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叶羽戴上不久前精挑细选的袖扣,银色的羽翼在她黑色的衬衫袖子上熠熠生辉。虽然这身是基础款的靛蓝色西装,但是我当时给她选了昂贵的钻石面料。这种高支面料在羊毛织线的过程中加入了钻石粉,所以表面带有微弱的五彩光泽,而且干洗也不会掉粉。
为了配合她的西装,我从梅姨那里拿到边角布料,做了一条靛蓝色的发带,并让造型师帮我把它编入长长的鱼骨辫之中。同时我还制作了一朵白纱制的玫瑰,插在她西装领子的插花眼上,与我的裙子呼应。
“我也有给你准备礼物,”叶羽从一旁的包里掏出一个小盒子,“虽说不是什么惊喜,但我仍然想挑一个好时机给你。”
她在我的眼前打开盒子,里面是我们之前定制的戒指——银质的花瓣包裹着切割精良的皇家蓝宝石。我为了可以日常佩戴,最终没有选择夸张的尺寸和奢华的设计。
“竟然做好了!”我想要伸手拿,却被她握住。
“起码让我给你戴上吧。”叶羽无奈地说,然后虔诚地把戒指戴到我的右手无名指上。
我不好意思地微微一笑,盯着手指上的宝石在阳光下折射出漂亮的光芒。
“看这边,”劳芮丝拿着我的手机给我们拍照,“好了”。
我收回手机,迫不及待地给哥哥发照片——劳芮丝的拍照技术一流,无论是摆拍还是抓拍,都拍出了杂志内页的感觉。发完照片后,我向上翻动聊天记录,注意到前几天的消息依旧是未读状态。
“怎么了?”叶羽的询问让我回过神来。
“大概没什么,只是哥哥这几天都没有看我的消息,”我努力压下心里的不安,“若是别人的话,晚几天也不奇怪。但是哥哥经常秒回我的信息,即使他再忙也不会拖到第二天。”
“唔……”叶羽思索着摸了摸下巴,“我是上周六向他问的你的地址,当时他回复很快。”
“我周一给他发了洛拉的照片和视频,他那时就没有回复了,也没有显示已读。”
“可能是最近的情况比较棘手,”叶羽顿了顿,“好了,不用太担心。无论遇到什么事情,他肯定能处理好。”
“嗯……”我勉强同意,强迫自己不往坏的一面想。
弗迪南德夫人的生日晚宴和往年一样低调而又奢华,每位来宾都签了保密协议,禁止公开晚宴的任何内容,以此来保护一些大人物的**。我的歌剧老师高斯女士以前每年都会在晚宴上献歌,而她在退休后便把我引荐给了弗迪南德夫人,由我来替她表演。
这场演出的报酬其实谈不上多高,但是它附加的社交属性却是金钱难以买到的。弗迪南德夫人的朋友遍布欧美洲的政界、商界和艺术圈,并非全是有权有势的人,可一定在某些方面十分出众。这些人中有的是她家族的故交,有的是她资助过的学生,有的则是她年轻时候走南闯北,到处帮人打官司而结识的。
我携叶羽到达宴会厅之后,先去问候了高斯女士——她正在和弗迪南德夫人聊天。
“这位比上一个要好,”高斯女士用德语吐槽,“那个情绪不太稳定。”
“艺术天才难免有些性格古怪。”弗迪南德夫人附和。
“她是舞者吗?”高斯女士打量了一下叶羽的体态。
“小时候练过艺术体操,现在是音乐剧演员。”我一边回答,一边用手语给叶羽打提示词——我不是没考虑过给她同步翻译,但那太费脑细胞了。即使是我自己说的话,也不容易实现嘴上说一套,手上打一套。
“唱歌水平如何?一会儿要不要也来一首?”高斯女士改用英语询问叶羽。
“我只会日语歌。”叶羽抱歉地说。
“刚好给现场增添一些异域氛围,”高斯女士转头问弗迪南德夫人,“索菲亚,你觉得呢?”
我赶紧给叶羽打手语:‘她很毒舌的,最好拒绝。’
“悄悄交流什么呢?你现在不是能听见吗?怎么还学了手语?”高斯女士眯起眼睛看着我。
“多学一些又没有坏处。”我理所当然地说。
“学了新的可别忘了旧的,待会儿你要是表演得不好,就给索菲亚倒贴钱来赔偿吧。”
“那可真是头一回,”弗迪南德夫人笑着说,“叶羽要唱的话先去和乐团沟通,如果需要新谱,可以找弗瑞德打印。”
“好,我会准备一首。”叶羽礼貌地回复,完全无视了我的警告。
暂时告别了高斯女士和弗迪南德夫人,我拉着叶羽走到不引人注目的墙角。
“你疯了?我老师是故意想看一下你的水平。”
“我知道,”叶羽无辜地望着我,“我又不怕考察。”
我冷笑一声,“你就庆幸自己的英文水平不好吧,否则听到她的评价可能直接自闭了。”
高斯女士虽然是花腔女高音出身,但是对别的唱歌技巧也颇有研究,而且她在这方面从来不恭维别人,退休后成为了这个时代少有的毒舌剧评人。
“有那么可怕吗?”
“她曾经在大学任职过,可没多久便被学生投诉言语攻击。这件事当初引发了很大的争论,幸亏她的观众缘一直很好,所以最终只是离开了学校,没有什么别的后果。”
“那她怎么成为你的老师了?”
“克里斯和她是朋友。那时我刚好需要换老师,他便联系了高斯女士,”我顿了顿,“其实她只是在唱歌教学上偏向斯巴达风格,说话又非常直白,而现在很多学生和家长无法接受这种方式。”
“这么说来,应该能从她的评价中得到有益的意见。”
“抛去那些主观色彩的情绪表达,你追问的话她都能给你详细指出来。”
“这不是好事吗?!”叶羽摸了摸下巴,“我唱什么比较好?”
“你要是真的想免费上课的话,最好选一首目前唱起来稍微有些困难的歌。”
叶羽掏出手机找了片刻,最终定下一首我没听过的抒情曲,说是选自《凡尔赛玫瑰》。
开宴前的鸡尾酒会结束,来宾们陆续入座,弗迪南德夫人走到前面欢迎大家——她幽默的话语逗得所有人开怀大笑。她率先给众人介绍了叶羽,然后把麦克风递了出去。
叶羽在上台前看了我一眼,我知道她是有些紧张了。即使是有多年舞台经验的人,表演前也难免心慌,此时最重要的是自我调节。
我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并用手语告诉她:‘你的粉丝就在这里’。
她勾了下嘴角,随后对钢琴师点了下头,示意可以开始了。
她唱的这首歌有种**十年代日红金曲的风格,而我完全不清楚这群外国人会有什么反应。幸运的是,弗迪南德夫人的宾客非常捧场,还要求她安可。
叶羽求助地望向我,她根本没有准备另一首。我赶紧走向钢琴师,问了一下他会不会《最后一支舞(Der Letzte Tanz)》——此曲选自的德语音乐剧《伊丽莎白》在奥斯托利亚非常火,而她演过珍塚的日语版。
叶羽听到钢琴师弹奏的主旋律,了然地冲我们点了点头并确认了调高。
与原版的摇滚唱腔不同,珍塚版使用了Legit的唱法——不知道是不是我听的珍塚音乐剧太少,我发现她们几乎都是用Legit,没有人会用Belt,而且不会用念白等多样的技巧来处理个别乐句。如此一来,她们的歌曲表现显得单一,感情呈现偏弱。若是以这种处理方式来试镜这边的音乐剧,估计好多会由于和角色不符而被拒绝。
看着叶羽顺利完成演唱,我为她松了一口气,随后深呼吸调整自己的状态,在弗迪南德夫人的介绍下走向舞台。我努力不去看台下的高斯女士,以放松的姿态唱完指定的曲目,然后忐忑地回到座位上听老师点评。万幸她老人家没有批评得太狠,主要是叮嘱我要找靠谱的人来充当耳朵,弥补我听力损失造成的细节处理上的偏差。
高斯女士在我的翻译下同样评价了叶羽。她之前看过德奥版的《伊丽莎白》,所以和我一样对其演唱风格存在疑问,可这算是珍塚剧团的特色,老师也不好说什么。
叶羽的主要问题在于她以前残留的压喉的坏习惯。这种强迫嗓音低下来的方式虽然能让歌声更加浑厚,但却十分损伤声带,容易导致声带小结。她本人早就在改了,有意识地以放松的方式,通过气管牵引喉咙主动向下。可是偶尔气息不足的时候,她一吸气便会推动喉位上升,从而不得不用舌根和喉外肌去强压。
高斯女士向她传授了一些调节气息的技巧和训练方法,帮助她练习“吸着唱”。
“等我有空,也去看看你的演出,”高斯女士用英语对叶羽说,“我从未看过全部是女性演的音乐剧。”
“我很欢迎,不过明年这个时候我应该就退团了。”
“为什么?”
“团里有别人等着当主演。”
“如果你演得好,那理应当主演,为什么要在意其他人?”
“她们同样很棒,甚至比我要好。但是由于剧团的制度,主演和主要配角的演员都不是靠试镜获得。”
“这太疯狂了,真是没道理!一个人适合一部剧的主角,又不代表其适合其他剧的,而且万一你想演非主角的角色呢?你有选择机会吗?”
“不,除非导演强行安排,毕竟此举可能会引起我粉丝的不满。”
“竟然有这种事,”高斯女士倒吸一口气,“我很久没有遇到这么强烈的文化冲击了。”
“我虽然听说过珍塚剧团,但也不知道是这种制度,”同桌的弗迪南德夫人忽然搭话,“安娜,我们有机会一定要去!”
“你的下一部什么时候演?”高斯女士问。
“9月到10月在阪都演一个月,11月到12月再去京府演。”
“不错,时间很富裕,不过我猜你们没有英文服务。”高斯女士皱眉。
“的确没有翻译,但我下一部演的音乐剧改编自克劳德·安耐特(Claude Anet)编剧的电影《魂断梅耶林》,讲述鲁道夫王储和玛丽女男爵的爱恋。”
“这倒是个熟悉的故事。”高斯女士挑眉。
“我们可以带我儿子给我的那个眼镜!我记得里面有实时翻译功能。理查德,对不对?”弗迪南德夫人拍了一下身旁专心吃饭的儿子——他如今刚到而立之年,却已经在知名跨国科技公司谷勾,担任尖端科技部门的经理,主要负责研发AR设备。
“什么?”理查德茫然地抬起头,那张娃娃脸仍和初见时候一样英俊,岁月显然善待了他。
“你之前给我寄的眼镜能实时翻译日语吧?”弗迪南德夫人问。
“当然可以,”理查德挠了挠头,“我以为你不喜欢用高科技设备。”
“那你再给我寄一个,我过段日子要和安娜去日红旅游。”
“你去旅游怎么不叫上我?”JG插嘴——他是弗迪南德夫人的表弟,目前在法朗丝的巴黑经营着自己的高定时装屋。我个人非常喜欢他设计的衣服,有一种华丽复古的美感。
“你那时候不应该在忙春夏时装周吗?”
“10月中旬就结束了啊,我得好好休息一下。”JG一边翻白眼,一边挥了下手,一副心累的样子。
“我也能一起吗?”弗迪南德夫人的女儿克莉丝汀兴奋地凑了过来——她是欧美知名的单口喜剧人,同时也在阿美利卡当电视剧编剧和制作人。
“你不是有巡演吗?”弗迪南德夫人说。
“我们已经在洽谈京府场了。到时候我想先提前过去,收集一些当地的笑料。”
“你竟然没告诉我!”我连忙接话,“我说过你再来日红的话会带你去逛逛。”
“放心,我没有忘记你,”克莉丝汀夸张地摆了摆手,“只是想定下日子再和你说。”
“那这件事就这样决定了!”弗迪南德夫人高兴地拍了下手,“叶羽,我们到时候联系。”
“好,我会给你们留最好的票。”
叶羽预计晚宴的第二天晚上离开,但是当天早上我最终忍不住搜索了哥哥的新闻,然后看到了让我震惊的标题:深山翔被指控Sexual Assault未遂,现已被警方刑事拘留。
“怎么办?哥哥不会做出那种事!”我窝在叶羽怀里翻看新闻。
“冷静,我也觉得他是被陷害的,最后一定能安然无事。”叶羽凑到我的右耳边说,随后吻了吻我的额角。
新闻报道上有回顾我离国的这一个多月发生的事情。我们的生父中村和树被爆出猥亵并殴打女性工作人员的丑闻,因此在记者会上公开道歉而且宣布退出娱乐圈,但是被害人仍然选择委托哥哥对其提起了刑事诉讼。
然而在案件开庭之前,哥哥就被一名女性指控意图Sexual Assault。这次事件直接打破了哥哥在世人眼中的女权主义者的形象,媒体和网友在不了解真相的情况下对他进行了无情的谩骂和攻击,甚至有不少人冲到我的社交媒体账号下发恶评——由于我很少登录公开的账号,所以至今才注意到事态的严重性。
“不行,我冷静不下来!我要马上回国。”我赶紧查找最近的航班。
叶羽说了什么我没听清的话,但我看她同样拿起手机,估计是改签自己的飞机来陪我。
正在我着急订机票的时候,叶羽忽然从床上起身,然后配着手语告诉我劳芮丝在敲门。我从床头柜上拿起充好电的助听器并戴好,而她则整理好衣服,走向房门。
“你们今天别去外面逛了。”劳芮丝在门开的那一瞬间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
“我知道,我正在订票回国。”
“回国?这倒是个好办法,不过记者已经找到这个地方来了,幸亏弗迪南德夫人的安保非常周全,把想偷溜进来的都抓住了。”
“什么记者?”
——国内的事情怎么会影响到这里?
“采访你的记者啊!这个艾利克斯真是气死人了!自杀就自杀,还把你拉下水!”劳芮丝愤愤不平地说。
——艾利克斯?自杀?
我呆呆地望着劳芮丝,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
“依舞?依舞?”叶羽跪在我这侧的床边,轻轻推着我,“你还好吗?”
我慢慢缓过神来,然后机械地用手机搜索德语新闻——其实都不用我去搜,首页上的新闻推送就能看到那个熟悉的名字。
——艾利克斯自杀了,在我们以前描绘的梦想之家里,身穿新郎礼服,用刀刺进了自己的心脏……而他怀中抱着的是我当初喜欢的一款婚纱。
无数的回忆在我的眼前闪现,我的情感乱成一锅粥,最终仅剩下麻木和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有一刹那我仿佛又看到了我们曾经畅想过的未来,那个没有被他的猜疑心和独占欲毁掉的未来。假如我在他考虑变性之前答应他的求婚,是不是便能给他足够的安全感,不让他走上弯路,最后迷失自我了?
——说起来,我为何没有答应他三番五次的求婚?
——哦,对了!
——我认为婚姻这种制度非常鸡肋,不仅无法保证永恒的爱,还容易在感情破裂的时候产生财产纠纷。我完全不理解现代社会为什么仍存在这种麻烦的制度。
——可是……
我扭头看向叶羽,她关切地望着我,嘴里说着什么。然而我耳朵里的轰鸣加剧,助听器目前的设置显然无法弥补我已波动的听力损失,所以无法听清她的话。我缓缓躺回到床上,随后握住了叶羽的手。她露出了然的神色,并用空出的手打开了床头柜上的香薰机。
柑橘的香气逐渐充斥我的鼻腔,我放缓呼吸迎接熟悉的眩晕感。我拼命放空大脑,不去想艾利克斯的事情,但是我空出的地方又会被哥哥的情况占据。五味杂陈的情绪堵住了我的喉咙和气管,令我在这旋转的炼狱中无法呼吸。泪水聚集在我的眼角,可我却无暇顾及,只希望有人能结束我的痛苦。
——艾利克斯自杀的时候也是这样想的吗?
——但一切都是他自己造成的,他凭什么寻死?
——我才是那个被他关在屋子里的人!我才是那个被他跟踪到神经衰弱的人!!我才是那个被莫名其妙的疾病缠上的人!!!!!!!!!
——真的要自杀的话,我应该比他优先吧?!
身处于炼狱的我勉强吐出一口气。
——好想死……
叶羽用单手在我的眉骨和太阳穴上按摩,试图减缓我头晕的症状。我闭上眼睛,把注意力集中在她的气息和触感上。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熬过了最难受的部分,无力地瘫在床上。
“我没事,赶紧订机票吧。”我吃力地说。
“不急,你现在的状态不应该坐飞机,起码要等到下午。”叶羽抚摸着我的脸庞。
“可是——”
“听我的。”她打断了我的话。
我从来没见过她如此强硬的样子,但心知她的判断是正确的,便没有争辩,也没有精力争辩。
“对不起……”我有气无力地说。
叶羽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她疑惑地看着我说:“为什么要道歉?”
“又让你担心了,而且我不想给你添麻烦。”我明明是用正常的语气说的,可听上去却有些委屈。
叶羽轻轻掐了一下我的脸,“怎么又和我客气?”
我哼唧一声,没有搭理她。
“我让劳芮丝去吩咐早餐了,给你准备一些爽口的食物。”
“没有胃口……”
“吃一些才能恢复体力。”
我撇了撇嘴,没有反驳。虽然我的脑子里仍然是一团乱麻,但是我努力不去想那个无关紧要的人,而是开始思索怎么能帮上哥哥。
“帮我订机票。”我把刚才滑落在床上的手机递给叶羽。
“开机密码。”
“呃……”我忽然想起之前改了一个有些羞耻的密码,“刷脸吧。”
“嗯?”叶羽眯起眼睛打量我,“怕我偷看?”
“对,我希望有一些**。”我移开眼神。
“真要是这种理由的话,我倒是没有意见,可我总觉得是另有原因。”
——啧,她怎么老是在这种事情上那么敏锐?
“你好烦呀,我自己来!”我伸手要拿回手机,却被她躲开。
“不逗你了,用人脸认证吧。”
叶羽按开我的手机,随后把屏幕凑过来。然而可能是角度或是光线的问题,手机没能成功解锁。
“唉,我怀念指纹解锁的机型。”
“我拿自己的手机给你订票吧。”
“不行!我要用自己的账号攒里程。”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把手机递给我,“那你输密码。”
我抬手想去拿手机,但看了一眼面前的人——她仅仅是待在那里就能给我安心的感觉——最终选择放弃,飞快地嘟囔出一串数字。
“嗯?”叶羽开始输入密码,“一二二后面是什么?”
“四、四、二。”我拆开来念每个数字,祈祷她没有那么细心,可是我刚才异常的举动早就令她格外留心。
叶羽顿了一下,随后温柔地看了我一眼并勾了勾嘴角,显然是发现了密码中的小心思——我的密码是把两人的生日日期拼在了一起。
“不许评价。”我别开头,感觉脸颊开始发烫。
“我很高兴,”她凑过来亲了我一下,“我也会改成这个密码。”
——奇怪,明明我现在应该担心哥哥的事情,可她的亲密接触竟然使我把一切烦心事短暂地抛到了脑后。
“叶羽……”
“嗯?”
“我怎样才能帮上哥哥呢?”
“应该是‘我们’才对,”她停下按键的动作,坚定地凝视我,“总之,我们先回去了解情况,然后再一起想办法。”
“你哥哥不会有事,而且他不希望你插手此事。”木村一德真诚地向我保证——他是哥哥所在的KIMURA律师事务所的老板。
“但我也想帮上忙……”我的语气失去了一开始力度。
“这里没有你能帮忙的地方。”木村社长的长子坐在一旁冷冷地说——他目前负责哥哥的案子。
“隆文,注意口吻。”木村社长厉声训斥。
“如果没有别的事情的话,我先走一步,我的时间很宝贵。”木村隆文想要起身却被他父亲按住。
“对不起,”木村社长带着歉意对我说,“别看他这样冷淡,但业务能力是一流的,而且他同样很担心翔。目前我们有证据证明翔是被诬陷的,可是搞不清楚这个山下雅美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看向桌子上的照片,上面那个女人明明和我同龄,却由于异常憔悴的面色而显得比我老十多岁。
“管她是什么动机,反正已经知道她是中村进的秘密情妇了。能和年长她一倍多的老头儿交往,无非是为了钱。”木村隆文不屑地说。
中村进是我生父的弟弟,而之前歌舞伎的委托人中村逢佳则是他的孩子。
“啊,我想起来了,”陪我来的叶羽忽然插话,“我见过这个人,她以前是安音FC的干事。”
“安音?”木村隆文挑眉。
“月野安音——之前珍塚剧团花组的二番,现在被调到了专科。”叶羽的语气中透着一些遗憾。她根本不想和安音分开,而且其被安排至专科的话,基本上意味着不会成为Top Star。
“原来如此……”木村隆文不在意地搭话,“刚才我没问,但你是来做什么的?”
“呃,我是——”叶羽摸了摸下巴。
“她是来陪我的,”我连忙抢答,“是我们以前的邻居。”
“哦——”木村隆文来回打量了一下我们,“女朋友啊。”
“不是!”我急忙否认,不希望暴露两人的关系。
“是的。”叶羽在同一时间爽快地承认。
我们俩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不解。
“呵,”木村隆文冷笑一声,随后掏出一张名片,“虽然我不觉得你们能调查出什么,但是万一有新的情报记得告诉我。不过我不建议你们直接和这个人接触,尤其是深山,被抓到什么把柄可就不好了。”
“我行事端正,能有什么把柄?”我不满地抱怨,不喜欢他把我当成孩子对待。
“若是你直接找她对峙,谁知道会发生什么!?”木村隆文犀利的眼神直逼我内心最隐蔽的想法,“最后保不齐会留下一些不利的录音或是录像。”
“我知道了,”我抿了抿嘴,“我不会去找她的。”
“你是你哥的软肋,也是他的逆鳞。若非中村家把你牵扯进来,他不会把中村和树那些破事儿捅出来,甚至要把其送进监狱,”木村隆文认真地叮嘱我,“因此你的重中之重是注意自己的安全——只有你没事,你哥才能安心。”
我不喜欢这种被保护的无力感,我同样想保护哥哥,无法容忍他被暴民钉在耻辱柱上。然而正如木村隆文所言,我在这里的确没有可以帮上忙的地方。
叶羽安抚地握住我的手,而我望向她担忧的眼神,接着叹了一口气。
“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添乱。”我坚定地对上木村隆文的视线——即使我在法律上帮不了忙,也一定有其他能做的事情。
木村隆文的眼神带着极具压迫力的审视,而我攥紧叶羽的手,鼓起勇气,毫不动摇地与他对视。我们俩谁都不愿意先移开视线,最后是木村社长打断了我们。
“我能理解你的不安,但是请你相信我们。翔是我看着成长的,如同我第三个儿子一样,甚至比我的小儿子更像我的儿子。我自然会尽全力还他一个清白,而我们公司也有这个能力。”
听过木村社长的这番肺腑之言,我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妥协地带着叶羽告辞,而她在临走之前,拍了一下山下雅美的照片,发给安音询问消息。木村隆文则在社长的吩咐下,不太情愿地送我们去停车场。
“那我就送到这里,你们慢走。”木村隆文微微一鞠躬便要转身离去。
“等一下!”查看手机消息的叶羽出声阻止。
“怎么了?”木村隆文不耐烦地扭头。
“你们知道山下雅美怀孕了吗?”叶羽的聊天窗口上蹦出一条又一条的信息。
“不……”木村隆文皱眉,“你是如何得知的?”
“谈不上是百分之百准确的消息,但安音告诉我山下雅美当初辞去干事的工作很有可能是由于怀孕。与她共事的FC成员有注意到孕吐等症状,而且她的包里有医院的孕期科普手册。”
“我们的调查员没有发现这件事,”木村隆文思索着说,“知道是哪家医院吗?”
“呃……”叶羽匆忙地打着消息,“这个还需要再问问,不一定有答案……”
“没关系,知道她怀孕便很有帮助了。谢谢你,之后有消息再联系。”木村隆文恭敬地点了点头,随后快步离去。
为了躲开记者,我回国后再度窝进了叶羽在京府的家——幸好伯父伯母都没有嫌弃我。除了每天给他们做饭来报答之外,我一直在和伊藤社长推荐的公关公司商讨,希望可以挽回哥哥的名誉。
一想起那些言论,我就气不打一处来。明明他们又不是当事人,又不是法官,凭什么说得有鼻子有眼,把哥哥定罪成一个十恶不赦的混蛋?而且即使是罪人,便可以被随意辱骂了吗?一个个都摆出道德标兵的模样,谁知道在现实生活中是什么样子?!
虽然我无法帮助律师打官司,但是我能宣扬这种污蔑有多么离谱,尽可能恢复哥哥的形象。然而传统媒体行业背后多是一些保守派的精英,哥哥的做法在他们看来太过于激进,他们巴不得这种人垮台,又怎么可能发正面报道?因此我把重点放在了主流的社交媒体上,这些平台几乎都是阿美利卡的跨国公司,不受国内势力影响。
我通过理查德联系到了各个主流网络媒体的日区负责人——国际上流量最大的视频网站Y站,正是他所在的谷勾公司旗下的产品——然后用我的积蓄去请求对方推广自媒体发布的相关正面报道,并削弱□□的权重。
如此一番公关操作下来,我自己的钱包已经快被掏空。可是我知道这种事情非做不可,否则即使哥哥公正公开地打赢官司,也会被怀疑仗势欺人,永远成为世人眼中那个高举女权旗帜,背地里却欺凌女人的混蛋。
在我忙碌于公关的时候,艾利克斯的律师找上了我,那个本应该和我没有关系的人居然把全部遗产留给了我。听完律师的陈述后,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放弃继承,可是艾利克斯绝对不希望这笔财产最后落到自己的亲生父母手上——我一直认为他的情绪问题是源于偏激的母亲和家暴的父亲。
忖度多日后,我最终接下了这个烫手的山芋,决定以他的名义设立一个资助艺术生的助学基金。然而资产容易处理,私物却让我有些不知所措,尤其是眼前这个罐子。
“为什么要留给我这种东西?”我嘟囔。
“什么东西?你都盯了好久了。”叶羽从浴室出来,给自己倒了杯水。
“艾利克斯的精子。”
“咳——”叶羽呛了一口水。
“小心点儿,”我瞥了她一眼,“我以为他早把这东西扔了,没想到还委托律师亲手交给我。”
叶羽坐到我身边,神情复杂地看向金属罐子。
“他的其他私物我都拜托劳芮丝处理了,连葬礼我都没去。你敢相信他竟然提前筹备了自己的葬礼吗?整得和婚礼一个样子。”
劳芮丝给我发了葬礼现场的照片,完全是我们当年随意讨论过的结婚典礼的模样,只是新人变成了一副单人棺材。
——蠢不蠢?!
我冷笑一声,接着深吸一口气,用双手搓了一下脸,把不应流出的眼泪硬生生憋了回去。这段时间我全身心投入哥哥的事情,本来已经忘了这个无关紧要的人,但他真是阴魂不散。
——以死的方式让我一辈子记着他吗?想得美!
——毁了我对爱情的憧憬和信任,还想让我愧疚余生吗?绝对不可能!
“如果你想用的话——”叶羽开口。
“你也疯了?!”我瞪向她,“你又不想让我怀孕,难道自己要怀我前男友的孩子?!!!”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她摸了摸下巴,“只是看你很纠结的样子,想提个办法罢了。我心里肯定有些别扭,但是反正我们缺精子,我又何必与一个去世的人计较。”
“你现在只有一些别扭,可这以后就是非常大的隐患。”我没好气地提醒。
“应该不会吧,”叶羽思索着说,“不论是谁的精子,最后生出来的都是我们的孩子。另外这样的话,省得去从精子库里面挑了,起码我们知道这个的基因不错。”
“这叫不错?!”我惊呼,“这不是你买衣服,可以仗着颜值图省事。若是再来一个敏感又偏执的艺术家,我们可要操碎心了。”
“喵。”少主钻到我的怀里——她是叶羽怕我一个人待着无聊,而“诱拐”来的流浪猫。
少主看上去有布偶猫的血统,可一侧的眼圈是咖啡色的,而另一侧则是姜黄色。两种颜色顺着她的脸颊和脑门扩散到耳后,又蔓延到背部和尾巴。虽然她来的时候浑身脏兮兮的,毛发都打结了,但是梳洗打扮之后能看出是个潜力股,接下来只需好好养着并等耳螨痊愈了。
“你瞧,少主也同意,”我摸着猫说,“反正我家不会给我生育压力,你要是以后承受不住你家那边的催促,请优先考虑我哥哥的精子——莲娜和莉莉就用了莲娜的卵子和莉莉弟弟的精子。”
“原来还能这样……”叶羽打量着我,“能遗传到你的特征就好了。”
“不过事先声明,我并不想让你承受分娩的痛苦,不希望你冒风险去生一只吞金兽。”
“可是你愿意给他生?”她瞥了一眼金属罐子,随后又懊悔地改口:“抱歉,我不应该那么说你……”
我抱着少主躺入叶羽的怀里,而她用强有力的臂膀圈住了我。
“与其说是愿意,不如称之为奉献。虽然我没有那么抵触生育,但是我很怂的——即使生物的本能让我想要生孩子,也不能阻挡理性告诉我这件事有多么伤身,”我看着金属罐子叹了口气,“艾利克斯特别渴望孩子,尤其是亲生的。他觉得孩子能成为我们之间无法泯灭的纽带,是我们生命的延续,是爱的证明。”
“而你不这么认为。”叶羽断言。
“正如我刚才所说,我觉得那不过是生物的本能,是人性,”我揉着怀里的少主,而她发出了舒服的咕噜声,“虽说国内是少子化的社会,但是这个世界上根本不缺少孩子。如果我能给一个迷路的小天使一个温暖的家,陪着对方成长为一只翱翔的雄鹰,或是一棵参天大树,又或许只是一颗顽强的小草,那一定是一种非同寻常的体验。”
我望向若有所思的叶羽,一字一顿地说:“孩子可以被看作无数的象征,但本质上是一个独立的人,是一个会在我们人生中陪伴一段路程的导游——其会带着我们回顾刚看到这个世界时的新鲜感,也会使我们体会没有过的感情。”
叶羽安静地看着我,然后吻了吻我的额头。
“这是我听过的最温柔的答案,”她说,“请务必和我共享这段奇妙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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