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等他们回到王府门前时,天色已经暗了。阿玘对影卫吩咐道,“去买些苦争春给我。”
她察觉影卫的身形似乎僵了一下。
不等他回答,她推门进入府内。
亓珵事务繁忙,没有同阿玘共用晚膳。稍晚时,阿玘来到他院中,正好见到一位着华服的中年男子从他房中出来,身后还一左一右跟着两名侍从。
阿玘便伫立在院中,定定地看着他。
那男子起先看到阿玘,下意识露出审视的目光,直到猜出阿玘的身份,终于俯身低下头去。
“拜见神女。”
阿玘没有回话。
男子俯身半晌,没有得到回应,终于忍不住抬眼看向阿玘。
阿玘在他的眼睛看到她之前冷声说道,“拜见?”
男子顿了顿,忍着情绪撩袍跪在地上,以头触地,闷声重复道,“拜见神女。”
阿玘没有回答,径直从他身畔走过,进入亓珵房中。
亓珵在桌前理着公务,一边笑着说,“很有威严。”
阿玘走到桌旁,“他不尊我,我便猜他是你的敌人。”
“不过明面上,他还是要与各氏一同支持我的。”
“你离开临楚后,难保他不会在背后做什么,对吧?”
“你说得对。”
亓珵绕过桌案,揽住阿玘的腰,“吃过了吗?”
“吃的不多,可以和你一起再吃一些。”
“好。”
吃过饭后,阿玘回到自己院中。影卫已经归来,就等在她房前。
她看了他一会,但最终没有说什么,直接进了房。
影卫却跟了进来。
阿玘知道今夜避不过了。
“我要的东西呢?”她回身正色道。
影卫立在原地,没有任何反应。
“你若不愿意帮我,又为何不离开?”
着黑衣的男子,终于忍不住开了口:“你所谓的帮你,我却觉得是作践。”
“你看,所以你不适合做侍从。侍从只需要服从,不需要弄懂主人的想法。”
“你真当我是侍从吗?”
“以前不是,但从今往后,你若坚持留下,就只能是侍从。”
“好,”牧茧在面具里笑了一声,“既然是侍从,没有完成任务,理当受罚!”
“我无意……”
牧茧转身推开房门来到院中,不知从哪里找到一根棍子,就要往自己身上招呼。
“阿茧!”阿玘失声唤他,冲到他身边拉住他的手臂,“你不要这样!”
“那你想要我如何!”
“我想要你如何,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但若你不愿听我的,也无需自伤。”阿玘拂开黏在唇上的一缕发丝,“我不逼你了,你别这样……”
牧茧猛地将棍子摔在地上。
他悲从中来,也不知自己到底为何要如此。
“我……”
“阿茧,”阿玘稳了稳声气,“眼下形势复杂,我们都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只是不希望你困于过去的桎梏里。”
牧茧看向阿玘。
阿玘的眼神清澈,含着泠泠的光,“你最初来到我身边,是为了要守着我,因为那时你要服从兄长的命令。但是现在,我们的身份都不同于往昔,军令的约束早就该失效了。我一直都希望你能好好想想,你到底为什么留下来,又到底要去往哪里?”
听完阿玘的话,牧茧失魂落魄地离开了王府。
阿玘不知道他要去哪,却也不能跟着追出去,只好回到屋中,希望他能自己想清楚这些问题。
亓珵来时,便见阿玘斜倚着榻边睡着了的样子。
从她紧锁的眉头,他能看出她的烦忧。
夜深人静之时,他因为繁杂事务疲惫至极,她因为她的忧虑不安地睡着,但他感到他们在此时此刻,是能够彼此理解和相通的。
他为她脱去鞋袜,将她平放在榻上。
他已然很累了,起初只是躺在她身侧,想就这样睡去罢了。
可绷了整日的神经却无法那么轻易地听从。
他侧了侧身,向她靠近了些,任她身上淡淡的熏香气像微凉的指尖抚平他的眉心。他又挪近了些,身体却有了反应。
阿玘就在这时微睁开双眼。
非同寻常的感知能力,将她从混乱的梦境池沼里拖曳到岸边。她下半身仍在温热的池沼里漂浮着,上半身却已暴露在梦里昏黄的天空下。
她在浅层梦境里搁浅,看着被风沙遮蔽的天幕,有片刻的恍惚。
那一瞬间,她的梦好像和很久很久之前的某个梦接起来了。
……
这一回,亓珵很耐心。
他的唇在她颊边游移着,“如果你觉得我太急了,要告诉我。”
他轻轻揉着阿玘的手腕。
阿玘终于彻底醒来。她一面通过气味确认了眼前之人,一面努力将飘散的神思收回,竭尽全力去理解和衔接眼下的处境。
那一瞬间,她有想到在觞山,她和亓珵被恶童围猎的夜晚。
想到在惠安城外的满月之下,亓珵带她在湖里夜游的情形。
想到在郡主府后山,她生死攸关,被亓珵从恶徒手中救回的一瞬。
也想到在临楚城外的驿馆,她来到他夜宿的柴房里,透过残破的窗看到的夜幕。
粘附在身上的那种池沼的潮湿感始终挥之不去,让她禁不住微微颤抖。
亓珵疑惑地停下来,看着她的眼睛,“……害怕吗?”
阿玘眨了眨眼,轻轻摇了摇头。
“我……有些冷。”
亓珵弯了弯唇角,带着温度的身体贴覆过来,很快驱散了夜流的潮气。
他始终等待着,直到此刻。
一直以来,亓珵都觉得在自己身体里,仿佛有一道从内往外涌的寒流,也是因此,不管依靠多么温暖的火源,他都无法感到温暖。
直到最近,他才恍然发觉,自己的身体竟然也能是温热的。当他靠近另一个也在寒冷中战栗的身体,他们竟能从彼此的依靠里体会到恍若幻梦般的灼热。
以前他不觉得。
当她柔弱,惯于依赖他时,他并不觉得自己生过爱意,最多只是一种可怜。
当她长大,能够离开他的掌控时,他也只是感到些许不安和失控。
当在异国他乡,他若痴人乞怜,她却像他的救命稻草般降临。
当在霞萝重逢,她满身病痛,记忆失散,走的每一步却都在推着他更上一层。
终于,他开始成为依赖和忧惧的那一个。
怕她哪怕微乎其微的动摇,怕她一转身,就消失在他面前。
阿玘能感觉到亓珵情绪的变化,最后几下冲得她几乎晕厥。
结束后,他仍不依不饶地轻啃着她颈侧,像要吃了她,好半晌才拥着她,在她身侧睡去。
阿玘感觉两个人身上不同的熏香气似乎正在慢慢融合在一起。
她本以为这个过程会很难,就像很久很久以前,他们之间似有冰山阻隔,单靠一个人是断然无法融化的。
但她今夜才发现,许是她对他实在太熟了,熟到这个过程竟也算得上水到渠成。
……
等牧茧赶到那位被欺凌的孩童的居所时,城南的火光才刚大起来。
人们听到奇异的骚乱声,纷纷来到外面看热闹,有的甚至爬到屋顶观看。
那孩童也随着父母,睡眼惺忪地挤在人群里看热闹。
“那好像是城南孙家的酒楼啊!”人群里有人高呼。
孩童闻之瞪大了眼睛。
“睡醒了?”身后有个声音问。
孩童转身,见一个黑影立在自己身后,差点惊声尖叫。
“嘘。”影卫蹲在他身前,让他看自己的面具。白日里,他已掀开帷帽让他看过。
“鬼侍卫哥哥!”自从听到影卫讲话,孩童便以哥哥相称。
“这是你做的?”孩童指向那冲天的火光。
影卫点了点头。
孩童张着嘴,好像惊呆了的样子,看不出是喜是优。他很想问一句,他们欺负自己不假,但是有必要这样一把火烧掉人家的家产吗?
想到这里,身上的伤处似在隐隐作痛。
他想不出答案,所以就不再想了,只是看着那熊熊火光将半边天都照得通明,一时出神。
“若有下次,便看你自己了。”
孩童闻声转过身,身后却没有了黑色的身影。
孩童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纤细瘦弱,好像什么都握不住的样子。这样的双手也能保护自己吗?
他抬起头继续看远处的火光,好像再坚持一会,就能从熊熊火焰中找到答案。
2
在霞萝城外,隐匿于密林深处的遏殷王府邸东侧,伫立着一座通体纯白的高塔。此塔占地不大,却足有十层,每层十边十角,两层间阶十级,每层每角垂铃。有风时,铃振如山崩,群鸟惊飞,久久难止。
此塔名“十方塔”。
十方,指十大方向,东、西、南、北,天与地,生与死,过去与未来。
符烎初建此塔,是受流浪僧人点拨。
他说,施主本是至纯至善之人,乃至灵之体,但也因此,十方恶念来此汇聚,欲夺此身,才让施主被恶念驱使,伤人害己。
他提议,在府邸东方建十方塔,为此地的主人驱邪避讳。
符烎未表露是否相信,只是即刻下令动工。落成的十方塔依山傍水,远观有如一位着白衣的贤者迎风伫立,渊渟岳峙。
完工后,符烎将僧人囚入塔顶。他说,若僧者能在塔中安然度过十日,当知所言非虚。
十日后,僧人仍有一息尚存,符烎遂派人将僧人请出。僧人站在十层高塔之上,俯瞰于两山之间盘踞着的偌大府邸,凝思片刻,从塔上翻身跃下,坠地而亡。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不知那僧人想到了什么,才会作出这样的选择。
这个故事,是秋浔刚到王府不久后,符烎亲自讲给他听的。浑噩之间,他竟没来由地想起了此事。
许是因为,眼下他本人就囚在这十方塔中。
这些时日,天气始终不好,还常有大风,使得塔铃终日嗡鸣,如同世间之恶,永无止息。
秋浔躺在冷硬的地面上,因周身疼痛而辗转难眠。眼前的一切都是影影绰绰的,闭上眼睛,又会有强烈的晕眩之感。
他已不记得自己在这里度过了几日,连保持短暂的清醒都极其困难。
每日他能见到的,不过是一个来送饭的人,而每日的餐饭里,都掺着不一样的毒药。不至于让人死,却也让人极其痛苦。
因为饥饿,他不得不吃,因为吃了,又不得不忍着毒发,因为痛苦,想着不如绝食死了,又因为不甘,还不想这么快认输。
于是周而复始,重复着这个让人愈发绝望的过程。
时日久了,他周遭散落着残羹剩饭,引得虫鼠横行,而他躺在其中,早已囚首垢面,臭不可闻。
就在他以为,他注定要在此地溃烂腐朽之时,符烎出现了。
“吾友,别来无恙。” 阴气沉沉的声音从塔的下方慢慢回荡上来。
符烎像是某种有着不死之身的恶鬼从地底破土而来,身上粘连的泥土和腐肉随着他上阶的动作啪嗒啪嗒地落在地上,连带着将一股腐朽之气充满周围的空间,带来死亡的压迫感。
秋浔慢慢睁眼,唇边浮起一丝冷笑。
符烎令侍卫开启牢门,随后悠然踱步至秋浔近前,蹲下身观察着这个失散多年的至交——也是他曾带着极致恨意举国追杀过的人。
他曾赋予他至高无上的一切,后者却在离开他后迅速销声匿迹。他盛怒之下屠他全族,他却假意归顺后趁其不备回之以至毒。
不仅如此,秋浔不知何时偷走他家传的奇药,害他缠绵病榻数月,才终于捡回一命。
要怪,只怪天不亡他。
符烎的神色淡淡的,在凝神注视秋浔半晌后慢慢露出一丝笑意,“你一定在想,真是天道不公。”
他如鹰隼般的眼睛闪烁着凌厉的光芒,像是要顺着秋浔微启的眼眸钻到他心里去,“当年,你给我下了那么狠的毒,我竟然还是没有死。”
他的表情甚至带着一丝替秋浔生出的惋惜。
秋浔转开目光,恍若未闻。
符烎摇了摇头,“没办法阿,谁让我的身躯是你耗费那么多心血,亲手调配毒药,日日滋养,最终炼就的百毒不侵之身。”
秋浔的目光里有一丝闪动,好像是记起了什么。
符烎掐住秋浔的下颌,“所以,我还是你的主,我让你作囚,你便是囚。”
秋浔被他扼得险些窒息,却不愿求饶,甚至仍旧不愿看他。
符烎发了狠。那一瞬间,他恨不得杀其身,焚其尸,锉其骨,扬其灰。
但他最终松开了秋浔,用衣摆擦了擦手,起身来到了仅有的一道窄窗边。
透过窗,他看到外面天幕灰白,扑面的风砭肌刺骨。
“没劲。”他喃喃道,“现在的你,像一摊泥,就算杀了也是没劲。”
他回身看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始终一声未吭的秋浔。
外面起了一阵风,顿时一片铃声灌耳,几欲将人的五脏六腑统统震碎。
符烎头痛欲裂。他几乎能感觉到有个东西在他的头颅里膨胀,像是要把他的头生生胀裂。
他扶着墙,露出可怖的笑意,慢慢举起仍在颤抖不止的手,“我想到了……我想到怎么才能让你变得有意思……哈哈哈哈哈……”
他的笑让秋浔感到寒意。他几乎瞬间就想到符烎的想法。
符烎正在闭目缓和头痛,忽然感到一片黑影压迫过来,下意识抬腿踹去。
这扎实的一脚将秋浔当场踹翻在地,也将他抓在手中的带毒的残羹摔落于地。
秋浔本就病体支离,眼下更是没有了再爬起来的力气。
符烎因为头痛晕眩,这一脚也将他自己反推到墙边,跌坐于地,可他却突然大笑起来。
“你想到我要做什么,对不对?对不对?”符烎拍地狞笑,“还是你了解我,哈哈哈哈!”
秋浔努力喘息着,一边死死地盯着符烎。
符烎仍在笑着,眼中混含着暴虐的疯狂,还有一丝微不可察的怜悯,“让我看看,选哪个好呢?是临楚的那些人……还是那位……小神女?”
“符烎——!!!”秋浔十指抓地妄图起身,体内的气息突然紊乱起来。
他刚将身体支起,便突然呕出一大口鲜血。
吐出的血和凌乱的发丝纠缠在一起,趁得他面色惨白。
那一瞬间,他像曾经在沧溟山中那样,想过所有的可能。
可是,他还是不得不认输。
他笑了,笑得直不起身,遂重新仰躺在地。
符烎始终冷冷地看着他,“看来,你想通了。”
他扶墙起身,顺手掸了掸华服上的尘污。
“无衣阿,时至今日,本王竟还愿意给你机会,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为何如此仁慈。”他用力敲了敲自己的头,“一定是本王的心魔在作祟……不论如何,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也是本王在这世间仅有的仁慈。”
屈服了的秋浔很快被带离了十方塔。
累日的毒药加上受尽摧残的身躯,让秋浔始终深陷浑噩,他只能隐约感觉有人架着他的身躯进入了一处屋舍,随后侍从轮番上前为他盥洗更衣,亦时有医者来为他诊治。
过了数日,秋浔终于醒来。而他醒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求见遏殷王。
符烎来后,秋浔勉强靠床架支起身躯,一身灰色袍衫衬出他清瘦的身形,摇摇若欲散的晨雾。
“你要见我?”符烎冷声说道,“你说的最好是我想听的。”
秋浔下榻,双膝直坠地上,跪拜行礼。
“王上说不计前嫌,可还作数?”
符烎凝视着跪拜在自己脚边的男子,没有回答。
秋浔身形未动,“草民自知有罪,万死难赎,余生愿效犬马,还望王上不要殃及他人。”
符烎露出玩味的表情,“你与那位,当真有情?”
“我与她,有师徒之谊。”
符烎哂笑,“本王不瞎,你对她有意,我可以帮你抢来。”
“王上多虑了。”
符烎眼中似酝酿着风暴,黑暗翻涌,“不用怕,只要你不再生异心,我不会动她分毫。不仅如此,我还能保她。”
“只要王上不伤她性命。其他的,草民不敢奢求。”
符烎没有太多时间与他闲话,欲起身离开。行至门前,回身见秋浔仍是跪拜的姿势。
“不过是想要一个人,没有多高尚,也不值得自轻自贱。你不用这样做给我看。”
秋浔仍没有起身的意思,“多年来,王上一直倾心于先神女,纵是手段雷霆,也从不曾强迫对方。与王上相比,草民满腹私欲,确实轻贱不堪。”
符烎俯视着秋浔,神色冷寒。
“先神女……”他轻轻重复着这几个字,却有着慑人的寒意,“很快就不是了。”
3
时隔多年,秋浔重新在遏殷王府住了下来。在他不在的日子里,王府很多院落格局都不一样了,这一回他被安排在了西南角的拂尘斋,他估摸着,是要重操旧业。
不过因着这段时间折腾得狠了,他的身体仍然十分不好。遏殷王没有让他做什么,只是要求他不能离府,大体上还是把他当作囚徒对待,唯一的恩赦是给了他自己煮药的权利。
秋浔心知,对于符烎那样的人来说,曾经的背叛永远无法抵消,而要重新获得他的信任,更是难于登天。不管他眼下做什么,都绝无可能得他重用。既然如此,最好的方式,就是什么都不做,既不需要竭力去彰显归顺之心,也不要期望能重建信任。
他只需要,通过什么也不做,来稳住符烎。只要稳住了他,秋浔才有机会去考虑接下来的打算。
夜里,秋浔熄灯之后,有人来访。
秋浔安坐榻上,“也亏你能进到这里。”
亓深在桌边落座,“你还好吗?”
“无妨,也就是拿毒药当饭吃而已。”秋浔的声音听起来轻轻的,有些漫不经心的倦意。
“看来是真的无事。”亓深四下打量一番,发现屋内陈设虽然不多,却都是极好的质地,“他倒是还愿意善待你。”
“这善待给你要不要?”秋浔起身坐在亓深对面,“符烎最近可能有什么动作,他无意间提到,先神女很快就不是先神女了,你说他会不会……”
亓深略作思索,“他要取代弃皇成为新帝,这早就不算什么秘密了。眼下亓珵和阿玘仍未返回霞萝,他多半是要在这段时间动手。”
秋浔犹豫了一下,“阿玘,她……她现在如何?”
“她如今在殷华别宫,被符烎手下的人看着。但是有牧茧在,暂时无需忧心。”
秋浔陷入沉默。
“符烎既有所图,想必会想办法拖延他们返回霞萝的时间。牧茧已传信给我,说他们会设法与亓珵取得联系,尽快逃出别宫。”亓深接着说,“你这里,只需以不变应万变,小心应对即可。”
秋浔松了松眉梢,打趣道,“你倒也不说要救我出去什么的。”
“救是要救,但还需时机。”
秋浔将手放在亓深肩上,似是在酝酿什么,“……没白疼你。”
“去!”
“但是说真的……”他叹了一声,“我现下其实是最安全的一个。今日我们便把该说的话说完,你不要再来涉险。”
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
“秋浔,”亓深好似下定决心,“倒是没有要责问的意思,可你对阿玘,当真没有什么?”
秋浔默默地以手遮住自己的脸。
该来的,终究会来阿。
亓深接着道:“我在沧溟山的古木下,看到了一个木盒……”
秋浔声音有些发颤,“你……打开了?”
“嗯。”
秋浔心间略过一丝凉意,有种不祥的预感。
“没时间了。”他说。
“什么?”
“你要想办法传信,让牧茧看住阿玘。”
“为什么?”
秋浔很难说清,但他就是有种预感。
“溯渊,我是个懦弱的人。”
他承受着亓深疑问的目光,“我之前用咒术封锁了我和她在沧溟那两年的记忆,就是你打开过的那个盒子。”
亓深好像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
两人又静静地在黑暗里坐了一会。
亓深先开了口,“我是家中独子,又自幼失去母亲,自从知道自己是什么人,这一生该做什么之后,我就再也无法像常人那般与他人交心。”
“你是想说,我是那个可以与你交心之人?”
亓深没有直接回答,继续道,“我离家时未及弱冠,那时父亲对我说,要懂得凡事小心,若是一意孤行,则与求死无异。后来,我发现父亲所言非虚,我当真是一次又一次死里逃生,而这其中,幸有你在旁守护。”
“肉麻。”
亓深轻轻笑了,“幸好有你在南林,我才感觉自己有了一方可以回归之所,有族人,有朋友,累了可以休憩,受伤了则有人耐心治愈我,让我可以短暂地忘记前路的敌人和漫长的使命。”
他停顿了片刻,接着说道,“我能理解,那次在沧溟,你不知如何面对我的心情。我不会责怪你,因为我本也没有责怪你的立场。我只是很遗憾,为所有已经发生的一切。”
亓深的声音沉静清澈,在这样阴湿的冬夜里却有别样的暖意。
“我们之间的感情是真的,与任何别的人和事都无关,对吗?”
亓深的手也轻轻按在秋浔的肩上。
秋浔转头看着他,心中纠缠已久的绳结终于无声地散开,露出万般头绪。
“但我还是,该对你说句抱歉。”秋浔轻声说。
“你真的很喜欢说抱歉。”亓深难得露出挑衅的样子,“我可是不会对你或是任何人说抱歉的,只要她愿意跟我走,我会和她一起溯源。”
秋浔心里着实一凉,但他控制住了表情,没有说什么。
亓深准备离开时,秋浔拦住了他。
“有一种药,我想是你需要的。”
“化神?”
“没错。”
秋浔走到书案边,借着窗外漏进的月色,在纸上一挥而就。
“这是化神的药方,若你能进到宫中医署,或许可以直接拿到那里存放的化神,但若需要很多,便还是要自己想办法做一些。”
“多谢。”
“还有,”秋浔有些迟疑,“若你能见到阿玘,可否帮我带一句话?”
标题取自孟浩然《登鹿门山》,诗里本是意境悠远,我斗胆断章取义,借表命途多舛。
有点卡文……坚持……要结局了……
二编:不要急不要急,坚持,加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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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无尽之塔:岩潭多曲,舟楫屡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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