柜门洞开,萧砚秋扣住祝遥光纤细腕骨,似要捏碎她的骨头。他谪仙似的面容近在咫尺,眼眸中凝着冰棱:“出来。”
祝遥光像是大梦初醒,惊慌无措,那青州血夜恍然而过,她抿紧薄唇心里却翻江倒海。
外头喧哗声骤然逼近,祝遥光挣出手揪住萧砚秋的衣襟,忽地泪落如珠,惹得青衫湿:“大人明鉴,奴婢当真没偷公主的金钗。”
她意将身子倾向对方,发间茉莉香混上泪水的咸涩扑面而来:“李嬷嬷要打死奴婢。”
萧砚秋眉峰微蹙,见她身着靛青粗布衫子,露出纤细腕子仿佛一折就断,祝遥光肩若削玉,无声轻泣,唯余满室寂然,萧砚秋袖口洇出泪花,心头也忽地一窒。
脚步声已到廊下,他皱起眉头扯过件墨狐大氅将她兜头罩住:“再哭将你扔去喂獒犬。”
门外侍卫闻声而至,恰见萧砚秋扯住祝遥光,惊得手中绣春刀“铮”地撞上门框。萧砚秋冷眼一扫,众侍卫立时噤声垂首,屏息凝立。
即便祝遥光被裹在狐裘大氅中,刺骨寒意仍冻得她纤指微颤,指尖无意划过萧砚秋手臂,听得头顶传来一声轻嘶,原是指甲在他腕间留下了道浅痕抓印。
祝遥光还未回神,脚下生绊,直直跌坐在雪地上,青丝散乱间,她抬首正对上一张神清骨秀的俊颜,只见那人玉质金相,透着几分闲适的贵气。
祝遥光认出这竟是二皇子萧景逸。
世人皆言萧砚秋与萧景逸容貌相似,然并立时方见殊异,萧砚秋如孤松覆雪,萧景逸似暖玉生烟,虽为同胞,却阴阳两极。
“皇兄这是……”萧景逸执着的羊角灯在祝遥光脸上投下暖光,似是认出她:“倒巧,前儿才听浣衣局报失金钗,转眼就遇着正主?”
祝遥光朱唇方启,萧景逸却俯身拾起大氅,拈在指间轻轻晃了晃:“这雪貂裘倒是稀罕物。”
他目光在祝遥光粗布衣衫上一扫:“只是沾了雪气怕是要糟蹋了。”
说着作势要为祝遥光披上,却在指尖即将触到她肩头时蓦然收手,转而将大氅递给身后的侍从,唇畔噙笑:“皇妹与嬷嬷尚在房中,何不去当面说清?”
祝遥光一怔,咬牙忍寒起身,同两人走向公主府,公主府不近不远,门口种了一排梅树,远观而去如火云点缀。
李嬷嬷早已候于殿中,乍见祝遥光先生嫌恶之色,待觑见其后随行的两位皇子,却敛容施礼。
寝殿内熏着沉水香,鎏金仙鹤烛台上火豆摇曳。萧诗妍斜倚在紫檀木雕花榻上,葱白指尖绕着翡翠念珠。
祝遥光跪在榻前,不敢抬头。
李嬷嬷先发制人:“殿下,老奴亲眼看见这贱婢从您妆奁前……”
“抬起头来。”萧诗妍打断李嬷嬷的话,声音如碎玉投壶般清脆。
祝遥光怯怯抬头,正对上萧诗妍打量的目光,萧诗妍眉间一点朱砂,眼尾微挑,慵懒富贵,云鬓斜绾间荷纱垂落。
“上月初三,本宫赏雪时见过你。”她缓缓开口开,指尖在念珠上摩挲:“但我从未让你近身伺候,侍卫也从未见过你,宫女说是你偷走金钗,难道你真有这本事?还是说那婢女在撒谎?”
李嬷嬷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殿下明鉴,老奴确实……”
“李嬷嬷。”萧景逸出声,他坐在右侧的圈椅上,月白锦袍衬得他温润如玉:”您年事已高,看花了眼也是有的。”
“既然误会一场,我就不去追究,还劳烦我俩位好哥哥来此。”萧诗妍忽然展颜一笑:“既然如此,这寒冬腊月留下来喝盏热茶吧。”
萧景逸点头应语,朝祝遥光道:“去沏盏云雾茶来。”
祝遥光怯生生地福身:“奴婢不知茶具何在。”
李嬷嬷已横眉立目,拽过她的衣袖:“你这贱婢!连茶房在哪儿都不晓得,白在府里吃了这些时日的闲饭!"说着便扯着她往廊下走。
茶房就在寝殿西侧,推开雕花木门,扑面而来的是各种混合茶香,靠墙立着茶柜,上层摆着描金漆盒。
李嬷嬷的指甲掐进祝遥光的手臂:“最上面那个青瓷罐,取下来。”
祝遥光踮起脚,她故意让手指发抖,两番探取皆未及柜顶。李嬷嬷啐骂一声,自搬来绣墩踏足而上。
祝遥光看得清楚,那青瓷罐盖未严实,桑皮纸包半露于沿。
李嬷嬷抬手欲捧,忽然低头厉声惊叫,祝遥光心头一颤,垂眸细看,却见青砖地上空无一物。
李嬷嬷似是见了老鼠,满面嫌恶地将青瓷罐往祝遥光怀中一搡:“腌臜鼠辈,也配近主子的茶器!”
祝遥光素手拈取云雾茶,三沸泉水冲碧叶。
和李嬷嬷回到寝殿时,气氛变得微妙,萧砚秋站在窗边沉思,萧景逸正在与萧诗妍低声说着什么。
“殿下请用茶。”祝遥光跪着奉上茶盏,故意让手腕露出一截淤青。
萧诗妍和萧景逸接过茶盏,唯独萧砚秋负手而立,冷眼俯视着跪在地上的祝遥光,始终未接那盏茶。
“这茶,”萧诗妍轻啜半口,黛眉微颦,旋即舒展:“味道倒是特别。”
“这可是西域盛产的云雾茶,口感回甘,有薄叶清凉之味。”萧景逸细细吹着。
萧诗妍刚想说些什么,可纤身却猛然一震弓起,手中的茶盏坠地,碎玉飞溅,玉指死死揪住衣襟,唇边溢出白沫。
众人尚未回神,忽闻李嬷嬷如雷厉喝:"茶中有毒!”
捧着手炉的婢女慌得手抖,银霜炭溅起红烬落在鲛绡帐上,年幼宫女竟腿软跪了下去,怀中铜盆“咣当”砸在青砖地,惊得檐下瓦雀振翅而飞。
萧景逸广袖带翻青玉茶瓯,碎瓷飞溅间已扣住萧诗妍手腕。三根玉指按在她颈侧,却只有脉上细微的颤动。
“传太医。”萧砚秋冷喝一声,锐利目光直刺祝遥光。
李嬷嬷凶恶地扣住祝遥光的手腕:“那茶盒只有她一人碰过,贱婢竟在茶中下毒,谋害皇族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祝遥光瞳孔骤缩,心头巨震,盏茶下毒,不仅要毒害公主,还要诬陷自己,何等在灾祸竟落在自己头上!
祝遥光泪落如珠:“奴婢冤枉......”她抬眸望向公主,只见金枝玉叶已然昏厥,唇边血沫染污了杏黄罗裙。
萧砚秋面如冷铁,玄色绸袍纹丝不动:“毒害公主,罪不容诛,来人,将这婢子押入诏狱,严刑拷问!”
祝遥光被两名侍卫拖行,绣鞋在挣扎间遗落于地,青丝散乱,一缕墨发黏在失了血色的唇畔,她目光狠厉剐过萧砚秋。
廊下众婢皆垂首屏息,唯闻老槐枝叶在风中簌簌,如诉如叹。
诏狱地牢阴寒彻骨,祝遥光蜷卧在霉湿稻草上,手指轻抚腰间暗藏的银针。铁栅之外狱卒鼾声如雷,火炬幽光摇曳,青砖壁上映出她的孤影。
定是有人想诬陷自己致死,祝遥光冷下目光,先是金钗偷窃未成,后又茶盏下毒,无疑是把她逼上绝路。
祝遥光拈住银针,正想挑开腕间镣铐锁眼,却听墙角传来“嗒嗒”两声轻叩。她恍神指尖微颤,这可是隐楼独有的“叩玉”暗号。
何人?
墙角石砖忽然传来松动之声,在这幽牢中十分醒耳,祝遥光凝眸四顾,只见一方青砖竟自行推移,露出寸许空隙。
祝遥光素手轻探,那砖便应手而出。待墙洞中现出那道带着刀痕的熟悉面容时,她指间银针铮然坠地。
祝遥光凝眸细辨,认出此人正是隐楼玄七,昔年玄七乃组织中翘楚,更与先父有刎颈之交,而今蛰伏青州,与她暗通款曲,共查隐楼灭门血案。
他眉宇间那道旧疤犹在,正是当年为护祝父所留,如今危难之处故人相逢。
“玄七!”她低声惊呼,下意识往牢门方向瞥去:“你怎么会……”
“少主受苦了,属下在浣衣局等了三天不见您,就知道出事了。”
祝遥光眸光微动,见他粗布短褐上污泥斑驳,右手虎口处血痕犹新,不由轻吸一口凉气:“你混进了送饭的杂役?”
“不止。”玄七从怀中递过一把匕手:“属下买通了狱卒的相好,才知道您被关在东牢房中。”
祝遥光苦笑一声,将今日遭遇细细道来,说到茶盏下毒时,玄七眼中寒光一闪:“果然是栽赃。”
“还有少主,老阁主临终前握着的玉佩,属下终于查到线索了,那块玉佩正是皇宫之人所佩戴之物。”
祝遥光眸光一凛,心下暗忖,果然不出所料,那真凶真藏于这九重宫阙之中。
地牢深处蓦然响起铁靴踏石之声,见甬道尽头火光渐近,三名巡狱差役执杖而来,腰间铁钥相撞叮当作响,惊得墙角鼠蚁纷纷窜逃。
“少主,我们快走,此地不宜久留。”话音未落,远处突然响起绣春刀出鞘的铮鸣:“有劫狱者!”
玄七以目示意,祝遥光会意,纤指沿着砖缝细细摸索,在凸起处运劲按下,三块青砖竟齐齐内陷,露出黑黝黝墙洞来。
幽邃洞窟中阴风飒然,挟着经年累月的腐朽潮气扑面而来。
“快!”玄七催促,祝遥光身形如燕钻入暗道之中,甬道逼仄幽深,身后火把光亮如毒蛇吐信,穷追不舍。
不知行了多久,玄七忽在转角处顿住,推开一方青石板,夜风呼啸而入,卷着霜露之气扑面而来,但见外头月色如洗,正是脱身良机。
可二人方跃出密道,团团火把照得四下通明,恰将二人身形映个正着。祝遥光暗叫不好,未及抽身,却见数十名侍卫刀戟森然,寒光逼人。
霎时间,十余柄绣春刀铮然出鞘,祝遥光足尖轻点,衣袂翻飞间已跃上宫墙,琉璃碧瓦在清辉下泛着冷芒,她踏云履雾掠过重重飞檐,夜风猎猎。
祝遥光回首望去,但见玄七身影如鹞,在对面殿宇的琉璃脊兽间腾挪飞跃,五六个锦衣卫紧追其后。
“分头走!”玄七高喊一声,突然折身跃入一处院落。
祝遥光闻得玄七呼声,当即提气疾行。纤足点过青瓦,衣袂翻飞如燕,夜风掠过处,三千青丝尽散作漫天墨云。
“在那里!”
身后呵斥之声不绝于耳,祝遥光倏然折腰后仰,三支白羽箭贴面掠过,夜风激得衣袖翻飞,她借势翻身,飘然落于狭长宫道之中。
见尽头有火光,祝遥光咬紧牙关,瞥见墙角竹篾箩筐,于是她纤腰一拧,素手在筐沿轻按,翻身上墙,哪知檐瓦松动,顿时摇摇欲坠。
千钧一发之际,她玉腕轻抖,腰间匕刀如银蛇出洞,铮地钉入瓦缝,随后借力腾空而起,衣袂当风。
“嗖!”
祝遥光凌空折腰,一支冷箭擦臂而过,在素袖上撕开一道血痕,剧痛之下竟五指一松,她犹如断线纸鸢般坠向下方院落。
祝遥光跌进一处柔软的灌木丛,枝叶刮过脸颊留下血痕,她强忍痛楚,当即屏息凝神,耳畔听得墙外追兵脚步声踟蹰。
“分头搜!”
火把光亮在墙头晃动,祝遥光蹑足潜行,借着月光打量这僻静院落,院中栽满青竹,竹影婆娑间掩映着一间精巧的暖阁,窗棂透出昏黄灯光。
她强忍臂上伤痛,决意往那暖阁躲一躲,她刚打开雕花门扇,就听见内屋水声哗啦。祝遥光一顿,透过纱账竟窥见这么一幕。
屋内男子背对轩窗立于浴桶中,水汽氤氲间,见肩若削成腰如约素,晶莹水珠沿脊线蜿蜒而下,肌理泛着琥珀光泽。
他抬手将湿发后拢,右肩胛处一道箭创狰然显露。烛影摇红间,但见那人侧颜如玉,竟与萧砚秋有九分神似。
“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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