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时常下雨。
辛计是人类的肉身，自然无法抵抗硫酸的腐蚀。可荒郊野岭的，连异种都没有，又哪来的庇护所？
暗黄的天气，一望无际的山脉，永远看不到尽头的沙尘暴。
硫酸雨噼啪打在他的外套上，很快就将其腐蚀出一个个坑洞。
辛计捂着口鼻，不让刺激的气味侵入肺部。可再这样下去，他还是会因为野外的残酷天灾而死。
“唔！”
他脚下一绊，踉跄几步，回头一看，竟是跟裸露在外的电线。
电线大部分埋在地下，露出的部分延伸至远处十数米高的岩石下，那里有个不起眼的装置。
经由辛计这一脚，那老旧的设备突然亮了起来，自发运转着，从地下上升至地面，圆筒状的外壳展开来。
瞧见那里面摆着的东西，辛计连忙赶了过去。
那设备中存放的正是一套冲锋衣，辛计将其穿上，低头一看，果然是防侵蚀的特质服装。也许是以前的探险队留下来的。
只是这衣服也很老了，胸前的花纹都老化到看不清纹路了。
辛计顺手将那设备整理归位，起身时，才发现岩壁背后，竟有一块能容纳数人的空间，还躺了具死去多时的尸体。
他转身离去，走了几步，又觉得那尸体胸前的纹样很是眼熟。
“……”
辛计重新转回去，认真地看了看那纹样，又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冲锋衣。
一样的制式。
尸体死去多时，已产生了巨人观，他无法与其沟通。辛计靠近了那具尸体的胸口，一笔一划地确认着，真的与自己在幻境中见到的纹样完全一致。
“……”
腰间挂着的焦炭人头闭着眼睛，沉默地回应辛计的视线。
辛计记得那个十分狂野的愿望。
——把所有异种杀光。
而他还不知道这位雇主的身份。他伸手试图扯下那块布料，没能成功。
远处有交谈的声音。
“亲爱的，这烦人的雨要下到什么时候？”
“你还不知道？外面天气极端得很，看这架势，十天半个月都有可能。”
“哎……等等，那边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在发光？补给点？”
“快走宝贝，我要受不了了！”
那两人绕过岩石，将人怼在墙上就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
然后他们也发觉了不对劲，一转头，一人一尸就那么看着他们亲热的样子。
两人立刻整理其仪容，恢复了正常。
“你是探险队的吗？抱歉，我们没想到这里有人……”其中一个小个子的人说。
野外能见到人本就十分难得，而且这个腰上挂着几颗脑袋的人身边的尸体，看起来已经死去好多天，肿大到随时都要爆炸了。
那人没回话，满身伤口，不知道是不是被他们在尸体边上亲热的样子刺激到了。小个子男人露出歉意的表情。
辛计并无交谈的意思，他偏移开视线。
来此地避雨的是两个男人，那两人安静了会，见雨太大，一时也走不出去，又开始交流起来。
“说起来，D43的事情你听说了吗？你讨厌那个人好像死在里面了，被发现的时候只剩了张人皮，里面的芯子都没了。”
“嗯？哦，知道啊，我当时就在那附近。周围至少八个地块的人都能看见吧，那座大楼整个都塌了，我还以为地震了呢。”
“那是柳季萌的手法。”
“谁啊。”
“你不知道也正常，十几年前的一个通缉犯。要不是最近有新的通缉犯的消息放出来，我们去查了过往资料，还不知道以前有那么个事情呢。”
“十几年没出现，一出现就玩这么大……简直像我们一样，呵呵。”
“宝贝……”
辛计忍耐地压下眉眼，他们亲热的声音直往他耳朵里钻。
可是他刚才，听到了一些关键字眼。他们去过自己刚走出来的那个领域。
那个“只剩了张人皮”的，恐怕是领域一开始见到的那个流浪汉。
他们说不定知道什么……至少应该比他对自己的雇主的了解要多。
那个柳季萌会是他的雇主的真实姓名吗？
疑问很多，辛计有心追问，但此时实在是有点插不上话。
雨中有什么影子流窜而过。
……异种？
他的视线一下就被吸引走了，野外的异种不比领域里的温顺，他不能栽在这里。
“只是也确实很奇怪啊……”那两人终于舍得分开片刻，他们凝望着外面的景象。
刮着沙尘暴的月夜，还下着雨，能见度相当低。
若不是此处是野外，他们都要怀疑自己进入领域了，这和那浓雾没什么区别。
“因为一直走不出去吗？”另一人滑了滑自己手腕上的光脑，刷起了小视频，随口回答道：“没事，我们已经离地下城很远了，就算在这耽误一会时间，那些人一时半会也找不到我们。”
“嗯……”
空气中一时只剩下了小视频中抑扬顿挫的声音。
听到这句话的辛计，没时间去在乎两人谈恋爱还是在野外刷视频了，他开口问道：“抱歉，我的光脑坏了，听你们说，这里离地下城很远？”
那两人有些吃惊地看了过来，显然没想到他会在这时候插话。
两人对视之后，刷视频的人又低下头去刷视频了，而他身边的小个子男人回答道：“是啊，这里是B64。你的光脑坏了，想要找到方位肯定很难吧，我们有光脑的都走不出这片区域……”
“是啊……”辛计假装苦笑一声，“而且我的朋友几天前就死在这里了，我想带他的尸体回城，都没办法。”
他是骗人的。
他根本没有光脑，他猜是他们手腕上的那个东西。在从上个领域出来，段蓓说要加联系方式时，他就知道了。
自己好像和别人不一样。他的手腕上是一片光滑的，没有被嵌入任何东西。
不过，这也导致他无法在风暴中确认方向，找到地下城。
他腰上那颗小孩的，叫做王爱的人头，她生前的最后一个愿望，就是见见自己生存在地下城的哥哥。
“地下城在D72，从我们所在的B64赶过去，恐怕要十天半个月呢。”小个子男人意有所指。
那人的意思是，十天半个月后，辛计的“同伴”，也就是他五分钟前才见到的这具尸体，应该早就腐烂或者爆炸了。
辛计只能低下头去，露出淡淡的，像是失落的笑容。这还是他跟一个人学的……是谁来着？好像有个人很擅长伪装的笑容……
他心中并不平静。
他之前所在的领域在D43，地下城就在D72，听起来就很近，可他竟然走到了B64。
完全走反方向了啊。
“不过，现在回去也不是什么好事。”小个子男人又安慰他，指了指自己和身边刷视频的男人，“地下城最近动作很大，不知道搞什么鬼，我们都是出来避风头的。”
辛计追问：“那，你们光脑是正常的，又怎么会走不出这里呢？”
“是啊……怎么会走不出……”这句话让小个子男人怔愣着陷入沉默，回头看了看刷视频的男人，“亲爱的……”
而那人也出神了，辛计听到他光脑上的视频声音一直在循环。
辛计的呼吸放轻了，他感觉到很不妙。
他看到那两人缓缓转头看向自己，神色一点点变化着。
这变化没有持续多久。
因为就在他们交谈的这段时间里，辛计没能分神关注的异种的影子，已经悄无声息地又出现在了那两人身后。
影子从矗立着的岩壁爆起，从黑漆漆的影子变为了大型的猛兽，扑向两人。
“吼——！！”
那两人立刻回神应付，没再关注辛计。
他也作势闪避，想要趁乱离开此处。
可那影子变换的猛兽有了实体，却仍然能分出一部分来，化为小型一些的类猫科动物向他撕咬而来，堵住了去路。
“……”
前狼后虎。辛计身上还有伤口没有恢复，那两人眼看着又十分不对劲，他心道棘手，闪躲着异种的攻击。
“这里怎么会有豹影？”小个子男人惊呼。
豹影，可化为影子潜入平面中，需要时再浮出实体，攻击他人。它的影子还能分开，变成小型的豹子，可单体，可群体攻击，是个很难对付的异种。
将火星表面铺开成棋盘格，地下城所在的D列72号属于地势平缓，异种少的和平地区。而有些地区则十分凶险，正如这豹影。它本不该出现在此处的。
一个又一个的异常，让辛计的危机雷达滴滴作响。
而那两人，简直就像是催命符一般，在此刻犹如断电重连成功的机器，终止了对付异种的动作，重新看向了辛计。
他们刚刚就表露出的异常，终于完全展露出来。
“你的光脑怎么会坏呢？”
“经由地下城研发的光脑，哪怕在一连串的爆炸中，人化为了灰烬，光脑也不会有一点损坏。”
“你是什么人？”
他们齐齐问道。
辛计感觉到自己冷静了许久的心脏，此时都加速跳动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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