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草站在暗处,静静地看着那抹身影消失不见,才起身拿出砖缝里的那封信。
她走回楚夏屋内,楚夏正倚窗而坐,披着外袍,手中捧着一盏温茶。
“人走了?”楚夏头也不抬,但语气中透着几分凌厉。
春草将信递给楚夏:“嗯,亲眼看着她写完才走的。和之前一样,还是那块青砖,写着些告密话。”
她展开信,眼扫几行,唇角微不可察地动了几下,手指轻叩着桌面。
“第二封了。”她轻声说。
春草说:“上一次是绣铺,这一次又是说您更换下人排班。专挑您动手干大事的时候报。”
楚夏道:“她挑的挺巧,按理说这几件事,旁人也不好说什么,但偏偏写出‘惹人非议’四字。”
“她倒是能猜出来楚云齐想听什么。”
春草皱眉,“夫人,要不要把信拿回来把她叫来对峙,人证物证皆在,她也不敢否认。”
“不必。”楚夏摇头,声音仍是温柔清冷,“把她留着。”
“可她日日写,把府里家事一件件说出去……”
“正是如此,才更不能动,后续肯定还有第三封、第四封。”楚夏对她说。
春草问:“那我们继续盯着她?”
“盯她,但别惊她。信让她照常写,只换纸不换人。她写得越多,我就越知道她在这个府里看的有多远,手能伸到哪里去。”楚夏颔首。
“她以为自己在监视我,我却要借她去看看楚云齐要干什么。”
她顿了顿:“也好,等哪天楚云齐真的以为掌控了裴府全部情况,再突然知道我早已却发现一切尽在我的计划里,早就晚了。”
春草听得脊背一紧:“那需不需要先小小整顿一下她?”
楚夏笑了笑:“不急,一只老鼠不算什么,得等她把整个老鼠洞都带出来,才好一并泼油点火。”
她重新收起那张信纸,和之前的那一封放到一起,压在账本底下,继续端起茶。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
朝堂上,礼部尚书率先上奏,声音洪亮:“启禀皇上,江南水患未平,赈灾的银两还缺三成,恳请国库再拨些银两。”
话还没说完,一旁的楚云齐坐不住了:“国库吃紧,江南赈灾可由地方自行筹资,朝廷再多征些赋税,以便快速补足缺口。”
此言一出,整个大殿顿时炸开了锅。
户部尚书皱眉,低声道:“楚相,这恐怕不妥。年前刚加征过赋税,再次征税,百姓恐怕不堪重负呐,再增恐生民怨。”
楚云齐冷笑一声:“民怨?国事当前,哪个百姓敢说一个‘不’字?”
裴景昭站在朝堂末列,身着翰林院校服,眉头紧皱。他想起近日街坊传言:“楚相一味加征田税,百姓卖儿鬻女,怨声载道。”
他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的靴尖上,心头一片沉重。
刑部侍郎壮着胆子走出列,拱手对圣上说:“圣上,臣听闻山东、河南等地,税吏横行,强征民财,从而导致流民四起,恳请彻查。”
年幼的皇帝李瑜面露忧色,本想开口,却被楚云齐抢了个先:“流民只不过是一些刁民趁机作乱,只需逮捕严惩即可,何须陛下忧心?”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群臣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面面相觑,不敢再多说什么。
裴景昭暗暗握紧手中的芴板,他只觉得怒火中烧:楚云齐的苛捐杂税不仅压榨百姓,甚至还隐隐给人“挟天子以令诸侯”之势,使朝廷渐渐丧失了公信力。
他是一个土生土长的现代人,穿过来也并不像楚夏想的那样,有趋炎附势的念头,只是在心里发誓:日后,定要为民请命,揭露楚云齐的贪苛。
……
朝会散去,金銮殿的朱门在众臣退出后缓缓合上,只留下些内侍收拾残局。
裴景昭跟着人流出了大殿,他和徐侍郎并肩同行,徐侍郎年近花甲,两鬓已经斑白,他边打量着四周边悄悄说:“裴大人,楚相权势滔天,圣上虽然仁厚但过于年轻并无实权,朝中上下如今真是如履薄冰啊。”
裴景昭认同的点头,低声说:“徐大人,民怨已深,如果再不有所打算,恐怕会生大乱啊。”
眼看要出宫了,裴景昭借口相辞,作揖目送老臣乘轿而去。他转身绕过宫墙,往昭阳宫后方一个不起眼的偏院走去。
那里,是皇帝休憩读书的小阁。
他刚穿进来查阅原主的记忆时,竟意外发现一个系统连都不知道的身份,这原主,还真是不简单。
偏殿内,小皇帝李瑜已经换了便服,正坐在小案前练字。掌笔还不稳,墨迹蘸的有些多,糊成一个“煤点”,写出个“民”字都歪七扭八。
“裴大人求见。”小太监悄声通禀。
他眼神一亮,忙把笔放下,急声道:“快请快请!”
裴景昭入殿,向少年帝王行了个礼。
李瑜亲自让人屏退左右,坐得板正,压低声音问他:“裴卿,你方才在朝上,为何一句话都不说?楚相都那么说了,你不是最懂民情了吗?”
裴景昭抬头,望着这张尚显稚嫩却已经学着端重的脸,沉声道:“臣若是出列,便不能之说一句话。”
李瑜怔住了。
“臣说的,可能会让陛下为难。”他语气缓慢,“楚云齐权势滔天,百官缄口,朝堂如履薄冰,臣若多言,怕是陛下连话都接不住。”
李瑜低下头,小声道:“可朕……不怕为难。”
“不怕为难?”裴景昭语气中夹杂了一丝笑意,“那便好。陛下不怕,就有办法了。”
他从袖中抽出一张折子,双手奉上。
“臣前几日听闻江南灾情,特草拟了此策。”
李瑜连忙接过,展开细读。小小年纪虽然还不认识全部官样行文,却读得明白那一条条写的是“赈仓调米”“密调太祖旧库”“缓征新赋”,其间夹杂着几句“安抚民心”“立威社稷”。
他越看越快,最后抬头,眼中充满了光:“这是可以避开楚相的方法吗?”
“是。”裴景昭目光沉定,“由太后钦准调三省赈仓,不必经过楚相过目,只要陛下亲手批复,臣可为陛下呈予太后。”
李瑜有些激动,抓紧了纸:“这事真的能成?若真如此……”
他忽然停住,道:“你虽然偶尔来替我筹谋,但终归只是个翰林院修撰?太后早已去禅院修行,不理朝事,你何以见得太后?我固然惜才,”他冷笑一声,自嘲:“但朝中上下谁人不知我就是个被架空的傀儡,我想提拔你,还需要宰相首肯才作数,真是憋屈呐。”
裴景昭未答,他只是肃然一礼,然后缓声说道:
“陛下,臣乃太后亲笔诏令所选‘内廷承诏使’之一。钦命之时,太后曾言:将来圣上亲政之日,若无人可托,可遣裴景昭入宫面议。”
少年皇帝呆住了,语气里透出些少年独有的质疑与不安:“你说你是太后钦点的‘承诏使’,可你出身微末,又没父母,连个封赏都没,太后为什么选你?”
他顿了顿,补上一句:“而且在你自荐为朕出谋划策之前,朕也从未听说过你。”
殿中微微沉寂。
裴景昭缓缓抬头,目光坦然:“陛下不识臣,是因为太后不愿陛下识得太早。太后曾言,储君年幼,难辨是非。若早令心腹尽入眼前,反容易使陛下左右失衡,被权臣所用。”
“当年,臣以书生身份入京,应试后无所依托,求职无门,后因一篇赈灾疏文被当时监察院副史留意,递入内廷供太后过目。”
“太后亲批四字:‘性情中和’。”
裴景昭平静得像是在说一个极其平凡的故事,殊不知,几句间已是绝大多数文人一生的追求,“那日之后,太后召臣入昭阳后苑,赐一道手书密令,令臣在朝中蛰伏,静候时机。太后说,她不愿留一把刀给权臣。”
李瑜手指慢慢收紧:“她从未和朕说过这些。”
“臣本也无意自言,明面微职,所为即是藏锋。此事原不当言于陛下,但局势已急,若不早早建基,楚相之权,怕是要不可控了。”
李瑜紧紧盯着他,忽然问:“你可信朕?”
裴景昭微微一笑:“臣连天子都不信,那臣当信谁?”
“那你会站在朕这边吗?”
“臣自入此职起,便只为陛下一人所用。”
这一句,缓而清晰,落地有声。李瑜听得心中发烫,一时竟想起太后去禅院临行前留下的话:“若你有一天孤立无援,我给你留了一封信,信里写了一个人,召他来。”
而今,他不召自至。
“好。”他猛地拍案,“那这份折子,快马加鞭,也要即刻交给太后。明日之内,开赈仓,朕要让江南百姓吃上新米。”
“臣遵旨。”
裴景昭告退,出昭阳殿时天已大亮。他站在宫墙阴影下,望着前朝朱门,眼中浮起淡淡讥诮。
楚云齐,你权倾朝野多年,可你忘了,一个朝代,再重的权臣,也敌不过陛下亲笔批下的一道“密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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