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几个丫鬟围在这里鬼鬼祟祟干嘛呢？”春草大喝一声。
楚夏今天起得很早，大抵是因为楚云齐置亲情于不顾做出来的腌臜事，她最近都显得心事重重的，一大早天还没亮就醒来了，让春草服侍自己梳妆在府里走走散散心。
晨光微凉，楚夏披着月白薄衫，一束日光刚好斜斜打在她的肩头。
走到角门附近，传来一阵细碎的喧哗声，几个丫鬟婆子围作一团，听到春草的怒喝，神色闪烁，连忙让出一条路来。
管事婆子王嬷嬷迟了一步赶来，笑着敛敛裙摆对楚夏行了个礼，语气里却藏不住的敷衍：“不过是几个厨房下人偷嘴顶嘴，怎么敢惊动夫人了呢？”
楚夏瞥了她一眼，没回答，视线移到后面那两个低着头的厨役小丫头身上，春草立刻有眼色地问：“你们两个，刚才在吵什么？”
一个低头不语，另一人颤声答道：“奴婢只是说了句……说了句绣姐儿们每日都能去绣铺带好些茶点回来，怎么咱们厨房管嘴的只能喝柴火灶烧的水，她们就骂我们没规矩，说我眼馋。”
“那你眼馋了吗？”楚夏忽然笑眯眯地看着她问。
那丫头一下抬起了头，眼眶有些红，却咬咬牙，实话实说：“眼馋是有些眼馋，但奴婢没偷没抢，只是嘴上说说罢了。”
“你那点心思，”楚夏温声，“也不该藏着。咱们府里一碗饭，一口水都不是无缘无故变出来的，绣娘日日坐十几个时辰绣花，你们厨下也要在油烟灰尘里忙个不停，凭什么好茶只往那边送，是不是？”
她转向王嬷嬷，轻声，但句句击实：“这府里各种待遇，可不能有半点偏颇。”
王嬷嬷脸色讪讪：“是奴婢疏忽了，本想着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该劳夫人费心。”
“鸡毛蒜皮，刮多了也能成一股风了。”楚夏边说边摇摇头，“王嬷嬷，你进日带她们到前院集合，我有几句话要讲。”
语气不重，但众人却从中听出了些什么，心下已觉出异样来。
楚夏坐在前院的暖亭中，望着一群丫鬟婆子按位而立。唇角含笑：“我嫁进裴府的时间不长，铺子方才站稳住脚，宅中事理却又有些松动了。我最近也听到了些风言风语，有人说我重商轻管，说我只顾着外头的书斋绣铺，内宅便任其自生自灭……这话传到我的而耳朵里，我理解，也不会怪罪谁。”
她顿了顿，打量了一下众人，只见她们神色纷乱，有的低头，有的眼神漂移。
“我也知道了大家分工有别，绣铺是桃夭在管，厨下归王嬷嬷，院中值事归李伯，但我今儿要问一句，既然你们都说各司其职，那为何早上角门吵起架来，李伯不闻，王嬷嬷也敷衍处理，桃夭因为还要贴身侍奉我暂且先不论，厨下说绣坊压人，绣坊说厨下不敬？”
一阵静默。
李伯迟疑起身，拱手想说些什么。
楚夏却先他一步开口，语声柔和：“李伯算是府里的老人了，前几日我和裴景昭检查账本时，他给我说，李伯很靠谱，可年岁大了，眼花耳背，人心真假难辨，这也是实情。”
李伯面色一僵，却听她继续说：“所以我今儿个把大伙召过来就是定一件事。”
说着，她从袖中抽出一份名册，交给春草：“从今日起，府内人员轮值分派，绣铺、厨下、院中三处人手，按旬换岗，互相监督。每旬由事务首席整理报送府内事宜状况，我亲自核查。”
此言一出，顿时引来一片哗然。
“夫人，这可不成规矩啊！厨下怎么能让绣娘去，她们那双手可娇贵得紧。”
“绣娘要是谁害怕火，那咱府里上下都别吃饭了，柴米油盐哪一样不要人力伺候。”
楚夏平静地看着诸位，像是早有预料大家会这样想：“这叫互通。如此，厨下知绣铺难，绣铺懂厨下苦，院中有事互相才能好好说。谁要是认为自己只该做好一桩事，做什么活可以高人一等，那咱们这府迟早要分崩离析。”
王嬷嬷眉头紧拧，忍不住出声：“夫人，这可不是寻常人家，您是年纪轻轻阅历少不知道，如此轮法，容易招人非议的。”
楚夏轻轻一笑，抬眸望她：“你是怕旁人说‘女主内不稳，妾身无序’？”
她张口结舌，一时不知该怎么接。
楚夏却道：“那我便请大家都来盯着。谁在谁不在，谁做得好谁做得差，全都记上账，旬末对表。”
她停了停，扫视一圈，道：“若再有人说三道四，就请她当众指出我哪儿做得不对。”
李伯迟疑道：“那管事首席，又由谁做主？”
楚夏笑了，只想立在队伍最末，衣角洗得有些泛白的老仆妇：“孙婆子，你上前，到我跟前来。”
孙婆子虽然在府里也算资历老的一批了，但因寡言少语，腿脚不便早就被排挤了多年，如今突然被唤出来，整个人都站在怔住。
“你儿子是不是在绣铺当账房？”楚夏问她。
她忙点头：“是、是的。”
“你虽然话不多，管的事也不多，但如今绣铺与府内密切相关，你有亲人在其中，方便协调。”
孙婆子愣住了，眼里闪过一丝不可置信：“夫人，您是说让我管众人？”
“不是‘管’，是‘统筹’。”楚夏面向众人，“你负责收话、记事、传令、记账，每旬一更。如果有谁不服气，就按新规处置：错事记名，但凡有言语放肆、拉帮结派者，一并都记在你这里，等到一旬结束，统一汇报给我。”
孙婆子连连颔首。
有几个丫鬟虽然眼中有些许不满，觉得日后换工做不好会被指责，却也知楚夏这一步布得严丝合缝，扶的是边角，打的是要害，谁都没有出声反驳。
楚夏缓缓起身：“我确实刚进门，谁是旧人谁是忠心之辈都是从裴景昭那得知。但从今往后，谁闹、谁拖、谁藏事不报，我都会知道的一清二楚。”
一片无声。
她没再说什么，朝众人摆了摆手：“我就讲这么多，都散了吧。”
同一时刻，裴景昭倚靠着廊柱，一双桃花眼远远看着暖亭中走出的纤纤倩影。
在她身后，几个下人低眉顺眼，她自己不紧不慢，回身交代了几句。
廊下风过，她的外衫微扬，昳丽的眉眼中满是从容。
他忽然觉得，这系统的任务也挺合他心意的。
她不曾高声训人，也没有翻以往旧账，只用三句话两张表，将一院子的人都收拢在自己手中。他从始至终就知道她有手段，却没想到，做得如此快准狠。
……
晚饭时，两人难得共桌。
自从楚夏安排府中膳食后，饭菜虽仍是清淡小碟，但荤素搭配有序，像她今天的分工，不花哨，不任性，却有令人不得不服。
裴景昭吃了几口，看向她：“你今天，比朝中的官员还像个官。”
楚夏抬眸看他，唇角勾起淡淡地笑意：“我不过是分了个工，在你这就当上官了？”
他望着她，忽然意味深长地说：“假如我哪天真正掌权，定要请你做我的谋士。”
她手中动作微顿，听出了他的话外音，看着他的眼神也有了些许深究，但还是轻笑一声，像羽毛，拂过裴景昭耳尖：“那你得先争口气才行，别叫外头人说，裴家的夫人能掌铺管家，裴家的郎君却还在书房养病呢。”
这话若是从旁人口中说出，属实有些刺耳。可从楚夏口中说出，却不带一丝讥嘲，只是她平常一句轻描淡写的提醒。
裴景昭轻声道：“那我只能快些好了。”
饭桌上云淡风轻，像寻常夫妻一般自然，在这之间，楚夏却对自己未曾关注的夫君多了几分打量。
夜色渐沉，府中也慢慢静下来。
后院的一个偏门，一个婆子鬼鬼祟祟得从柴房赶过来，看四下无人，才摸出藏在一个不引人注意的砖缝中的小信封，撕开蜡封，写下了一行歪歪斜斜的字迹：
“楚夏扰乱秩序，擅自更换下人排班，恐怕会惹人非议。”
写完，她吹干墨迹，小心地包好，又将其藏回了砖缝中。
整个过程不消半盏茶的功夫，像是早已做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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