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史无前例的寒冻气候笼罩着霞萝,一切都被迫披上寒霜,总是藕断丝连的靡靡之夜冻裂了,高门里滚滚不息的烟火亦冷寂了。人们裹上陌生的冬衣,小心翼翼地透过窗缝,窥视着泛着冷白的肃杀天地,恍然以为自己身在遥远的北地。
因为符烎的声势,皇宫里讨生活的人都不得不审时度势。被敲打过的内侍冷眼旁观,弃皇的寝殿日益疏于照看,日子愈发举步维艰。眼下除了一位近身侍女仍在榻边守着重病的弃皇,大殿里唯一有活气的就只有弃皇本人。
他泛着青灰的脸颊向下凹陷着,微睁的双眼蒙着一层灰败的薄膜,那仅有的一点亮光也像风中残烛,仿佛谁不经意的一声叹息都能立马将其吹灭。
侍女跪在榻前,不安地捧着弃皇的手,始终压抑着声音轻轻啜泣着。
就是今日了。
她红着眼,时不时向殿门处看去。
突然,不知从哪里吹来了一阵风,吹灭了一盏病榻前的灯火。
侍女突然抬脸,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原本沉痛的双眸里燃起一股破釜沉舟的勇气。
从死气沉沉的深宫中心地,突然涌来一阵诡异的热流。
在御道上巡逻的侍卫,各宫贵人,还有在直房里休息的内侍和女使都陆续被惊动了。人们纷纷来到室外,朝着切肤的暖意传来的方向望去,竟看到冲天火光已染红了半边暗夜。
在那一刻,他们都来不及细想——这或许是百越今冬最温暖的夜晚。
“着火了……着火了!!!!”
人们奔跑吼叫着,脸上竟是心惊到极致后的兴奋。
飞灰漫天飘散,落在未被大火波及的屋顶和院子里,传递着几欲疯癫的不详。黑色巨鸟扇动着长翼在皇城上方盘旋嘶鸣,如同另类的狂欢。
御道上,穿戴着御林军甲的宵行卫察觉火光后,迅速前往火源处查看。
“我们的人动手了,”首领转身对身后的下属命令道,“速速传信给王爷。”
霞萝城外,一道迅疾的黑色身影悄无声息地潜入密林掩映的府邸里,在无人注意的暗处,屏息注视着府邸的大门。
断续的十方塔铃音与偶尔乍起的寒鸦啼鸣声刺激着他的神经,但他身定如石,专心等待着行动的信号。
突然,府邸大门向两侧打开,有人匆匆入府,直往里去。不多时,符烎身披黑色斗篷,在一众宵行卫的跟随下离府而去。
黑色身影不再耽搁,往王府的西南方向摸去。
这一夜,秋浔心里总有些不安,躺下后也始终不成眠。
就在刚刚,符烎接到手下通禀后迅速离府,想来是宫里出了什么事。
眼下,临楚和亓珵都没有消息传来,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符烎对国主动手,便不排除他想直接称帝这一可能。到那时,临楚定是四面楚歌。
正想着,传来卧房门扉轻启的声音,只短短一瞬,又重新合拢。
秋浔凝神以待,眼见着一个身影慢慢走到近前。从脚步和气息,秋浔能判断对方不是亓深。那么在符烎刚刚离府的当口,来者会是……
来者脚步轻而稳,不容分说地移步到秋浔面前,抬起手中的利刃,直指他的咽喉。
“秋浔?”来者的声音冷冷的,有一丝熟悉。
秋浔回道,“正是。”
对方犹豫一瞬,缓缓放下刀刃,“我来救你,跟我走。”
“你是……亓珵?”秋浔心里已确认了七分,“你为何会来?阿玘呢?”
“怎么?”亓珵的声音冷到极点,“我先带她来给你一见?”
亓珵话里的敌意已经十分明显,秋浔错愕间,被突然冲过来的亓珵一掌按到床上。
亓珵本就压抑着的怒气,一念间即将爆发。
突然,亓珵感觉到,屋外有一拨人正在围拢而来。
秋浔连忙提醒,“你来的不是时候,快走!”
话音未落,声音已在门外响起。
“大人!”来者叩着门。
亓珵有些不甘地松开秋浔,在黑暗中迅速隐去身影。秋浔不慌不忙地披衣起身,来到门前。
轻启门扉,顷刻间凛冽寒气席卷而入,直冲入秋浔肺腑。秋浔掩唇剧烈地咳了一会,同时将披着的外袍紧拢了拢。
待咳意止息,秋浔扶着门缓了缓,对面前之人轻轻俯身,“枭英大人。”
枭英是宵行众的首领,亦是将秋浔从沧溟押回霞萝之人。他预料不假,秋浔此次回来,不仅保住了性命,更有望重回过去的位置,因此对秋浔不得不多几分恭敬。冬夜阴寒,枭英见秋浔一副摇摇欲坠的虚弱样子,不禁心下焦躁,却也不得不小心应对着。
“大人折煞小的了。”枭英亦抱拳俯身,“我等本不想惊扰大人,但我众人看到有刺客闯入王府,直奔大人的院子而来,不知大人可曾见到可疑之人?”
秋浔略作思索地往房中看了一眼,“刚好像是听到些动静,不过倒也没见到人,可能是我刚刚睡得太沉了。”
枭英虽有些犹豫,但还是直接表明了意图,“不知大人可否让我等入内查看一番?”
秋浔已经为亓珵争取了一些时间,便侧过身,“大人请。”
枭英领着两人进入房内,却查无所得。
正在此时,府内另一个方位传来打斗声,枭英立即带人朝那个方向而去。
随着一干人撤离,秋浔的一方居室迅速恢复静寂。他推开窗,任寒风灌入室内和他的衣襟,将本就不多的温度统统冲散。遥望天际,唯有愁云惨淡,一点星月的残影也无。
从亓珵来到他面前开始,他的心就因为一种无端的焦灼而隐隐缩紧着。
亓珵的到来无疑预示着一场动乱即将拉开帷幕。秋浔毫不怀疑,符烎早已张开了巨网,在等他一头扎入其中。但符烎在明,亓珵在暗。且他千头万绪,亓珵不一定就真的会入他瓮中。
今夜的插曲在引发秋浔的担心之余,也意外地将他本如一潭死水的内心吹开了些许涟漪,泛起了一点淡淡的念想,尽管这点念想在顷刻间便被他的理智和情感压抑了下去。
2
亓珵在潜入王府之前,已经让手下帮他尽可能打探清楚王府的格局,以便他能顺利逃出。他知道王府的侍卫绝非等闲之辈,却没想到宵行卫竟如此难缠。
他在旁人的地盘,不敢缠斗太久,见潜出无望,便立即跳墙翻出王府,一头扎入密林里。
此次营救,他本就没有奢望能一次成功,主要只是来探探底,却没想到这底深得他心惊。
翻出王府后,身后顿时沉寂下来。他本以为至少会被追杀一段路,正在将信将疑的当口,突然感觉周遭的氛围不太对。
冬夜的密林,本是一片肃杀的死寂。尽管草木仍绿,却总有种被霜衣禁锢的僵死感。亓珵从密林中穿过,夜行衣被草木上栖息的寒气打得半湿。可他不曾停步,连冬枝抽打在身躯上亦面不改色,却在踏上一条林间小路后陡然停在原地。
原本砭肌刺骨的寒意不知何时消退殆尽,远处甚至有涓涓水声,冲撞着亓珵绷紧的神经。
不知从哪里开始,一点虚缈的萤火从浓绿的草丛里缓缓飘起。
萤火虫?
亓珵定睛细看。
慢慢地,又有第二点,第三点萤火的光亮从四周的草丛中浮起,渐渐汇成一片萤火之海。
利刃破空而来。
亓珵侧身闪过,顺势在空中翻转一周,落下时蹲踞在地,在那一瞬间,他看见在周遭的林间,黑色的人影幢幢,在萤火的明灭间,杀意四起。
听到打斗声时,亓深刚抵达侵竹轩。他面向打斗的方向,侧耳细听。正在此时,符昍坐着轮椅,慢慢来到他身后。
“别卷入不必要的是非。”符昍的脸笼罩在暗影中,有些倦意地警告他,“那些难缠的夜虫,可没有我这么好说话。”
亓深没有应他。半晌,他微侧过脸向着身后之人,“答应你的事我会做到,有劳小王爷见机配合。”
说完,他迅速离开侵竹轩,闪身进入黑暗的密林里。
符昍揉了揉眉心,试图缓解如潮水般突然袭来的疲劳。这具身体,虽然已经可以勉强起身,但还是很容易力竭。
不管怎么说,他心怀感激,感谢命运让他还有机会站起来,再去争上一争。
符昍缓缓抬起一只手,原本跪在不远处的身影,连忙匍匐至符昍脚边。符昍凌厉的眼光一扫,那人已抖动如筛糠,但还是调动自己所有的力气露出讨好的笑脸,抬起手,像是要服侍符昍休息。
此人正是之前给符昍喂粥的小厮,如今他的一条腿被打断,嗓子也已被毒哑。
“尽忠侍奉,我会留你狗命的。”符昍沉声说。
那小厮立时点头如舂,又连忙伏身在地狠嗑了几个头。
……
破晓之前的夜,是最极致的黑暗。寒气见缝插针地要往身体里钻,想要击溃软弱者心里的防线。
但眼下的亓珵,体内如火炉一般熊熊炙烤着,已然将寒气驱逐在方寸之外。
他神经紧绷,片刻也不能松懈。隐藏在林中的宵行卫如同数不清的夜虫,远近不一地发出鸣叫声,一茬又一茬地扑身过来,似要生生把他耗死。
亓珵猛冲向前,挥刀砍倒一人,身后却迅速有人不要命地冲过来。亓珵旋身一刀割断他的喉咙,却来不及阻断对方砍向他腿部的刀刃。
宵行卫向来采取人海战术用以绞杀强者。只要对方的性命有这个分量,宵行卫绝对不惜以一命换一伤,只要让对方无法逃脱,他们便能耗到达成目的的那一刻。
哪怕是对秋浔这种毫无武力之人,宵行卫亦不惜出动上百众人。因为对他们来说,秋浔有这个分量。
而眼前之人,分量自然也是够的。
未料在此时,宵行卫外围突然遭到袭击,分散了他们的注意力和施加给亓珵的压力。
亓深挥刀冲入,刀身纤细的蝶恋花顷刻间如蝶饮露般,轻轻取走了数名卫众的性命,将密不透风的包围圈撕开一道口子,很快与亓珵汇合在一处。亓珵原本腹背受敌,此时他与亓深后背相抵,行动自如了不少。
他们交替出刃,又杀了几个试图袭击的宵行卫,就在这时,亓深对亓珵说道,“跟着我。”
亓深从袖中挥散开一阵毒雾。
“屏气!”他低声对亓珵说,趁宵行卫被毒雾困住的片刻之机破开重围,率先冲入密林。亓珵紧随其后,二人在密林里疾速奔逃。
“到石门祭找先神女。”亓深嘱咐。
“那你呢?”亓珵反问道。说话间,一支利箭破空而来。亓深飞奔而至,瞬间将箭劈成两段,“你在先,我殿后。”
莽莽密林之中,无数漆黑的身影在二人身后穷追不舍,不给人片刻喘息之机。短箭如密雨,更是兜头而下。
“快走!”亓深喝到。
亓珵知道眼下的情形有多危险,下意识按照亓深所说的方向奔跑,他知道亓深一定会在他身后,他绝不能拖他的后腿。
这时,亓深吹响一声尖利的口哨。
“少时我们一起打猎,我说过,”亓深对亓珵喊道,“因不敌而逃并不可耻,只要别忘了,你是猎人。”
亓珵不知被怎样的心绪攫住,转身看向亓深,亓深也刚好于黑暗中望过来。
便是此时,一庞然大物从密林中冲出,先是在宵行卫中席卷冲撞一番,而后冲到亓珵面前,不容分说地将他顶到背上。
亓珵始料未及,已被狰狂奔着带离。
他的视野里一片混沌,除了天际慢慢泛起的微光,便是横生的枝条在胡乱抽打。
他努力扭过头要看向身后,却早已看不见亓深的身影。
见亓珵已被带走,亓深转身直面追来的宵行卫。宵行卫知道此人比前一个更加难缠,还是采取人海车轮战,让人慢慢从外围包拢过去,将人困死在中心。
亓深不等对方布阵,挥剑冲入夜虫之间。
眼前的黑影一个个倒下,又有更多黑影包围上来,如同蚊蝇食腐,刀劈难断。
亓深不停地挥砍,转身跳起,再向前劈去,可纵是成为身体记忆,动作仍渐渐趋于迟缓,露出越来越多的破绽。
那些围剿之人伺机更紧密地缠上来,怎么杀都杀不完。亓深手臂被划一刀,一闪身,腿又中了一刀。
当第一抹晨光照进亓深眼中时,他终于力竭不支,倒在宵行卫的包围里。鲜血浸透他的衣衫,有别人的,也有他自己体内仍在汩汩往外流淌的,在清冷的晨间蒸腾着热气。
宵行卫将亓深带到十方塔关押起来。
符烎近午时回到王府,与此同时,宫城中已传出国主驾崩的消息。回府后,符烎听宵行卫首领汇报了夜里有人闯府之事,便先去了秋浔院里。
秋浔安静地待在自己屋子里,见到符烎,仍是如常见礼。
符烎开门见山,“昨夜闯府的人已经抓到了,卫众说,暂时还不确定此人身份。”
不确定身份。
秋浔揣摩着他的话。
也就是说,他们抓到的人不是亓珵。那么,该不会……
他的眉头微微蹙起,又迅速归于平缓。
“王爷昨日入宫,不知计划可还顺利?”
“顺利。”符烎将手搭在秋浔肩上,“你不想知道,昨天到府上的贵客,究竟是谁吗?”
秋浔垂眸未语。
“怎么想,人都是冲着你来的。不如你给我交个底,若是个能人,我府上倒也容得下他。”
秋浔俯身,“我昨夜并未……”
“那我就给你见见。”符烎抬高声调,“我还是那句话,看了之后,你给我交底,我便能容他。但是在此之前,我先给你交个底。”
符烎停顿片刻,继续道,“我手下之人见过他后跟我说,他是葱茏族。”符烎舔了舔上唇,“我实在兴趣非常,没忍住去见了他一面,当真是不可方物。”
见秋浔没有反应,他接着说道,“虽然时至今日,你仍旧没有告诉我神药的配方,但我自有我的方法,也能知晓其中几味药是什么,而至于药引……”
秋浔只感到体内的血瞬间冷了。
符烎凑到秋浔近前,离他很近很近,近到能捕捉到秋浔眼中瞬息即逝的慌乱,“是葱茏人的身体,或者说身体的某个部位,对吗?”
秋浔猛地跪到地上,“王上!”
“我一直在问我自己,到底为什么还留你在我身边?”他蹲下身,俯视着秋浔,“我试了你给我的药,没有毒,我很欣慰,你没有要害我。虽然在当下,如果你用那样的方式给我下毒,显然是十分愚蠢的,但我还是愿意相信,你不会再害我,愿意相信,你也像我一样期待我们能像过去一样亲密无间,对吗?”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秋浔的头发,像在抚摸一只驯服的猫。
“无衣,再让我对你生出曾经的信心吧。说到底,我只有你了。”他的手十分轻柔,将秋浔垂下的发丝在指尖绕过一圈又一圈。
“我给你机会,甚至给你不止一个选择。药的配方,他的命,还是……你爱徒的性命。”
他猛地抬起秋浔的下巴,“大典在即,我给你一日时间。若你迟迟不能决断,万兽巡礼之时,我将在众人面前,将那人作人牲祭天。”
听到人牲两字,秋浔猛地一窒。他以往参加过万兽巡礼大典,自然见过献祭的场景。但彼时的祭天是以牲畜或野兽作牲,由五人骑马撕裂,鲜血四溢,祭诸般神魔。
回想着那般场景,秋浔渐渐屈指,紧握成拳。
符烎走后许久,秋浔仍伏地未起。在他身前,一缕黑发摊在冰冷的地面上,如同搁浅的鱼,冷眼旁观着自身的濒死。
你知道通宵后凌晨五点睡觉的梦是什么样的吗?
太绝了,跟顶级制作团队生成的特效似的,我就感觉天地混沌,晦暗一片,重力没有了,漂浮的全是这个世界的废墟,我的身体一会上升,一会下降,就在这些废墟里穿梭,而这只是前菜,很快就是别的梦,一会换一个场景,大概睡了四个多小时,一直在做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3章 寒摧之势:一念升天,一念枯朽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