意地点点头,命人取来十两银子赏给姜娘子,又勉励了几句,便让她退下了。
走出衙门时,已经是下午了。
姜娘子紧紧攥着怀里的银子,只觉得今日像做梦一般。
先是卖枣子得了三百文,如今又因救人获赠十两赏银。
怀里的银子沉甸甸的,姜娘子脚步都有些发飘。
十两银子,这在他们过去的日子里,简直是不敢想象的数目。
她的思绪纷飞,像春日的柳絮般飘忽不定:
有了这笔钱,就能买下村东头那块向阳的良田,土肥水足,来年定能多收几石粮食;剩下的银钱,足够请人夯土砌墙,盖一间结实的泥砖房,再不用怕茅草屋顶被风雨掀翻了。
这些念头在她脑海里翻腾,让她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可即便沉浸在喜悦中,她的手却始终紧紧攥着阿萝的小手,一刻也不敢松开,仿佛一松手,阿萝就会被拐走了。
阿萝仰起小脸,轻轻拽了拽姜娘子的手。
“怎么啦,阿萝?”姜娘子下意识问道,话一出口却愣了愣。
这句话她似乎说过太多次了,而每次一问,总会发生些意想不到的事。
她摇摇头,暗自好笑:哪能每次都这么巧?
“娘,看小哥哥。”阿萝慢吞吞地说,乌溜溜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彩。
那个穿着锦缎衣裳的男孩,让她莫名觉得熟悉。
而且,他昏迷不醒的样子,看起来病得很重。
“什么小哥哥?”姜娘子一时没反应过来。
“昏迷的,小哥哥。”阿萝认真地解释,小手比画着披风的形状。
姜娘子这才恍然大悟:“你是说那个被拐的孩子?披着破披风,烧得满脸通红的那个?”
阿萝用力点头:“看,小哥哥。”
姜娘子本就想打听孩子们的情况,便顺势答应。
向路人问了医馆的方向,她牵着阿萝穿过熙攘的街道。
医馆里弥漫着苦涩的药香,小学徒一边捣药一边告诉姜娘子:“四个孩子都被家人接回去了,大夫说喝些养神汤,好好将养几日便无碍。”
他压低声音,指了指里间:“倒是那个六岁的男孩,醒来后竟什么都不记得了。看他那身打扮,定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可奇怪的是,至今无人来寻。”
姜娘子心头一紧。
正待细问,恰巧大夫从内室出来,听闻是识破拐子的恩人前来,便引着母女俩进了内室。
床榻上的男孩面色苍白如纸,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两片阴影。
那双本该灵动的眼睛此刻空洞无神,像是蒙了层雾的琉璃珠子。
他的双手无力地搭在锦被上,指尖微微发颤,仿佛连这点重量都难以承受。
阿萝突然挣脱姜娘子的手,慢慢走到床前。
“小哥哥。”她轻声唤道,竟破天荒地主动握住男孩冰凉的手。
男孩缓缓抬眼。
就在四目相对的瞬间,
他的瞳孔猛地收缩!
虽然记忆一片空白,可灵魂深处却传来剧烈的震颤。
这个唤他“小哥哥”的女孩,让他莫名想要靠近,就像寒冬里本能地追寻暖阳。
他干裂的嘴唇微微张开,吐出一个气音:“……你。”
那双原本无神的眼睛突然亮起微弱的光,竟反握住阿萝的手指。
姜娘子心头一跳。
自阿萝出生以来,从未见过她对谁这般亲近,更没见过哪个孩子会这样回应她。
村里那些孩童不是嫌阿萝呆笨,就是怕她身上说不清道不明的“邪性”。
“娘!”阿萝转头,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竟带着罕见的祈求,“带小哥哥,回家。”
床上的男孩闻言,苍白的脸上奇迹般浮现一丝血色。
他挣扎着要起身,细瘦的手臂撑在床沿直打颤。
大夫连忙按住他:“小公子别急,你身子还虚着!”
“我不是什么公子。”
男孩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定,“我只认得她。”
姜娘子望着这一幕,心头蓦地一软。
这孩子无处可去,阿萝又这般亲近他。
她想起村里那些收养孤儿的人家,若是女孩便作童养媳,若是男孩便作劳力。
眼前这男孩虽失了记忆,但观其举止气度,定是好人家的孩子,若能留下来,阿萝就有了玩伴,将来也有个依靠。
横竖现在有了银子,多一张嘴吃饭也不算什么。
并非姜娘子势利,她只是为人母,不得不为阿萝的将来打算。
阿萝这般情况,往后怕是难寻好人家。
与其将来忧心,不如现在就留个知根知底的,放在身边照看着,反倒安心。
“大夫,”
姜娘子攥紧衣角,声音有些发紧,“若一直无人来认领,衙门会如何安置这孩子?”
老大夫捋着胡须摇头:“按例要送去慈幼局。只是,”他看了眼死死拽着阿萝衣袖的男孩,“这孩子现在离不得这小娘子,若强行分开,怕是要加重病情。”
仿佛印证大夫的话,男孩的手指突然收紧,骨节泛白。阿萝竟学着姜娘子平日哄她的样子,笨拙地轻拍男孩的背。这生涩的安抚让姜娘子鼻尖一酸。
“若是方便,”她听见自己说,“民妇愿暂时照料这孩子。”
顿了顿又补充道:“若将来有人来寻,麻烦大夫告知去处,我们姜家就在山脚下的茅屋。”
就这样,姜娘子雇了辆牛车,铺上厚厚的干草,带着阿萝和那个男孩缓缓驶向山脚下的家。
路上,姜娘子试探着问:“孩子,可还记得自己叫什么?”
男孩沉默片刻,轻声道:“沈砚清。”
沈砚清?
姜娘子心头一跳。
这方圆百里,沈姓人家屈指可数,更别提能穿得起这般好料子的。
这孩子,究竟是从哪儿来的?
她不由回头看了眼并排坐着的两个孩子。
阿萝正笨拙地给沈砚清掖衣角,而男孩苍白的脸上竟浮现出一丝极淡的笑意。
夕阳西沉,将山脚下的茅草屋染成橘红色。
姜守拙在院前来回踱步,眉头紧锁,往常这个时候,妻女早该回来了。
他正要出门去寻,忽听远处传来“吱呀吱呀”的车轮声。
抬头望去,只见一辆牛车慢悠悠地驶来,车上坐着的不正是自家娘子和阿萝?
“阿云!”姜守拙大步迎上前,“你们去哪儿了?这么晚才回,叫我好生担心!”
牛车上的何素云,也就是如今的姜娘子闻言微微一笑。
她本名何素云,嫁到姜家后,按习俗该被称作“姜何氏”,可她总觉得这称呼像抹去了她的名姓,倒不如“姜娘子”来得亲切。
“别急,”她轻拍丈夫伸来的手,“咱们进屋慢慢说。”
回到屋里,姜娘子先把沈砚清安排在阿萝的床上,也没有其他的地方可以安置了。
然后让他休息,姜娘子带着阿萝和姜守拙回到堂屋,一五一十的,把今天的事情告诉了姜守拙,还把十两银子和三百文拿出来。
这个老实的农家汉子,完全是呆住了,比起姜娘子的还不如。
好在,姜守拙听姜娘子的话,家里都是姜娘子做主的。
姜娘子打算给阿萝养个童养夫,姜守拙听了也觉得不错,以后孩子可以姓姜。
这样就不会绝嗣了。
好啊,招婿好啊!
姜守拙这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平日里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唯独在娶姜娘子这件事上,倔得像头犟驴。
那年春社日,何素云跟着爹娘来姜家村看戏。
她穿着半旧的藕荷色衫子,发间只簪了朵野山茶,却让躲在人群里的姜守拙一眼就丢了魂。
回家后,他破天荒地跪在老娘跟前,闷声道:“娘,我要娶何家姑娘。”
姜老太当时就撂了脸子。
她早相中了邻村王木匠家的闺女,聘礼都打听好了,哪肯让儿子娶个没嫁妆的穷丫头?
可姜守拙这回铁了心,日日蹲在门槛上念叨,连地里的活计都荒废了。
最后姜老太拗不过,只得黑着脸去提亲。
可自打何素云进门,老太太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奈何姜守拙就是护着姜娘子,什么都听她的,就连生个傻子都当成宝。
油灯昏黄,映着桌上白花花的银锭。
姜娘子指尖轻点桌面,低声道:“当家的,这银子得赶紧花了。明日你就去寻人,尽快把新屋建起来。”
她心里明镜似的,老宅那边若知道他们得了横财,定会闹得鸡犬不宁。
“诶,我天一亮就去。”
姜守拙闷头应着,粗糙的手指轻触银锭边缘,仿佛在确认这不是做梦。
“阿萝今晚跟我们睡。”
姜娘子掰开刚买的馒头,分给眼巴巴望着她的女儿,“屋子先让阿清住着,等新房子盖好再挪。”
三人就着凉水啃馒头。
姜守拙饿了一天,狼吞虎咽吃得急;阿萝小口小口咬着,时不时偷瞄里屋;姜娘子却食不知味,掰了半个馒头蘸糖水,又端了碗温水去看沈砚清。
男孩昏昏沉沉倚在床头,勉强吃了小半块馒头就摇头。
姜娘子伸手探他额头,还好没发热。
想起大夫的嘱咐,这孩子中的迷药太猛,怕是要迷糊好几日。
她轻轻掖好被角,吹灭油灯。
月光透过窗缝,在男孩苍白的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第二天一早,阿萝双手托腮,坐在床边的矮凳上,一瞬不瞬地盯着沈砚清。
男孩苍白的脸在光影中显得格外清俊,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
阿萝也说不上为什么,只觉得看着他,心里就暖融融的,像晒着三月的太阳。
沈砚清眼皮轻颤,缓缓睁开眼。
四目相对的刹那,他虚弱地弯了弯嘴角。
虽然浑身绵软使不上力,却还是固执地望向这个守着他的小姑娘。
“清,喝水?”
阿萝突然直起腰,慢吞吞地问道。
她记得上辈子奶奶说过,生病的人要多喝水。
见沈砚清点头,阿萝笨拙地捧来粗瓷碗。
水端到跟前才想起,阿清躺着怎么喝呢?
正发愣时,沈砚清已经咬着牙撑起身子。
细瘦的手臂直打颤,却还是倔强地靠在土墙上,接过水碗小口啜饮。
阿萝看着他喉结滚动,一碗清水渐渐见了底。
“饿,吃粥?”阿萝坐回凳子,问。
很奇异的,尽管她说话总是断断续续,沈砚清却总能明白她的意思。
“不想吃。”沈砚清轻轻摇头,苍白的脸上带着倦意,显然没什么胃口。
阿萝眨了眨眼,小手摸向腰侧的荷包,从里面掏出一颗饱满的枣子,递到他面前:“吃,甜。”
沈砚清接过枣子,指尖不经意碰到她的掌心,温温热热的。
他低头咬了一小口,清甜的汁水在唇齿间漫开,竟真的驱散了些许昏沉。
“甜。”他轻声说,抬眼看向她。
阿萝听了,眼睛微微弯起,唇角扬起一个浅浅的笑。
阳光透过窗缝落在她脸上,映得那双总是雾蒙蒙的眼睛,此刻格外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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