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楠慌慌张张赶来时，会见时间临近结束，虽然没说上话，不过好歹见了一面，周楠已经很知足了。
慕怀把她送回千硕，折身回了祁为。
案件方向基本明朗，修复后的监控录像，证人证言，至少可以确定一审调查存在疏漏，如果尸检结果也给力，中间不出意外，那么发回重审的概率非常高。
律师毕竟不属于公检法系统，能做的事情有限，确定辩护方向后，剩下的就是等。
打官司最是耗费时间，少则几个月，多则几年的比比皆是。
而律师手上通常会有好几个案件同时进行，处理完白幼羽部分，慕怀将鼠标移到了桐大案的相关文件。
阅览了不到两分钟，座机电话响起。
慕怀照常接听，视线仍旧认真专注地扫过屏幕上的文字。
电话那头传来苏颖为难地声音，“有件事需要跟你说一下。”
慕怀挪动鼠标，淡声道，“你说。”
苏颖默了两秒，沉静简述，“桐大方要求更换律师。”
搭在鼠标上的手骤然顿住，慕怀垂了下眼，敛去目中神色，“知道了。”
“你不问问为什么吗？”
“没什么好问的。”
万柯和桐大诉方曾有密切合作往来，这时候公开与顾一诚的恋情，无异于踩碎了当事人的定心丸，何况同性恋并非社会主流，容易招致话柄。
单从风险角度，桐大要求更换律师，合情合理。
所以，没什么好问的。
问了也不过是仗着身份背景向一个本就负重前行的企业施压。
落下话筒没多久，慕怀手机接二连三地涌入电话。
沈司琛打得最多。
显然在做出决定前，桐大先探了沈司琛的口风，以免得罪了华世，日后官司赢了亦寸步难行。
沈司琛没有站在慕怀这边，对话中可以明显听出，老董事长不待见这个孙女，对小孙女是个极为牙疼，管教不了的态度。
通话中多次提到了慕挽潼。
言下之意十分明了，不用担心得罪慕怀，他更看重大孙女。
因此，更换律师一事，桐大省去了和慕怀的商议环节，直接将变更事项告知了祁为合伙人，由慕怀上司代为转告。
慕怀把手机调成静音，整理好桐大的相关文件，方便下一个律师交接时，可以更快追上进度。
做完这些，微信忽然弹出几条消息。
备注名为汪洋，桐大老总的独子。
慕怀点开消息，对面发来了几张截图，顺势附带了一句控诉，“请苍天，辩忠奸！”
图片上，顶着慕怀头像的人叉着腰，气势汹汹地问，“凭什么换律师？”
汪洋感到莫名其妙，回了个一脸问号地表情包，“我不到啊。”
他跟顾一诚不分上下，都是不参与家族事务的混二代，桐大已经很艰难了，他爹不让他有上进心，怕他努力到破产。
不过能让顾一诚专程拜访的，汪洋起了兴致，特地问了问情况，总结给她，“你们这时候公开恋情肯定不行啊，那不是把桐大架火上烤吗，而且你俩这个性取向，容易带来舆论影响。”
“真怀疑是不是猪肉吃多了，猪猪纷纷转世报复人类，”顾一诚语焉不详地发了句，随后继续道，“清朝人还是太能活了，命挺硬，八个字折成纸能砍树了，你听我的，趁现在还没入秋，不冷不热，挑个好日子趁早。”
汪洋委屈住了，他好心帮顾一诚分析，顾一诚还阴阳他，“你是不偷摸骂我呢？”
顾一诚撂下狠话，“法案一下来我就和慕怀结婚，等我们功德圆满，我拿结婚证抽你！”
“那叫修成正果，还功德圆满，让你多读书你不听，这下好了吧，年纪轻轻就是个文盲了，”汪洋和顾一诚同班过，京城二代圈基本都有些正式场合的交集，彼此就算不熟，也多少了解尿性，顾一诚打小就不爱学习，不爱写字，尤其是笔画繁多的中文，遣词造句五花八门，什么成语都能拿来用一用，他长按了顾一诚的话，点击引用，“咋的你那结婚证驱邪，还能把清朝人从我身上抽下来？”
“我不会让我妈妈原谅你们的！”说完最后一句，顾一诚将他拖入黑名单。
慕怀看完消息便点掉了聊天框，没有理会汪洋，她平时就很少回消息，汪洋这种不常打交道的，要不是结尾那句话闯入了名字下方的预览中，她都懒得点开。
没了桐大的案子，慕怀工作量少了大半，提早下班回了家。
每次开门前都会被迫瞥到顾一诚那两只抢眼又别致的积木熊。
皮卡丘的耳朵上分别套上了保暖御寒的，袜子……
左边的积木熊稍正常些，圈了条熊熊定制款黑色小围巾，只不过围巾不在脖子上，在眼睛上。
慕怀对这条围巾记忆深刻。
顾一诚有专门为积木熊制作小衣服的设计师团队。
慕怀亦是。
她不穿带有品牌logo的奢侈品服装，衣服上没什么标识，但面料与工艺依旧能反应出价格不菲，比奢侈品更昂贵。
临近冬季，慕怀的衣服和顾一诚的小熊时装一同送达。
两个团队撞了面，小别墅内热闹非凡。
慕怀选了几件衣服收下，回拒了设计师塞到她手里的一团黑色，“不要围巾。”
她从来不穿也不佩戴繁重臃肿的衣物，以简单低调，舒适和质感为主。
冬天基本都在温度适宜的环境，很少风吹日晒，整个冬季能被冷风吹到的时间加一块不超过两天。
没和顾一诚结婚前，她冬天都不在京市，会挑个热带地区度假避寒。
慕怀怕冷，也畏寒，不喜欢极端天气。
不像顾一诚，没冻找冻，京市冻不着她，她就拎个包袱去雪森野营，在极寒中绝地求生，哪怕睫毛上挂满了雪，人都兴奋的不行。
以至于顾一诚的冬季时装，全是些保暖又抗造的冲锋衣。
两人衣服同处一间衣帽室，一到冬天，衣柜里仿佛划分出了泾渭分明的隔离线。
被回拒的设计师面露遗憾。
每一款衣物，从结构样式，寻找面料，积极参与并了解新型前沿的设计理念，进行不断改进等，种种过程要飞往不同国家。
冬天的衣服，秋天就要开始着手准备，
尽管只是一条小小的围巾，可能都历经了万千波折才送到慕怀面前。
她的工作就是为慕怀提供衣服，没有修改慕怀个人意愿的权力，可设计师的骨子里都有点棱角，便多向慕怀介绍了几句围巾的设计思路。
但慕怀并不关心，慕怀只在意自己喜不喜欢，对于设计，对于理念，那是设计师的事。
她双手捧着围巾，如同捧着夭折的孩子。
所有衣服都是根据慕怀的身形定制打造，留用或送给别人，不一定合适，何况于不管要不要，衣服的费用都是提前支付好的，雇主不要，应该销毁。
当然也有投机取巧，拿去转卖，赚取高额利润的同行。
不过那都是些服务中上层的设计师。她们服务的是最顶端的客户，一来雇主给的报酬足够多，不差那点钱，二来职业修养使然，做不出那种事。
心痛是难免的。
这条围巾选料就选了很久，保暖，舒适，外观，质感，面面俱到。
正当她沉浸其中时，一颗金色脑袋探入视野，忽闪着亮晶晶地大眼睛问她，“这个，可以改小吗？”
设计师猛然抬头，眼里有了光，“可以呀，当然可以，您是要自己用吗？”
“我的小熊还没有围巾。”顾一诚拉上她手腕，把她带到门口，指了指门外杵着的积木熊。
设计师：……
哽了哽，微笑道，“可以的，一两天就能改好，后天之前，我给您送来。”
顾一诚摇摇头，“太麻烦了，我去拿。”
快要入秋的季节，温度总是不稳定，一阵凉风吹来，将慕怀的思绪送了回去。
她打开与记忆中别无二致的房门，里头涌出独属于夏季的清凉。
现在是夏末。
原来她已经和顾一诚走过了那么多的春夏秋冬。
而那个陪伴了她无数个四季轮转的人，此刻耷拉着脑袋，两只手攥着小腹下的衣摆，蔫巴委屈地垂着头，时不时发出一声哭泣后的抽噎，一哽一哽的，眼圈红红。
慕怀关上门，拥抱住她，揉了揉她后脑勺，温声问道，“怎么哭了，谁惹你了？”
顾一诚吸了吸鼻子，带着浓重哭腔，“对不起慕怀，我不知道公开关系会给你带来这么大的影响，是我太幼稚了，我没有考虑你的处境。”
“我什么处境？”慕怀弯起唇角，轻轻笑了下，眸中尽是温柔。顾一诚的小脑袋瓜，有用的不想，没用的想了一大堆。
“换律师的事我都知道了。”顾一诚肩膀耸动，抽抽的。
世家圈对慕怀关注度高，稍微一点风吹草动就传遍了，顾一诚能知道慕怀的工作动向没什么稀奇。
慕怀抚了抚她的背，“我不在乎这些。”
“你难过更让我难过。”
“嗯。”顾一诚闷闷应了声，“那我不哭了。”
说完，她脑袋一低，小脸埋在慕怀肩膀上，左右扑棱了几下，蹭干净了。
慕怀：“……”
顾一诚回抱住慕怀，试图将双腿挂在她腰侧。
慕怀也蓄了几分力，把她托起来，走到沙发边坐下，树袋熊式抱姿自然而然变成了跪坐，顾一诚坐在她腿上，脸颊枕在她肩膀，金色发丝钻进颈窝，泛起涟漪痒意。
“好难啊。”顾一诚说着说着，鼻音便浓重起来。
她没想到性向问题会让慕怀丢失工作。
即使她们背景深厚，似乎也无法完全抵御偏见。
底层的偏见与恶意更为直接，而上层的偏见往往裹挟在包装精美，以示歉意的礼物盒中，外面写满了尊重和理解，拆开一看，全是伪装良好的虚情假意。
背地里指不定怎么编排她们。
慕怀左手轻握着顾一诚后颈，时不时安抚一下。
什么都没说。
她从不和世家圈里的女性.交往，并非是同性取向有多小众，恰恰相反，这个圈子里，男男，女女，或男女通吃，都是非常常见的事。
但凡事都有个大前提。
私底下随你喜欢什么，别说同性别，跨物种都可以，哪怕是喜欢个沃尔玛购物袋，也可以被视为玩心重，可前提是，不能摆在明面上。
她和顾一诚的身份，显然不是玩玩那么简单，这种情况无疑是公然与秩序抗衡。
在同性婚姻法没有落实之前，整个社会都处于一种拧巴感中，这份拧巴来自不断进步的思想，和依旧固步自封的社会制度。
站在旧世界的边缘，眺望新世界的大门。
就会无可避免地产生新旧交战。
作为律师，慕怀最擅长的就是规避风险，不给自己找麻烦。
她的荒唐一定建立在理性的基础上，一切顺势而为。
楚欣瑶是父母基于理解，为她寻找的最合适的伴侣，换言之，父母可以为她迎接外界恶意，但她不乐意，没有任何人值得她去走一条艰辛的路。
同性婚姻法落实，她会找一个完全符合要求的伴侣，慢慢安定下来。
婚前多情归多情，婚后该承担的责任，她亦会承担。
没落实，她也不会没事找事，就这么浪荡一辈子也挺好。
可这是没和顾一诚隐婚前的计划，遇见顾一诚后，似乎一切都在改变，不由自主地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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