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轰然关闭，连带着那些可怕的声响都消失在身后，许凤卿茫然地被夹带在人流中往前走。
他们本是由南城门入城，如今却是从北门离开，完全走上了一条陌生的道路，不过同路者大都神色慌乱紧张，跟他差不多。
想来这种要命的关节也没人笑得出来。
读书人的身份好说话，许凤卿一打听，才得知这里的人大部分都是沿着官道去八十里外的白镇避难落脚。
只有他带着一只要命的恶鬼，毫无目的。
许凤卿擦了擦挤嚷出来的细汗，转头看了眼抱臂靠在树下闭眼的鬼，叹了一声。
好在一路上是花的皆是那天璇子的盘缠，他还有些碎银子可使。
要不还是原路返回吧，不过这多出来的路程实在意外，大概回程到半路就会没得银子支用，他有些烦闷，转而又想到不知此处离京城多远，好不容易走到这，如果能赶上考试也是合算的。
“那可是不巧了，公子，你若去京城，得绕道水路啊！”
闻言，一个坐在板车上抱着孩子的大娘啧啧摇头，或是见他一个读书人可怜，大娘眼睛一瞥别处，突然冲着边上一个戴斗笠，正在招呼人的中年男人大声喊道：
“哎！老孙家的，你是去你丈人家不是？捎这个公子一程得不得行蛮？？”
那中年男人没有多说话，揽着乌泱几个打赤脚的小孩子，冲她点了点头，然后对着许凤卿扯开粗砺嗓子喊道：
“秀才！你要坐船要等到明天才得行！今晚上风大不开船咧！”他又道：
“不过船舱里头可以落脚，你有几个人啊？”
许凤卿眼睛一亮，冲着他拱手，连声道：
“使得使得！我还带一个人，谢谢大哥！”继而他有转身冲着那大娘感激道：“多谢婶子好言帮忙。”
那大娘一摆手让他赶紧跟着中年人过去，许凤卿再度朝她行了礼，一回头却见那鬼身边竟不知何时站着两个短打装扮的年轻男人。
都是一副谗颜讨好的笑模样。
看得许凤卿直皱眉。
这两人可真是鬼迷心窍。
那鬼虽是容貌秀丽，却连头发都未束，抱着手臂半掀着眼皮，显然不是什么良家子的做派，却还有人因为这幅皮囊如此殷勤贴上去。
那鬼还真看了他们一眼！
真是有伤风化！这都什么当口呢！
许凤卿大步走上前去，有些生硬地插入两人之间，摆出一副客气脸色，好脾气道:
“二位大哥......”他顿了顿，瞥了眼男鬼，接着道：“内子身体不适，先行一步避风，借过，借过。”
说着，他搂着鬼的肩膀朝着中年人那边去，怪的是鬼始终也没抵抗，就像那两个人跟他搭讪他也没反应，被拉走也没反应。
许凤卿虽然心里有些古怪，不知道这狡猾的恶鬼又在酝酿什么阴谋，但又想到方才鬼在那两人面前毫无反抗的画面，不知怎么越发不舒服，便拉着他低声道：
“你可别对那俩人打什么坏主意，别忘了你脖子上还带着环呢！”
说着，许凤卿用力捏了捏他冰冷的手腕，后者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这时中年男人冲着他们喊道：“良才你还不带你弟弟把船放出来！带桃子她们...还有这个秀才小哥上船去避风！”
许凤卿脚步一顿，才明白他不是对着自己说话，再一转头，方才那两个搭讪鬼的年轻汉子就满脸笑的跑了上来拍拍他的肩膀。
“巧了么！公子，咱们就是船家！走，我给你们带路！”
名叫良才的男人，兴高采烈地说完，还不住的把视线偷偷往恶鬼身上瞥，许凤卿自是心头不悦，又不想惹怒这家人，只小声教训让那男鬼少跟他说话，别想吃人云云。
船舱空间狭小昏暗，许凤卿带着男鬼挤在角落勉强有个遮蔽处，虽然远不如客房安逸，好在他也不是什么讲究金贵人，好歹也能凑和。
“嘿嘿，孙叔，今晚浪头大，阿明把船头拴紧了没事，我来守夜，你放心去睡吧带着桃子她们。”
他起身把马拴在渡口桩子上，回到船舱就听见良才正跟那中年男人说话，不由得一阵郁闷。
他是见识过这恶鬼蛊惑人心的手段，即使这鬼被玉环所束缚无法伤人，却防不住他人为其所骗，飞蛾扑火，更多的缘由他却不敢再深思。
待良才左看右看，要进船舱跟恶鬼搭话时，许凤卿干脆再度强插一脚，挡在他跟那鬼的前面，风马牛不相及地扯一些有的没的闲话，几乎要把冒昧两个字挂在脸上。
良才屡屡搭讪美人都被这酸秀才拦着，也不是很有脸，只好悻悻走开，坐到船头站岗去了。
许凤卿往里坐了坐，边道：“你休想骗我一样再害人，哼，若不是...”
“我若是真把他吃了，你待如何？”
清清冷冷的声音从身边传来，许凤卿的话卡在喉咙，他一回头，就见恶鬼以他那特有的，有些轻蔑，又如同带了点调笑的眼神看着自己。
许凤卿张了张嘴，想努力说出些大义凛然的话来威胁他，但话还没出口就卡在喉咙里。
自己的的确确没有任何办法，他不是天璇子，有那降妖驱魔的本领，若不是得了这玉环，早就被恶鬼吞干净了。
许凤卿的脸突然热了起来。
既然如此，明知他的恶劣本性，可为什么还要带着这鬼上路？
他自顾自尴尬，好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好在恶鬼也并没有要听他话的意思，丢出这一句挑衅般的话语，就闭上了眼。
好一会，许凤卿才默默闭上了嘴，捏紧了包袱。
窗外风吹雨摇，仿佛在示意这世道艰难，妖魔横行，许凤卿断断续续在噩梦中惊醒，睡不安稳，迷迷糊糊还在潜意识里听见那良才骂他小白脸踩狗屎运讨到个这么漂亮的媳妇。
他嘟嘟囔囔骂了那良才几句，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好在次日天气转好，夏秋交际的日光还有些燥热，许凤卿被孙叔划船的动静叫醒已经是快正午了。
“秀才，等会到了岸就是宁安，宁安往北就是京郊咧！”
他揉揉眼睛，应了一声好，一转头，却发现那个叫桃子的小姑娘不知何时蹲在自己的脚边。
她仰着头，有些脏脏的小手正一下一下的拨那恶鬼披到腰间的长发，而这恶劣的鬼眼睛都懒得斜一下，撑着头望着船舱另一侧，权当这小孩是空气。
“姐姐的头发真好看，很香很香的。”
稚子的声音细嫩，眼巴巴地看着那恶鬼，见没人搭理她又眼巴巴地看着许凤卿。
许凤卿打了个哈欠，伸手将那跪坐在地上的小女孩抱起来，翻了下包袱道：“姐姐脾气不好，来，给你。”
他进京赶考路上有时闲来无事，便随手扯了些草编了只草蚂蚱伴着，如今用来哄这小孩。
果然桃子玩草蚂蚱就忘了之前的事，撒着光脚丫子，快快乐乐地跑出去了。
许凤卿吃着孙叔给他干饼子盘算着脚力。
果然走水路比陆路快很多，如今看来他赶上今年考试当时绰绰有余。
还记得当初因为这一路异变，他原本早就放弃了考试，没想到阴差阳错竟又兜兜转转回了原地。
“当真是命运无常啊！”
如此感慨着，靠岸后，许凤卿给了些碎银给孙叔，后者反复推辞，最后许凤卿丢到了他的船上自己才拉着马屁和行李还有一只鬼上了岸。
宁安离京郊已经很近了，他花了两天时间赶到宁安城中，四处打听到了此地镇魔司的位置给天璇子留了手信才马不停蹄地朝京城赶去。
“考试需得九日，正好在此地等候天璇子的消息，将此物归还原主，这玉质可真是....”
许凤卿赶路三日，黄昏时分入了城，他租了间偏的客房，身上的银子就所剩无几了，于是他第二日空闲里便出去摆摊给人代写书信字画。
可让他没料到的是，京城里最不缺的就是落魄才子，他连着摆几日，收入都十分寥落，可试还有四天才能结束，按这光景，恐怕天璇子还没来，自己就先饿死了。
夜里，他摸着男鬼身上那玉环直叹气。
若是真能把这金精玉环卖了，就是吃上十辈子也不愁了。
可惜。
他摇了摇头，转身就要去收拾包袱，却不料被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了。
许凤卿回头，就见那恶鬼有些邪气地提起了唇角，流露出有些得意，看上去像是某种暗中期盼达成的模样。
“喂，你这穷秀才是没钱了吧？”
这几日他过得拮据，菜都舍不得点，日日都是馒头果腹，想来这鬼早已发现了，许凤卿窘迫多了被拆穿也不觉得羞了。
只不过他不知道这鬼突然哑巴开口是又要闹什么幺蛾子。
“咱们做个交易怎么样？”
“嗯？”
许凤卿惊讶于他这鬼还有“打商量”的时候，心想肯定又是什么骗局，不料鬼却有些突然地开口：
“老实说，那天璇子还有没有命可不一定吧？”
许凤卿一愣，下意识就要反驳：“怎会....”
恶鬼摊摊手，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有什么不可能，你也清楚他的本事吧，如果他还活着，怎么会一去这么久毫无音讯？”
“还有，那个臭道士的牛脾气我可是一清二楚的，若是他一息尚存，怎么会放你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跟我呆在一起？”
恶鬼以食指绞了绞长发，挂着点残忍的笑意，慢悠悠道:
“想来，他恐怕早已在皂城身死于尸变潮了罢。”
虽然跟天璇子相处不过几日，但是他的品性许凤卿却是深知。
天璇子还真是罕见的，正义又充满怜悯至纯至善之人。
被他这么一说，许凤卿还真觉得有几分道理，心里的焦虑与慌乱更甚，但是又不愿意面对现实，语气都有点冲：
“天璇子法力高强，怎会轻易落败，你、你、你别胡说了！”
鬼不可置否地抬了抬下巴:
“看吧，你其实也不相信吧？况且，就算他还活着，可是要找到你又要猴年马月，到时怕是他要捡着一副饿殍了吧哈哈哈哈哈！”
被毫不留情地嘲笑，许凤卿气得手抖，指着他结巴半天，说不出一句连贯的话。
这恶鬼笑够了才懒洋洋地伸手出来捏了捏他的指尖，忽然又变成那副善解人意乖巧柔顺的模样，贴近许凤卿，吐气如兰柔声道:
“所以啊，跟我做这个交易不好么？”
说着，他轻飘飘执起已经愣住的许凤卿的手，按到自己的胸前。
他只披着一件薄薄的袍子，许凤卿的手很容易便以一种大胆而放肆的姿态滑到了衣服之内。
从冰冷的玉石到同样冰冷的皮肤，他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美人的衣衫就这么流水般滑落，堆到了他的手腕上。
恶鬼这次没有故意伏低做小，柔情蜜语，反倒是挂着他最常见的戏谑与轻佻，却让许凤卿从未有过的心跳不已。
恶鬼就这样挂着充满恶意的浅笑，幽幽开口了:
“我说，你不是很喜欢我么？”
“我让你再弄一次，你放我走吧？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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