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遇马匪之后的事,那时她刚埋葬好父母,家中无粮可食,喝了几天水后终于挨不住饿。
天刚亮,她拿着恩人所赠斗篷出门,打算前往有余粮的村长家换点粮食。
可身后就像长了尾巴,她细察发觉有人偷窥,过村街时还有不少陌生人细细打量她。
她自知为何,不过是觉得溪家无人,她一幼女不能继承田地,又无人可依,想欺负她罢!
路过田家房屋时,想起田家无一人归来,脑里浮现出那个总爱跟在妹妹身后的鼻涕虫田七,又想起自己的好友田大。
田大是田七的姐姐,田大总端着饭碗坐在门槛上刨饭,总是悄悄藏起炒肉,带给还小的溪鹤吃。她也常带着溪鹤爬树摸鸟、下河抓鱼。她还带着她去过一个很小的湖泊,湖泊绿得发黑,怎么游也游不到底。
可偏偏这么好的田大,因保护他们这群幼小的孩童,独自引开匪贼,死于禽兽刀下。
如今,她的家人也不知踪迹。
“混账老天,你怎么这么爱折磨好人!”
刚欲离开,田家房屋突然传出一阵说话声,溪鹤眸光闪烁。
“难道田家人回来了?”
她含着笑意攀上田家墙头,朝里望去。
未想,瞧见她最厌恶的人,麻子和痦子这两光头拐子,正在院子里翻箱倒柜。
她正疑惑这二人为何在此。
麻子慢悠悠地走到院子里的狗笼,朝着里面踢了一脚,好似有什么活物在摆动。
“狗养的东西,给老子这一口咬的,今天都还在痛,就在狗笼子里面待着吧!呸!”麻子骂道。
痦子在一旁翻箱:“货还没出手,你可别给弄死了。”
麻子朝着狗笼踢了一脚,见里面人缩作一团,全身颤抖,气呼呼地喊道:“还活着,饿不死。”
痦子尖细声音刺耳:“好不容易才抓住的上等货,要是弄死了,咱俩还不得亏死。”
“怕什么,这个白白嫩嫩,水灵着,肯定惹那些人喜爱。”
“别,那些人才给几个钱,明天我就把她卖给蛮人,蛮人买女孩儿可大方了。”麻子发出令人厌恶的讥笑。
溪鹤瞳仁倏然发亮,心咚咚跳动。
她悄悄地滑下墙头,不敢弄出一点声响。
“会不会是妹妹,有可能的,他俩不是一直都想要买妹妹吗?”
“月儿失踪不见,就是他俩抓的,这附近村庄,长得好看的女孩,也就妹妹了。”
“一定是妹妹。”
一种奇异的失而复得的心情,在她的胸腔激扬。
她根本不知笼中人是谁。
但她实在找不到妹妹,她没办法了,她决定了,她要救笼子里的妹妹。
-
村长家。
“村长,那是我妹妹,为什么不能去救她?”溪鹤瘦弱的身体紧紧地拽着村长的衣角,泪眼汪汪地望着他。
村长也无法:“溪鹤啊!你别再求我了,那麻子和痦子是赚黑钱的人。”
他扶着溪鹤的肩,不忍说道:“以前他两要买你妹妹,你不愿意,拿着砍刀打他们,惹怒这二人,我也是厚着脸皮在其中周旋过的。”
“如今,他们已经弄到手了,到手的财物就不可能再让别人抢回去。”
“鹤姐儿,你听我的劝,如今你们溪家无人,田家又无消息。这村里都是逃难来的外来户,又怎么可能会帮你。”
“你莫要去闹事,最后伤了自己。”
“……”
溪鹤费尽口舌,可依然不能说服村长。
-
“阿爹阿娘都没了,谁都能欺负我。”
“凭什么恶人能过好日子?凭什么……”
无力情绪包裹溪鹤,她抱着斗篷走回田家,悄悄透过门缝窥视,狗笼里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亮白肌肤晃人,怎么可能是溪月。
而痦子正蹲在院落磨刀,刀锋在阳光下闪过一道寒光,刺得她眼疼。
算了!
“饿死,杀死,都是死,还不如去拼一拼。无论是谁,都不应该被卖给异邦人。”
她很快调整心态,踮着脚快步回家,然而刚穿过长巷,便又遇熟人。
是她们曾经的邻居——陈家四嫂。
她扶着溪鹤的肩,眼里的不乐意实在明显,嘴里却说着为她打算的话:“溪家妹妹,这话你肯定不爱听,可你们溪家人都没了,你一个人怎么办?”
溪鹤不是傻子,孤女入他家门的事多的去了,她目光越过陈家嫂子,便见远处转角露出的黑衣角,气得眉头紧锁。
四嫂知她生气,可无奈,溪鹤身体康健,性格模样都是极好,四五岁时便跟在他阿爹阿娘身后劳作做活,这村里谁不喜爱她,打她主意的,又岂止陈家。
她继续说道:“我们陈家儿郎多,我们几个嫂嫂都喜欢你,你到我家,必定没人敢欺负你,绝不缺你衣食。”
转头望向远处墙角:“你陈哥哥,也很喜欢你,你们也算是——”
“四嫂,这些事我还要想想。”溪鹤不想听,打断她的劝告。
“哎!好!”四嫂见她未发疯狂骂,想着事情还有商量的余地,喜色爬上眉梢,高兴道:“阿弟,快过来,送你阿妹回去。”
陈天林抠着墙角缩出来,一副可怜巴巴模样,细高麻杆,面色黑得看不出表情。
溪鹤见他就来气,几步就跨到他身边:“陈傻子,你真是白长个子。”
一拳头砸向他胸口:“以后别再这副可怜兮兮的德行,田家没人了,溪家也没人了,村长也老了,到处都是外来户,没人能帮你打架。”
“你……你不……帮我吗?”陈天林拽着她的手,泪眼婆娑:“阿公只肯养儿媳妇,我不要你嫁我,等你长大了,想嫁给谁都可以。”
“你什么脾性,我怎能不知道。”溪鹤叹气道,目光灼灼望着他:“陈天林,你愿不愿意入赘我家?”
“啊!我……”陈天林不知她为何要这么问,可她既然开口:“我愿意。”
溪鹤抬眸瞧他:“那县城贺夫子的女儿,怎么办?”
“你怎么知道?”
“你眼睛都长到她身上去了,我能不知道吗?”
“我们,我……她都不认识我。”
溪鹤放轻声音:“我把溪家田宅都托付给你,你要记得,每年给我阿爹阿娘烧纸,除去坟头的荒草。”
“你……你要去哪儿?”泪珠如线:“我……我跟你一起走。”
“傻子,你走了,谁替我管田管家,你听话,我只是去找月儿,早晚会回来找你的。”
“我不要……田大走了,你也要走吗?”
溪鹤一把堵住他的嘴:“小点声,你不要让我难过,如今,只有你能让我担心了。”
-
午时,各家各户都在家中偷凉,村中坝子忽传来急促长铃声响,村民都顶着烈日来此看热闹。
村长也一颠一拐的赶来,趴在土台前惊呼:“鹤姐儿,你又干嘛?别胡闹,怎么不听我的话。”
溪鹤见人都聚在一起,目光扫过陈家十几口人担忧的神色,反手握住陈天林的手,正声道:“我是溪家溪鹤,我与陈家小郎君陈天林自幼订亲,如今我溪家无儿郎,他便要入我溪家。请大家做个见证,再麻烦村长改写户口,让陈郎君做我溪家人,与我共同继承田宅。”
“什么……溪家只剩她一幼女,这田地应该归宗族……”
“溪家没人了,应该归村里……”
……
各音混乱,可农家人又怎么会懂律法,不过是凭着往日所见,说着毫无道理的话,以此夺财。
陈家人倒是高兴,他们家原本人口就多,姑娘儿郎混住一起,田地屋宅本就不够分,等这天灾一去,田地是何等珍贵。
陈家阿公生怕到手财物被抢去,拽着村长吼道:“没错了,我小孙子早在多年前便赘给溪家,大哥,你是村长,自是不会偏私,可要为我们天林和鹤姐儿做个见证。”
村长也是陈家人,虽已分家,但必然偏袒本家。
他虽不通律法条文,却也知晓大乾律例,田产唯有男丁方可继承,孤女算是绝户,至多分得些许屋宅罢了。
所幸,此地无人懂这些,他摸摸不存在的胡须,摆出威严姿态,正声道:“溪鹤与陈天林的婚事是父母之命,只是因她二人年龄小而未成亲,如今溪家长辈已逝,溪鹤幼孤无依,但陈天林今年已满十二,按大乾律法,二人婚事成立,能继承溪家田宅。”
见众人还想争论,溪鹤抬起与陈天林互牵的手,盯着陈天林湿透的眼眶,含泪笑道:“我与陈天林,是父母之命,天地见证。”
继而高声道:“若有异言,便去县城见官,长溪村是大乾开国皇帝赐给我们溪、田、陈三家先祖的落脚之地,若官府说我们这些百年民户不能继承先祖田地,要违先帝圣旨,我便不再多言。”
溪鹤冷眼扫过众人,她向来爱听各色故事,与朋友玩乐时,尝尝扮演惩奸除恶的英雄豪杰,借官护己这种说辞,不过是信手拈来的小把戏。
众人哪敢说皇帝不是,又岂敢与官府作对,若真闹到上面去,谁不被官府刮掉一层皮,他们这些外来户反而得不到好,便不再多言,反正还有田家的田地屋宅,何必针对可怜孤儿。
-
天色渐晚,溪家小屋却格外热闹。
溪鹤送走村长与陈家人,独留陈天林与她大眼瞪小眼。
“你也走吧!”溪鹤催促道。
“我不走,这现在是我家。”好一个无赖。
“陈天林,可我要走了。”
“溪鹤,我以后要叫溪天林。”
“鬼话,陈天林就是陈天林。”
溪鹤继续说道:“除了你这个大活人,我就担心我的田地和屋子,老宅已毁于战火,这屋子是阿爹阿娘成亲时建的,虽不及你家宽敞,也没你家热闹,但你独居倒也舒适,总比你和那些奶娃侄儿挤在一张床上好,若是害怕,就叫你侄儿来陪你。”
“你务必替我守好房屋,还有西边那几亩田,莫叫人占了去”。
“待你到了成婚年龄,我还没回来,屋宅田地全由你做主。”
陈天林胡乱点头,听清楚她的话后,又忙摇头。
溪鹤见他傻样,愈发担忧:“陈天林,陈傻子,溪鹤,溪疯子要走了,我不知何时才回来,你一定要好好活着,若是真有贼子乱来,你知道怎么做吗?”
“拼……拼命干。”陈天林哽咽道,泪花乱炸。
溪鹤弹他脑门:“傻子,你要跑,田宅可比不上你重要,若是对上欺负你的人,就死命跑,活着最重要。”
陈天林喉间胀痛,哭得没一点声音,溪鹤受不住他可怜落泪模样,黑皮麻杆,哭着太难看了,惹她伤心。
干脆拽着他出门,好不容易撵走他,自己反而泪流不止。
见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夜色,才回屋翻出恩人所赠短刀,又朝着祖坟方向拜了一拜,请愿阿爹阿娘保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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