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此一遭,梅念卿不敢停歇,直至逃到了一座荒山,在山中的石洞里,他找了些枯草树枝,点燃了篝火。
洞里被火光照的通明,坐在一旁的石块上。太子庙里阴冷且潮湿,在那个地方待久了,脸色难免苍白,火苗摇曳着,虚寒的身子才渐渐有了点暖意。
梅念卿思畴着,突然脑海里冒出来许多之前未曾想过的问题。
白无相为何平白无故会盯上太子谢怜?
为何就在谢怜下凡后,自己请神帝君不再显灵?
如今的样貌并不是易容所用的模样,帝君是如何仅凭一眼就认出了他?
为何帝君会想杀我灭口?
而帝君的脸上为何会出现人面疫?是谁诅咒了他?
“头好乱...”
梅念卿薅着头发的手渐渐垂落,有些黯然神伤。白无相神形俱灭了,竟有一丝后知后觉的难过。
“眼下不是伤怀的时候,先静下心来再说。”梅念卿调整坐姿,在平稳的思绪中,回想起过往。
几年前太子谢怜还未飞升。梅念卿还是仙乐国的国师,时常会和天上的神官有所往来,某夜,他照常请神武大帝显灵。
按照惯例,神武大帝是不会轻易显灵,直到近期谢怜闹得动静实在是太大了,帝君显灵的次数倒变得频繁起来。
“国师,今日请神所为何事?”
“今日有一困惑,不知如何解答,帝君向来博览群书,所以特来向您讨教一二。”
梅念卿心中其实早有答案,在教导谢怜时,这位太子殿下并不接受自己的见解,并说出还要“再给一杯”的道理,实在是令人瞠目咋舌。
“哦?是什么问题?”
梅念卿不徐不疾道:“二人行于荒漠,渴极将死,唯余杯水。饮者生,不饮者死。若尔为神,杯水与谁?”
“国师为何要问这种问题,自古以来,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况且万般命数皆有因果,世间万物必然要遵循天道。”
神武大帝顿了顿又道:“无解的题,又何必庸人自扰。国师,你又犯浑了。”
“帝君所言极是,太子殿下年轻不懂事,今日为此和我争论,倒是难为您听这无稽之谈。”
“说到仙乐,我对他颇为赏识,国师一身好本领,教导出来的徒弟自然也是最好的,将来必成大器。”
每次两人对话之间,总会有意无意的提到谢怜,君吾对谢怜总是不吝夸奖。
梅念卿叹道:“帝君谬赞,太子能有如今也少不了您的暗中照拂,不过他毕竟还年轻气盛,做事不免浮躁不稳重,我还是希望他潜心修炼,勿要多生事端。”
梅念卿回忆向后推移,又想起谢怜飞升不久后与君吾的对话,那次请神倒是和以往大不相同,往常君吾都只是显灵,而这次他直接现了真身。
这是梅念卿第一次瞧见神武大帝的真身,与神像不同,神武大帝高梅念卿足足一个头,披着白色银甲,高大而威武,面容俊毅,灰色的眸似万年不化的寒潭,身姿挺拔头戴冕旒,帝王之气扑面而来,第一武神之名当之无愧。
不知是不是错觉,梅念卿觉得对着神武大帝有股万般熟悉的感觉,他俯身行礼,“帝君。”
“仙乐这次做的不错,一念桥头激燃一剑,斩厉鬼于三问之间,我倒是越来越欣赏他了。”
君吾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
“帝君过誉,太子殿下年纪轻轻便已飞升,能有如今造诣,承蒙您对仙乐国的照拂,国安,则民安,若不如此太子殿下如何能心无旁骛的修炼悟道。”
话虽如此,可自打谢怜飞升后,梅念卿总会莫名感到不安,哪怕卜卦卦象如常,也依旧无法安下心。
“仙乐那句,‘身在无间,心在桃源’很是不错。”
虽然君吾语气平和,仍会让人觉得压迫感十足,梅念卿倒也没多想,只当是头次见面不免紧张。梅念卿只道:“年轻人难免说话不太稳重,帝君见笑了。”
“无妨。”
君吾并未再多说什么,却隐隐让人感觉不对劲。
最后一次请神,是谢怜执意下凡那次,梅念卿跪在神武殿的神像前,焦急地说道:“帝君,太子殿下不懂事,我会好好劝诫他,让他回天界请罪,还请您宽恕他贸然下凡!”
君吾静静听完,只留下句话,“我多次劝告仙乐,这是徒劳,但他还是执意下凡,既已犯禁,这天罚自会降下,国师好自为之。”
哪怕后面多次请神,也于事无补,天界神明皆不再应请神。
初卜卦象,每次显现出的卦象,都是仙乐国气数未尽,直到谢怜下凡救国,一切都变了,白衣祸世的降临,如怒火般的灾祸,汹涌着将仙乐国搅得天翻地覆。
人面疫大面积爆发,梅念卿惊觉,当初想此为天罚,直到国破后,见到了白无相,认出他就是当初的乌庸太子。
那次面具脱落时,白无相的脸上并没有那狰狞的人面,就算是用法力压制住了,可到最后那日他带着重伤回来时,依然没有显露半分。
梅念卿以为这是三位朋友的怨念已经散去,暗自松了口气,所以没有离开,想着至少还能最后再陪陪白无相。
直至白无相消散,帝君要杀自己,君吾脸上赫然出现的人面疫。
‘神武大帝’的身份就像是指向一切始末的谜团。梅念卿曾尝试过,却算不出神武大帝的卦象,哪怕是徒劳,这次他还是想试一试。
铜钱洒落,果然如预料所中,算不出...。
如果那时那一掌没有打偏,自己必死无疑。梅念卿身上的伤并没有多重,还是那次白无相将他打到柱子上的一掌还未痊愈。
于是决定等伤好以后,找个机会回去一趟,那个已过了千年都未曾再踏足过的地方。
梅念卿逃脱后,君吾也未再纠结,仙京事务繁重,比起这些,这人的行踪就显得无足轻重了些。
无论天涯海角,逃跑也是无意义的。
神武殿内,君吾正襟危坐在神座上,轻揉着眉心闭目养神,冥思苦想,脑海里的画面不断回闪。
那些在太子庙的记忆总不自觉的在识海回荡,挥之不去。至高无上的神武大帝,终究心里还是存了一丝犹豫。
梅念卿的伤半月余才养好,凭着记忆前往曾经那被山火掩盖的乌庸古国。
想当初逃离故土不久,他便后悔了,当他再次回到乌庸国境外时,那里已被山火吞噬。
现在的乌庸旧址早已破败,雕栏玉砌应犹在,再无当年故人归。
梅念卿寻着回去路,发现进去的路早已坍塌,他走了很久很久都没找到入口,直到遇到了“老”“病”“死”三座大山。
说来奇怪,这三座巨山就像是有意识般,把梅念卿引导进了乌庸古国,这种感觉让人似曾相识。
当即决定要和这三座大山沟通,虽然这是个荒唐的想法。而在梅念卿的不懈努力下,终于找到了和三座大山沟通的办法,一切的源头慢慢浮出了水面。
这三座大山竟然是那曾经的三个朋友,现在的乌庸古国早已变成了妖魔修炼的绝佳场地,原来的那座火山有了另一个名字——铜炉。
自从身陨铜炉山后,铜炉吞噬了他们的身躯,几乎被焚烧到消失的骨灰和火山灰混在一起,喷发出来,随着时间的沉淀越积越多。
千百年过去,那些火山灰最后化为了三座大山,寄宿着他们一部分的魂魄。
如今的‘神武大帝’就是当年的乌庸太子,当年火山喷发,乌庸太子没有离开,随之一同覆灭,直到过了几年后,他以鬼之躯冲破铜炉,然后换了副样貌,修炼飞升,再度成神。
天界的神官早就换了一批,只因为,上一代的神官,不是自然换代陨落,而是被乌庸太子一个一个,慢慢杀光的。他......屠了整个天庭,一个也没有留下!
整个天界的先代神官都死光了,不会有人再知道乌庸太子,也不会再有人知道他是谁!
血洗天界之后,乌庸太子又回到人间,耐心地等了几百年,编了一个新的名字,捏造了一个新的身份,作为‘人’,再次‘飞升’。
现在人间广为流传的‘神武大帝’君吾的出身、典故、趣闻、相貌、性子......全都是假的。
而白无相,也只不过是乌庸太子为平息心中怨念,将恶念及恨意抽出所化的一个分身。当初一念桥的恶鬼,也是君吾丢进铜炉山内,由恶念所化的分身之一。
铜炉山时常会出现一些妖邪,只因铜炉早已认君吾为主,他隔三岔五将心中怨念丢至铜炉内,以此平衡心中的善恶。
得知真相的梅念卿汗毛直竖,他曾只以为白无相就是‘乌庸太子’,没曾想错得离谱。
告别三座山后,梅念卿决定要在这留下些什么,便来到了曾经的乌庸太子神观遗址,思畴良久后,使用法力留下来些壁画。
那壁画里有乌庸太子,四位护法,还有山火喷发、通天桥断...很多很多,只盼望着有一天,能有一个人来揭开这些秘密。
师府门口,因为次子的降临,举家欢喜,便广施粥点。梅念卿看了眼襁褓里的婴儿,问了生辰八字后,说了这么一番话:“吃了你们家的粥,我说句话。你们家这个儿子,命格虽好,但一言难尽。要是想救,必须得尽量低调,别让他从小养成张扬的性子,不许他出风头,记住闷声发大财,如此方可平安渡过一生。绝对不要给他办喜事,会招来不好的东西。”
梅念卿自离开铜炉山后,常年就在外界寻找从铜炉山出来的妖邪,他想补救,想挽回,倘若当初自己没有离开,会不会‘太子殿下’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是夜,梅念卿又想起谢怜小时候。那时,自己总会跟小太子讲一个故事,其实也不算是一个故事,不如说,是想给谢怜灌输某个高大光辉的传奇形象。
从前有一个古国,有一位太子殿下,他天资过人,年少聪慧,文武双全,乃是一个举世无双的惊艳人物。他爱他的国民,他的国民也爱他。直到他死去很久,人们也没有忘记他。
梅念卿每每说完这个故事,不免感慨,“殿下,希望你能够成为那样的人。”
当时年纪尚小的谢怜正襟危坐,不假思索地道:“我不要成为那样的人。我要成神!”
这话一出,梅念卿失笑摇头,谁年少时没有个英雄梦呢?
谢怜继续说着,“如果您说的那位太子殿下当真如此举世无双,为什么他没有成神呢?如果人们真的没有忘记他,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听过有人提起这位殿下呢?”
“............”
梅念卿听后的表情十分精彩,气不打一出来,便让谢怜跪在钉子板上抄道德经。
思绪回笼,梅念卿不由的笑了笑,不免担心起谢怜来。当初那句“身在无间,心在桃源”可谓是触到了‘殿下’的逆鳞。
梅念卿知道,谢怜再未飞升,只希望他万事顺遂,不要再回到天界就好。他能感觉得到,君吾并没有放弃捉他的想法,他每次卜卦,只要卦象一变就跑。
而君吾每次都要抓住这个人的时候,总是被先一步逃脱,引得内心愈发不满。
梅念卿一直小心翼翼,生怕被擒住,现在的自己,绝对打不过法力无边的神武大帝,被抓住了,也就只有死路一条。
回忆起曾在乌庸国,殿下还未飞升的时候,那时的殿下刻苦,用功,是自己非常仰慕的人。
乌庸太子练功,自己就坐在一旁的石凳上,看着他在白梅树下耍着剑招,干净利落,风姿卓越。诛心在掌心间舞的出神入化,一朵梅花悄然落下,垂落在剑锋时,碎成点点星白。
顷刻间又忆起往昔。
想起殿下,不论是白无相,还是神武大帝,梅念卿还是想唤回曾经的那个‘太子殿下’。
只不过还要等一个时机,一个机会,“千百年了,殿下...你累吗。”
这无声的询问,窃默无闻,不会有人听到。时光如白驹过隙般向前飞逝,已不知过了第几个一百年。
某日,梅念卿卜卦后见卦象有变,当即准备离开,可腿脚却不听使唤,被定在此处。
“糟糕!”
全身无法动弹,却又迟迟不见来人,就在他脑子里飞速的盘算着如何脱身时。
未见其人,却闻其声。
“国师,在想什么?竟能想的这般出神!”
下一瞬,脖颈被大力的掐住。梅念卿脸色赫然涨的通红,愕然看向眼前多年未变的人,几近晕厥,却还是心有不甘。
磕磕绊绊地说道:“殿...殿下...收...收手吧!”
君吾早该知道,这人向来都只会说些不爱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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