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小说尽在梦远书城!手机版

您的位置 : 梦远书城 > 宫斗宅斗 > 缟长行,荒月白 > 第7章 忘却之名

第7章 忘却之名

1

“久违”的重逢之下,阿玘缠着“阿深”,与他讲了许久的话,像一眼被淤塞了很久的泉水被一下子涤荡个干净,充满了通透的酣畅。

对亓深来说,他的前半生过得太匆忙,总好像追着赶着去做很多很多的事,还常觉得来不及。而那些缥缈的旧时记忆,本来早已似裹满灰尘的乱麻,被随便哪个意识的阴风一卷,便滑入了某个缝隙里,可能再也不得见天日。不可思议的是,随着阿玘的一个个提问,像有一双纤巧的手探入他头颅里,于黑暗中将那一团乱麻摸出,慢慢解开了。

那乱麻里呈现的,是一幅无忧无虑的田园图景——他还是一个没有姓名的少年,可以偶尔装作未尝背负那一切,可以在天地间轻装前行,肆意驰骋。

……好一会,亓深似是终于回过神来,随即不那么意外地发现阿玘已经睡着了,便悄声离开了卧房。

牧茧就等在门外,“将军。”

追忆的余韵还未完全散去,亓深看到牧茧,又很自然地想起了初遇他时的情景。那时,亓深刚被编入河中军不久,某次随凛老将军在边镇巡视途中,遇到一人十分慌乱地逃至近前,说西兀厥的流匪正在劫掠村落。待他们赶到时,匪徒已经撤离,只留下小小的村落在大火后的余烬里摇摇欲坠,若不是他们听到村口附近有细弱的哭泣声……

边镇各族混居,其中星星点点的村落多且分散,除了流民以外,常有奔走于四方的行商在此处临时落脚,故而常为流匪所觊觎。河中军为此不断加强巡视,但还是偶尔会遇到这样的情况。

循着哭声,他们在最外侧院落墙角的水缸里找到牧茧。从装扮上可以大体推测,眼前瑟缩在水缸里的男孩是一个外族孩子。因为受到惊吓,加上或许不太懂中土的语言,一群兵士愣是没法将他哄出来,又不好用蛮力,只能围着水缸束手无策。凛老将军见兵士里亓深年纪最轻,气质又颇为温和,应该有办法与毛头小子交流,便用厚实的手掌将亓深推到水缸前。

边地的仲春仍旧清寒,那半大少年大半个身子浸在冰冷的水里,还在不停地往里缩,唯有一双被水浸润过的双眼又红又亮,又恐惧又紧张。

亓深几乎立刻就想到了远在故地的亓珵。

他不假思索地卸去了武器和甲胄,敞开衣襟,露出还未留过伤疤的上半身,然后又将空空的双手也伸给牧茧,表明他身上没有任何可以威胁到他的东西。

亓深平常有意在人群里隐藏自己,故意想办法把脸抹得黑黑的。没想到藏在衣服里的皮肤又白又薄,被边地裹着寒气的风沙一刮便隐隐显出红痕,简直晃瞎了一众兵油子的眼。

可当时的亓深无暇他顾,只想着快点让男孩从冷水里出来。没想到,那微微发抖的男孩看着他的眼睛,竟真的慢慢平静下来,主动拉住他的手从水缸里爬了出来。自那以后,牧茧便跟在亓深身边,从瘦弱的少年快速长成了铁骨铮铮的武将,随他出生入死,一次次血染黄沙。

眼下时过境迁,亓深不禁感慨,“我已不是什么将军了,你若愿意,可叫我兄长。”

牧茧神色里有一瞬的波动,“兄……长。”

“她,很多事都不记得了,对吗?”亓深向卧房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们在院中一处石桌旁坐下,牧茧亦望了一眼阿玘卧房的方向,随即垂下目光。

“她之前……很不好。”他有些不敢看亓深的眼睛,“不过现在大体稳定下来了,只是体内还有余毒偶尔作祟。本来今日……幸好先神女出手相助。”

“你辛苦了。”亓深将手搭在牧茧肩上。

牧茧闷声摇了摇头,仍不敢抬眼。

随后,他开始讲起他与阿玘离开河中那日的事情,“我们那时在城外寺庙里,本打算等风波过去,再按原计划离开。谁知城内的联络人突然送来消息,说百越重兵压境,还俘虏了……你,将你绑在城外凌辱。传信的人说,百越向城内喊话,只要交出贺兰女,便可放了将军和整个河中,可若是拒不交人,百越铁骑便会强行攻城。我……我没拦住阿玘。”

“你是没拦住,还是根本没拦?”

牧茧不敢看他,把头压得越来越低,“我……我……”

“你什么?”亓深追问,“你拦住了她,万一百越见不到人,一怒之下砍了我,屠了河中,你又当如何?”

牧茧猛地抬起头,闪动的眼眸里满溢着否认和惊惧。

可看到亓深的眼睛,牧茧又不免茫然——从亓深的脸上,哪看得出半点责怪他的意思?

他一时迷惑,“将……兄长。”

亓深终于笑了,有些故作粗暴地揉了揉牧茧的头,也一并将他满头的雾水都揉散了。

从百越知道了贺兰女的存在开始,这一切就都已是不可避免的了。

百越大军压境,看似固若金汤的河中城顷刻间便已是一盘散沙。河中处在三国接壤处,曾经长期是兵锋所指,动辄易主,而城内多族混居,成分复杂,族与族之间还偶有冲突,这一切好不容易在凛老将军的庇护和威慑下得以扭转,使城中百姓过上近十载太平日子。眼下城内安稳繁荣,客商往来频繁,百姓安居乐业,没有人希望这一切,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女子而毁于一旦。

亓深在军中多年,已能切身体会风向。百越人不在眼前的时候,可以装作这个敌人不存在,甚至可以自欺欺人地将其当作盟友。于是在西兀厥面前,长原还可以姑且摆一摆大国架子。面对那些流窜的西境匪徒,还有余裕像猫抓耗子似的作弄一番。若是西兀厥商队或使臣在城里作乱,也可以不用顾忌什么颜面,统统拿下审理即可。

此次西兀厥来犯,若不是城内出了叛徒,河中绝不至于如此狼狈。

但百越人来了,情况就会截然不同。长原在早年与百越的大战中耗费了巨大国力,却仍不可避免地兵败山倒,国势至此一蹶不振。后来,贺兰氏的迁入,给了长原回光返照似的喘息时间。长原自以为拥有了利器,却不想其本就娇弱,稍微折腾几下便几乎绝了种。

从那以后,长原的声气彻底弱了下去,成了任百越揉搓的窝囊面团。

值此百越国内皇储角逐之时,长原竟然又出了贺兰女,长原该是比百越还要高兴百倍,恨不得立马将其凤冠霞帔,五花大绑,八抬大轿送往百越,顺利的话或可再给长原换十几年太平日子。

这也是为什么,那时的河中城内,不分官民,人人互相猜疑,又空前团结,想找出到底是谁窝藏了贺兰女,却没有一个人想过要拿起武器,反抗外敌。

亓深本以为自己早就看清了这一切,可当他被俘于城外,看到汝安与牧茧赶来城外解围,而那些城墙上的同袍都用憎恨的眼神看向他时,他终于确证了一个他早就清楚到不能更清楚的事实——

尔等皆是这片土地的子民,不论长原还是百越,唯我葱茏族,不是。

又哪有什么外敌?

那时,他被绑缚在一根高耸的长杆上,故而看得分明。汝安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裙,不疾不徐地朝着百越大军走去,像一抹摇晃的月影即将没入那片黑暗的海。晚霞似鲜血涂抹在她的衣裙上,好像她来之前,已经历过轮番的血战,而在天际的另一侧,形影浅淡的弯月缓缓上升,几乎融化在天幕里。

那时的他,好像也一瞬间想到许多过去的场景——少时在觞山的时光,以及后来在惠安、在南林、在河中……记忆里大多是汝安在月下的样子,周身沐浴着月亮光,眼睛一眨不眨地听着他说话,像是要把眼中盛着的光都毫无保留地奉给他。

他离开觞山时,内心正是沉重繁杂,故没有太多空隙留给这个小小的女孩,可在那些舍生忘死的日与夜里,他才恍然发觉自己心里原来还是被那灼人的目光留下过痕迹。

要怪只怪他这一生太兵荒马乱,抛开那些明里暗里的算计和铁与血的拼杀之后,那双含着水和光的眼睛,竟成了他仅有的慰藉。

也是从那时起,他坚定了自己所做的一切——不只是为了形而上的族人和故土,而是他要带她回家。哪怕他还不知道他们的家究竟在哪里,但只要能牵起她的手,某种程度上也是在回家的路上。

……

当时百越为首的将领便是符昍。他高傲地骑马走近汝安,高声问道:“什么人?”

牧茧欲挡在汝安身前,却被百越士兵围住,很快被卸去了武器,押至一旁。

“你们要找的人。”汝安冷静地回答。

“我们要找的人?”符昍谑笑,骑着马原地转了一圈,引得百越兵士跟着哄笑。

“姓甚名谁?”

“贺兰……”

那端坐马上之人听闻这两个字,脸上有一瞬的失神,随即很快恢复如初,“有姓无名?”

汝安语塞,其实她一直记得亓深中毒时,用以唤她的那个字。

“贺兰嫡系独女玘,吾母正是百越现任神女,贺兰箜。”

她声音不大,却也足够清晰有力。

过半晌,符昍冷笑一声。

“将他们带走!”

2

“我们像犯人一样被他们带到霞萝,一开始直接关在牢房里。没多久,便有人将所谓的‘百越礼’摆在我们面前。现在想来,他们事先应该知道我们的碗里都是什么毒。”

牧茧看了亓深一眼,“阿玘小心避着看守从耳坠里取出一粒药给了我,说可以避毒……兄长可还记得,我们上次去惠安前,秋浔好像也给过你类似的药,他那时说,他的药,既可作毒,世间无药可解,亦可作药,能解百毒。所以我当时想,阿玘的药或许是同一类的,还有可能就是秋浔给她的也说不准。”

说到这,牧茧停了话头。他其实深信那药是秋浔给阿玘的,但他好像忘了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你是说无澜?”亓深问道。

“正是。”牧茧不假思索地说。

亓深也想起了他从秋浔那里得到无澜时的事。那时,秋浔曾对他说,此药曾是他毕生所求,也几乎让他失去了一切,彼时,他手中仅剩两枚……

“然后呢?”亓深略作思索,便将话续上。

“然后……我想那药若是秋浔所赠,定然十分有用,要吃也是留给她吃。那些兵士铁了心要我们把药喝下去,我们就算眼下僵持一时半刻也并无意义。我把所有最坏的情况都想了一遍,却也毫无应对之策。最后我想,既到了这般境地,左不过一死。这样想着……”

这样想着的时候,他下意识地看了阿玘一眼,却与她四目相对,而她的眼睛……

想到这,牧茧接着说,“这样想着,我便喝了我那碗药,随后就人事不省了。

后来听阿玘说,她服药后也失去了神智,醒来时好像是在一间卧房里,在听到外面一片混乱之声后她又晕了过去,再醒来就是在这了。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那些百越人本要把我炼成异兽,好在阿玘及时醒来,让礼部那位救下了我……”

说到这,牧茧的表情显得有些别扭。

“你说亓珵?”

牧茧点头,接着说:“时隔数日再见到阿玘,我真的如释重负。但很快我就注意到,她还是有些不对劲。我便问她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却只说因为那碗药的关系,她始终神志不清,不记得发生过什么。直到……”

讲到这里,牧茧停下,又开始斟酌字句。亓深见他总是欲言又止,好像有了一丝直觉,心亦随之高悬着。

“到底怎么了?”见牧茧迟迟不开口,亓深忍不住追问。

“总之......我猜她,应该是中了苦争春......”

亓深僵住了。

出于很多原因,他对于类似苦争春这样的江湖小玩意并不陌生,甚至这在那些有名有姓的腌臜东西里,只能算得上小儿科。但若是施加在汝安身上,于他而言,便与酷刑无异。

写在葱茏族血液里的恨意陡然涌上心头,让亓深有种被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咽喉的窒息感。

“可查过是何人为之?在你与她分开的这段时间……”

亓深的声音低得让牧茧感到陌生。

牧茧下意识伸出手,虚握住亓深的手腕,“据我了解,苦争春之毒,若有过……便会自然消失,阿玘如今仍偶尔发作,想来是不曾……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我们此番是被符昍带来的,他作为皇储的争夺者,且向来行事莽撞毫无顾忌,无疑嫌疑最大。”

亓深神色冰冷,眼眸深处似有黑雾在扩散,几欲渗透他内心所有角落。哪怕是在战场上,牧茧也鲜少看到亓深露出这样的神情......

“兄长,关于阿玘身上的苦争春......”

牧茧本想转移亓深的注意,但一提及此事,便自然回想起阿玘上次发作时的情形。

阿玘唤他名字的声音犹在耳畔。那时她已在极力克制自己,仅仅是握住了他的手……

光是想到这里,牧茧已觉得脊骨从下到上麻了一遍,不敢再继续回想。

那是自从牢狱出来见到她之后,她唯一一次比较厉害的发作,后来还是他闭着眼以衣带捆/缚住她,再用被子将她裹成粽子,方才了事。阿玘随之慢慢回过神来,眼睛红红地看着他,竭力忍耐着,硬是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他不敢想象,同样的事如果再来一次,他会如何......

“不知除了……此毒可有其他解法?”亓深始终在苦苦思索,没注意到牧茧不自在的样子。

“兄长,”牧茧试探着说,“你……该是最适合为她解毒的人吧?”

“你……咳、咳……”亓深明显局促,不小心呛咳了一阵。

他有些神经质地调整了一下坐姿,慢慢自己捋出了一点头绪,“我们要想办法尽快带她到秋浔那里,这毒,只有他能解......”

“可……”

“在这之前,只需保护好她。”

3

本为河中百姓拥戴的“玉面”将军,竟然是私藏贺兰女之人,还险些给全城召来祸端。亓深虽然捡回一条命,却免不了日后人人喊打。如今汝安、牧茧,还有亓珵都已前往百越,也是他该离开的时候了。

亓深对河中,毕竟有多年相护之义,此次亦是为了到城外求援才为人所俘,身负重伤,险些命悬一线,故而刚被接回城内时,没有人愿意出这个头来针对他,想来是想等凛老将军到了以后再秋后算账。亓深花了几天时间在府内短暂休养,与心腹交代了诸多后续事宜,上报朝廷的奏折和家书亦陆续备妥。待凛老将军抵达,河中自有人整顿善后,也就没了什么后顾之忧。最后,他与凛绽将话讲清,便启程前往南境。

待河中城准备事后清算时,他们会发现,那本该被千夫所指的一城守将,早已踪迹全无了。

逃避就逃避吧,落荒而逃就落荒而逃吧,就算是畏罪潜逃,也已经逃了,亓深统统付之一笑。

——说到底与我何干?

没有太多犹豫,亓深过境后直奔沧溟,彼时他能想到的,想前往的,也唯有那里了。一回生,二回熟。这一次,山主直接放他进山,他也很顺利地见到了秋浔。

他始终觉得,好像世事再如何变迁,沧溟始终都是沧溟,秋浔也始终是秋浔。

“来了,老弟。”秋浔就像前两日刚见过他一样,与他招呼。

亓深本就气血两亏,也不打算见外,直接挂在了秋浔身上。

秋浔深深叹气,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没有我的日子,你都有在好好活着吗?”

可不嘛。亓深心想,差点把自己活死了。

随后,秋浔将亓深拦腰抱了起来。

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

亓深先败下阵来,“过了,哥,真的过了。”

“哈哈哈哈!”秋浔的笑声响彻密林。

亓深就这样在秋浔的树屋里落了脚。他注意到,这里的山民都有在窗上、门上或房檐上挂风铃的习惯,有的人家甚至会挂好几个,风大的时候,整片山谷里都是叮铃铃的响声,细细碎碎的,煞是好听。秋浔树屋的窗上也有一个,偶尔零星两声,像秋浔的性子一样慵倦,两枚小小的铜片上好像刻过字,不过许是时日已久,已有些难以辨认了。

他在秋浔的照料下安心调养起身体。秋浔离开南林后的时间里,亓深确实积攒了很多病痛,既是无暇应对,也属实无人可放心交付,故而旧痛叠着新伤,很是触目惊心。

“我要是把你过往的伤病记下来凑一凑,都能赶上一本《杂病论》了。不过呢,我也正好可以发挥一下光和热,毕竟这里的山民都身强体壮的,我这一双妙手都撂荒了。”

因为此前数年相处的默契,秋浔料理起亓深来很是得心应手,加之亓深十分配合,身体果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日渐康复起来。

“你这次来,是准备放手一搏了?”

凭着对亓深的了解,秋浔很轻易地察觉了亓深的想法。

亓深摊开双手,神情堪称爽朗,“已无退路。”

“汝安和牧茧,现在也都在百越了。”他随口补充道。

秋浔的眼神明显黯了,半晌无话。

可既然话说到这了,亓深确实很想弄清楚一件事,“当年你离开南林,甚至没有等我回来,究竟是……?”

秋浔回过神,懒懒地回道:“不过心血来潮,加上确实等了太久了……”

亓深知道,秋浔一直想回南境,其原因之一便是寻一位故人。

不过看来,仍是无果。

“那后来,你始终都没想过再回来吗?”

秋浔看着亓深的眼睛,突然笑了,“我若当时随你回去,现在谁在这为你疗伤?”

亓深不置可否,却也明白他不愿多说。

待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亓深便与秋浔作别,动身前往霞萝。一路上,他跟过商队、流民,上过商船,甚至混入过私人车队,而在接近霞萝时,正赶上新神女即将上任,亓深便混入众多舞队之一进了城。

整个过程中,始终有人暗中跟着他,或者不如说,从他最开始离开觞山的时候,便是同一支势力始终远远跟随着他。他从浑然不觉,到隐隐察觉其存在,再到接触、借力,但始终与其保持着距离。

他习惯独行,遇到任何情况,最先想的都是靠自己如何解决。在人群里隐藏行迹,或是扮作他人,心里真切地感受到与他人的距离和差别,这种状态,让他能够清醒地与他人周旋。

是夜,亓深从牧茧这里听说了关于汝安的事后,他意识到,自己或许是时候去见一个人了。

石门祭的狂欢彻夜不休。亓深避开了靠近山门的主路,始终在密林里穿行,等抵达先神女寝殿时,天已将近破晓。

贺兰箜本就彻夜未眠,本打算将这位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不速之客直接扫地出门,却不想迎来了这么特别的一号人物。

她耗费了数年才姑且收服的竹丝卫,在见到亓深的那一刻,齐刷刷地单膝跪成两排。

竹丝卫之首瑚琏是一位中年妇人,见到亓深直接带着哭腔唤了一声“少主”,贺兰箜便对来人的身份大体有了数。

“你们,就打算这么齐刷刷地叛变了?”贺兰箜的声调平缓,但多少可以听出些许无奈。

瑚琏一时有些左右为难,“神女……我等……”

“我不是来抢夺什么的。”亓深微微俯身,“见过前辈。”

贺兰箜抬手挥退众人。

二人省去寒暄。同族相见,一切尽在不言。

“关于你母亲的事,我很遗憾,此间详情,我亦不甚分明。”贺兰箜先开了口。

“前辈无需挂心,我已有些线索,溯源之前,我会自己弄清楚。”

“关于溯源,你知道多少?”

“多年来,一代又一代葱茏人都在找那个地方,若那里真的存在,断然没有找不到的道理,毕竟大致的地点,是有迹可循的,但为何就是找不到呢?”

贺兰箜耐心等着他说完。

“古籍暗示,当年葱茏一族因天灾而现世,我想过,是否那片土地早已因天灾而消弭于世间,但是……”

“但是……”贺兰箜接着说,“古籍还暗示,葱茏一族与那片土地同在,而我们还好好活着呢。”

“故而,那里仍旧存在于世间,只是可能以某种方式隐藏在人们难以察觉的地方,或许还是得从更多古籍里找到线索。”

“话说,”贺兰箜忍不住说道:“我能感觉到,你的血统很纯。”

贺兰箜随着这跑偏的思路,想到了当年和她一起入百越的那个女人。

据说,那人在化神后,身体很快就不行了。

“若你能化神,想来不会遭受太多痛苦。”贺兰箜近乎带着祝福般说道。

亓深自然听过“化神”这种毒药,或者说“特殊的仪式”,进入百越的贺兰女都会服下此毒,用以检验血脉纯粹与否。

“阿玘,可是九死一生呢。”贺兰箜淡淡地接着说。

亓深倏地抬起目光,看向贺兰箜。

“那两个小朋友都没和你说过吗?”贺兰箜语气仍旧淡然,“说到底,是因为阿玘中的毒远不止化神、苦争春……简直跟大杂烩似的。”

贺兰箜解释说,因为过往死于化神的贺兰女实不在少数,亓珵担心阿玘有性命之忧,便想方设法让阿玘吃下他手中的无澜——也就是亓深曾从秋浔那里得来又转手赠给亓珵的那枚——希望以无澜抵消化神,再让贺兰箜亲自证实阿玘就是她的血脉便好。

但阿玘或许是担心,这样一来,就没办法实实在在地证明她体内确实有葱茏血脉……冲动之下,她竟又服下自己手中的无澜,想以此无澜抵消彼无澜。

先不说化神本身对她的伤害,无澜作为毒中之王,理论上虽然可以两两相抵,实际上却仍给她造成了重创。循环往复的呕血和昏迷,将她整整在鬼门关羁押了七日。等她终于醒来,已然形销骨立,她的脏腑亦受损严重,还在化神的影响之下忘记了一切。

时至今日,依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倒下。

亓深没有过多耽搁,让自己的人给秋浔送了信,说明了汝安如今的情况,让他做好准备,而他这边将会尽可能快地将汝安送往沧溟。

他心乱如麻,有太多事情等着他去做,有太多人需要他一一去见。自那夜以后,他没有时间频繁地去见汝安,大多是在夜极深时潜入神女寝宫,在她睡意最浓时,靠着她的窗棂看看月亮。

……

沧溟山里。

秋浔读过亓深的信后,无意识地捏皱了信纸。

在他陷入恍惚的时间里,心内的暗影悄然扩散,所染指处蔓延开一阵剧痛。

直到一阵风吹过,带起一串清脆的铃音,才将他从黑暗里拖曳出来。

额上已是一片细汗。

他定了定神,却无力再去读一遍纸上的文字。反正那几样毒药早已经刻在脑子里,他就算闭着眼睛也知道解毒的方子怎么配,药在哪采,后续怎么调养,不能说完全,恢复十之七八铁定是没问题的……

只待,他们何时到来……

秋浔伫立在窗边,无意识地摩挲着风铃缠绕在一起的两枚铜片,又将系着铜片的细线在指上绕过三两圈。

第七章第二稿(龟速修改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忘却之名:缥缈夜行,月可渡舟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春水摇摇晃

狩心游戏

如何阻止男主发疯[歌剧魅影]

朕真的不会开机甲

婚内上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