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女人走了过来。
辛计发觉自己的视角变得很高，低头看去，身体不是之前见过的任何一人，像是丧尸工厂的试验品，被随意缝制在一起的破布娃娃。
她摇晃着拔出消防斧，仰视着他，一斧头劈了下来。
辛计没有任何手段反抗，也无法离开这里，狼狈地在控制中心里逃窜。
她的斧头太准了，即使他再怎么预判，也还是被砍中好几次。
而精神在每次受击后，都变得模糊了不少，他本就刚失去了一部分记忆，恍惚着又挨了几斧子。
昂贵的设备被砍得遍体鳞伤，电花四射，女人将目之所及砍了个遍。
辛计只觉得自己死了又活，活了又死。
不能再这样下去！
他尽力转动自己不清醒的脑子，但一无所获，只能以身体为武器，冲向那个女人。
她对着他似悲似喜地露出笑容，高高举起斧头。
被劈中的时候，辛计感受到一阵剧痛。
他势头不减，像是硬生生撞上斧头，把自己整个人都劈裂开来一般，撞进控制中心门口的电梯里。
闪烁了一会的灯，到底还是熄灭了。
辛计勉强站起来，陷入黑暗的房间里，只剩余一点点电线的火花还在发出光芒。
视野的高度又变化了，这个幻境的变化太快了，他只能尽力跟上节奏。
胫骨的剧痛告诉他，他现在应该在自己的身体里。
他听到那个如山一般高大的异种，用无数声音集合的嗓子挤压出：
“你要……永……远……留下来……！”
它靠近了！辛计毫不怀疑自己会被它一口吃掉，按开电梯门滚了进去。
电梯门夹住那怪物的头，是头吗？往上攀升，强行将那部分夹断了。可它的头落在电梯里，仍不停地发出欲念。
他一脚将它踩碎。
从刚刚被劈死许多次还要被追着砍就知道了，这怪物恐怕是不死的。
要想解决这个怪物，恐怕还是要从那个女人身上下手。
她才是领主，或者说最终极的形态。
电梯此时竟能正常使用，辛计顺着自己的心意来到空中花园，往深处走去。
那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地方。
满是蜘蛛蝶飞舞的空地中，不知何时又出现了月光。
而一个被烧成焦炭的异种，正在月光下跳着诡异生涩的舞蹈，手中还时不时抛起一枚硬币又接住。
“你终于来啦。”
那个异种见到辛计好像很高兴，像是等了很久。
月光也无法照亮它的身体，满身的灰烬阻隔了光线，就连眼睛也是紧闭着，像是缺失了眼球的样子。
异种哼着嘶哑难听的调调靠近了。
蜘蛛蝶群在它身旁肆意乱舞，亲昵地化作蜘蛛，游走在它的身体和脸上。
随着它的靠近，蜘蛛蝶的骨肢差点戳到辛计眼睛上。
他无声地屏住呼吸，没有妄动，背在身后的手中，握着那把本该用来自尽的手枪。
辛计的视线落在了那只蜘蛛蝶，准确来说是它身上的黑色指针上。
他还记得那个指针飞出后，是指引大家去寻找领主的。
那么它的身份……
“让人久等可不是个好习惯啊，还好我不生气。”它说完，将手里那枚硬币往天上一抛，双手交叉接住后握拳。
“猜猜，在哪只手里？”
辛计已经习惯了这种强行进入游戏的模式，只是问道：“猜对了会怎样，猜错了又会怎样？”
“你怎么会猜错呢？”它咯咯笑着，却没有回答他幼稚的问题。
辛计便低下头去，随便指了一只手。
“猜对咯。”那只手张开，掌心里果然躺着一枚硬币。
“所以，现在可以告诉我……”辛计刚要开口说话，一抬头，却见那异种瞧着他笑。
随即，它的头颅就那样掉了下来。
“……”
辛计一时失语。
他已经做好一场大战的准备，然而它就那样死在了他面前。
还是说这是幻象攻击？
一张纸片从它脖颈的接缝处飘落下来，辛计接住它，在手心里展开一看。
那是一封用血写下的委托函。
上面写着：帮我杀掉所有异种，谢谢啦。
后面还画着个微笑的表情。
看清楚上面的内容时，辛计的眼瞳骤然缩小。
怦怦！怦怦！
他的冷汗瞬间落下，心脏快要跳出胸膛，辛计剧烈喘息着抓住胸前的衣服。
他心中百转千回，脑子却不受控制地像被迷雾遮住，有什么东西快速从他的记忆里消失。
“不……”
他蜷成一团，几乎死去。
这种感觉他很熟悉，可是时机实在是不太对……
“呼……呼……”
等他恢复平静时，有些茫然地松开手，一些泥土和灰烬从他指缝落下，掌心还有指甲嵌入的血痕。
另一只手里，攥着一张纸条，面前则是一个烧成了焦炭的头颅。
辛计停顿了很久，才重新站好。
他知道自己在哪。
这里是D43区块的最大建筑，他在这里被迫进入了领域，但找到了一些线索，现在好像可以离开了。
面前这个头颅，就是自己的新雇主吗？
这种失去了什么的感觉不陌生，证明他刚刚应该又完成了一个委托。因为仔细回想，他果然不记得刚刚发生了什么事了。
辛计珍重地捧起那个头颅，用绳子绑在了自己的腰间。
腰间的另两颗头颅安静地挂在那，两双眼睛自然地闭着。
下一秒，辛计从幻境中醒了过来。
“什么？我在哪里？”
“这是……”
那两人也大口喘息着醒来了。没想到都到这里了，领域还是没放过他们。
看看四周，就会发现其实他们还处在一楼大厅的位置。
段蓓脱力地坐在地上。
“我还以为不知道要再说多少谎才能离开，还好一切都结束了……不然要是像那个男的一样自燃，也太可怕了……”
那个男的？
……谁？
辛计看了过去，但他们没再继续说。
他不知道自己失去了怎样的一段记忆，但总而言之，辛计无法忽视那种古怪的感觉。
没有经历任何战斗，就结束了领域。
猜硬币也只是像是走流程。
辛计想起那异种笃定的样子，甚至怀疑，它当时是不是两只手都有硬币。
那两人都发现了辛计腰间多了一颗头颅，是谁破解了幻境自不必说。
“你接下来要去哪里？我有车，跟我一起回城吗？”段蓓问，并伸出左手，手腕内侧朝上，露出嵌在皮肤里的一块小显示屏。“加个好友。”
她本想的是，就算不一起走，至少也可以加个联系方式，方便后续联络。
可出乎她的意料，辛计只是好奇地看了看那块电子屏幕，遗憾地摇了摇头，“我没有这个东西。”
“没事，不想也没关系。”她只以为他是客套，“虽然我也帮不上你什么忙，但之后来东区W道，有事尽管说。”
她的手变了个角度，想他把自己拉起来。
辛计仍然没动。
“不了，你的电还挺痛的。”
“又不是次次都有！”段蓓故作失望地收回了手，手套摩擦时劈啪作响，闪过电光。
辛计看向惊辰，他是最有可能成为自己的雇主的人，可见他身体状态虽然不好，精神却依然很稳定，辛计便知道自己做不成这单生意了。
惊辰：“谢谢，我没钱，没法付你委托费，所以没死成，不好意思。”
辛计：“那可不一定。”
他们一愣，只听得轰隆隆的声响从上方不断急速靠近。
有什么东西在楼上爆炸了！而且爆炸快要波及他们在的大厅了！
几人立刻不要命地往外狂奔。
轰！
他们震撼地扭头看去，只见高耸入云的建筑竟然被爆炸拦腰折断，整个向他们倒来！
他们横向跑开，却发现那个赶尸匠，并没有跟他们跑在同一方向。
辛计的背影淹没在黑夜的沙尘暴里。
风越来越大，而那不是回城的路。
轰隆！
楼体彻底倒塌了，看不见彼此的身影，他们只能遗憾离开。
“赶尸匠？好像听过……不记得了啊……”
黑暗的，满是冰冷的机械设备的空间内，老师傅正拿着段蓓千辛万苦夺回来的“太阳”，轻轻往面前的设备上一按。
点点白光顺着四通八达的电路蔓延，速度越来越快，从他们所在的小小维修间，到高处的大楼，再到繁忙的地下街道——
那光晕覆盖至整个黑暗的街区的天空，四处都能听到灯具噼啪亮起的声音，随即，地下城整个亮了起来！
“是光！”
“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光了……感动得我都哭了！”
“感什么动，你是眼睛被光刺激了！行了，该上班上班！”
他们所在的维修处，隐约能听见地面上的讨论声。
段蓓对他们的感动言论不感兴趣，回头看向维修间的老师傅。
那人还维持着手放在“太阳”上的动作，眼睛上是乱转的眼镜，好像在思考一样。
“想什么呢？”段蓓疑惑。
“嗯？哦，没事。总之，谢谢你带回来这东西。”老师傅如梦初醒，面色如常。
“谢我就把我的脚镣拆了。”
“那可不行啊，哈哈。”
段蓓哼了一声，倚在墙边抖着腿。
她长裤下掩盖着的脚腕上，赫然是一对电子脚镣。
她外出任务期间，每做一次错事，就会触发脚镣的惩罚机制被电一次，那熊哥当时动不了被她反杀，也是因为踩到了她的脚镣被她电倒了。
不知道自己的刑期还有多久能被释放。
“‘通缉犯’啊……”段蓓自言自语地看向外面的天空。
这座地下城，哪怕有了这个光源，也仍然是杯水车薪。
本来，人类做了十分美好的打算，搬入地下城，避免异种的烦扰，制作长效的光源，自给自足。
而如今，却连维持一个小小的街道的光源，都需要她这种重刑犯，去深入领域寻找才行。
段蓓忍不住咯咯笑起来。
这地下城究竟还能存在多久呢？
被她注视着的地下城上空，本来只是一片钢铁天花板的地方，因为有了光源和电力的加持，终于像是信号不好的电视机一般亮起。
连同街上的大楼，构成了一副满是摩天大楼的全息投影。
信号不稳的情况很快消失了，那投影也稳定了下来，空中开始出现了一些飞行汽车的画面。
这是多么美好的未来画面啊，这些明亮的画面，构成了大半部分的地下城，但还有更多的，像是破洞一般的地点分布在城市各处，而他们就像这里一样，黯淡无光，暴露出了钢铁的投影幕布。
只要有光，就能战败异种，只要有光，就有这个发达的城市。
那要是完全没有了，又会怎么样呢？
真好啊。
而另一边，明月与黄沙之下，独行了许久的辛计，终于又一次走进了新的建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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