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宁宫的夜格外寂静。
沈琅自从上次秋猎回来,便像变了个人似的,因着徐翊曾特许她可无诏入宫,所以沈琅便这几日来秋宁宫的次数也变多了。
可沈韫看得出来,这不是她来此的真正缘故。
烛火摇曳,映得窗棂上的缠枝纹忽明忽暗。沈韫执起茶盏,指尖触到微凉的瓷壁,才缓缓抬眼看向阶下立着的沈琅。
她今日穿了件月白绣玉兰花的襦裙,发间只簪了支素银簪子,可攥着裙摆的手指却泛了白,分明是心不在焉。
“前儿母亲还问起你,说你这几日总往宫里跑,连最喜爱的玩意儿都搁置了。”沈韫声音放得轻,目光却没离开她,“秋猎场上的事,你还没跟我说实话。”
沈琅身子微顿,垂眸盯着地面的青砖缝,半晌才嗫嚅道:“我,我只是……想来看看姐姐。”
“是吗?”
沈韫放下茶盏,杯底与桌案相触的轻响在寂静夜里格外清晰,“那日围场,你追着一只白狐跑远,回来时脸是绯红色的。后来次辅的那个儿子去找过你,你们说了什么?”
这话一出,沈琅猛地抬头,眼底的慌乱再也藏不住,耳尖瞬间染了红:“姐姐怎么……”
“我是你姐姐,”沈韫打断她,语气软了些,“你若真有心事,瞒着我又能瞒多久?”
烛火跳了跳,将沈琅垂着的影子拉得忽长。她攥着裙摆的手指紧了紧,月白裙上的玉兰花瓣似要被揉皱,嗫嚅着却没说出完整的话。
“我……我就是见那白狐好看,追得急了些,脸才红的。”
沈韫没接话,只拿起银箸拨了拨烛芯,火星噼啪一声,映得她眼底多了几分温和,
“方才御花园的姑姑来送点心,说瞧见你与他一同经过那里,那人在梅林外站了半会儿,手里还攥着支没送出去的红梅。”
这话落音时,沈琅的耳尖红得几乎要滴血,头垂得更低,声音细若蚊蚋,
“姐姐……他就是问我,那日落在围场的手帕找着没。”
“找着了?”
沈韫抬眼,目光落在她鬓边那支素银簪上,簪尾悄悄缠着半缕红梅色的丝线,正是那日沈琅丢失的手帕纹样。
沈琅指尖猛地一顿,慌忙去拢鬓边的碎发,想遮住那缕丝线,可越慌越乱,反倒让银簪晃了晃,险些坠下来。
她咬着唇,声音里带了点不易察觉的委屈:“找、找着了……是他后来捡到,托人还我的。”
“托人?”
沈韫伸手,轻轻将那缕丝线捻在指尖,烛光照着丝线的艳色,映得她眼底笑意浅淡,“可这丝线的针脚,是你惯常的绣法,莫不是他还你时,你特意拆了帕子上的线,缠在簪子上的?”
这话像根细针,戳破了沈琅所有的掩饰。她再也撑不住,眼眶微微泛红,声音也软了下来。
“姐姐别笑我……那日围场他找到我时,我正摔在雪地里,帕子也丢了。他把自己的狐裘披在我身上,还说……还说这红梅色衬我。”
沈韫见她这般模样,心下也软了,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傻丫头,若真喜欢,何必藏着掖着?明日宫宴,次辅一家也会来,你若想再见他,姐姐便寻个由头,带你去梅林边走走。”
沈琅猛地抬头,眼底亮得像落了星光,可转瞬又垂了下去,小声道:“可、可他是次辅之子,我……”
“身份哪有心意重要?”沈韫打断她,指尖点了点她泛红的耳尖,“况且,你的身份也不比他低,你是贵妃小妹,配十个他也绰绰有余。”
窗外的风轻轻吹过,带起窗棂上的铜铃轻响,沈琅望着沈韫温和的眉眼,攥着裙摆的手指慢慢松开,耳尖的红意虽未褪,嘴角却悄悄勾起了一抹浅淡的笑意。
烛火映着沈琅唇角的笑意,连带着她眼底的星光都软了几分。
她指尖轻轻蹭过裙摆上的玉兰绣纹,声音轻得像怕惊散了眼前的暖意:“姐姐总惯着我……”
“不惯着你,惯着谁?”
沈韫拿起碟中刚温好的杏仁酪,推到她面前,瓷碗边缘还带着暖热的温度,“快尝尝,御膳房新做的,加了你爱吃的桂花蜜。”
沈琅拿起银勺,小口舀了一勺,甜香漫开的瞬间,她忽然想起那日围场雪地里,姜照递来的那盏热姜茶,也是这样暖,暖得能化开心底的怯意。
她抬眼时,耳尖又热了几分,小声道:“姐姐,明日宫宴……我穿那件石榴红的袄裙好不好?”
沈韫瞧着她眼底藏不住的期待,指尖叩了叩桌面,故意逗她:“怎么突然想穿红的?往日不总说太扎眼吗?”
沈琅脸颊一热,埋着头搅着碗里的杏仁酪,声音细若蚊蚋:“就、就觉得……石榴红好看。”
窗外铜铃又轻轻晃了晃,沈韫望着她泛红的耳尖,眼底漫开笑意,轻声应道:“好,就穿石榴红的。”
中和殿,宫人们悄悄退下。帷帐外的脚步声渐远,最后连殿门轻合的响动都消了,中和殿里只剩烛火噼啪的轻响,晕得满地金砖都泛着暖光。
帷帐垂落的瞬间,姜照指尖还攥着大袖的衣角。
帐外宫人退去的脚步声渐远,她才松了口气,转身气怒的看向缩在帐角的徐炙。
他一身墨色常服,发带还沾着点殿外的雪沫,此刻正屏住呼吸,连袖口晃动都轻得像片羽毛。
帐内静了静,只剩烛火噼啪的轻响。
姜照掀唇:“你究竟想做什么?”
徐炙喉结动了动,先抬眼扫了眼帐外,确认没动静才往前挪了半步,从袖中摸出个裹得严实的小包,递到她面前。
纸沾着点花香,还带着股冷意:“给你求了一个……”
话没说完,就被姜照瞪了一眼。她攥着油纸包的指尖泛了白,气极反笑,
“徐炙,你当中和殿是你家后院?为一付护身符就敢闯皇后寝殿,下次是不是要直接搬张床来?”
徐炙被她这话噎得一怔,他抬眼时,烛火正落在姜照蹙着的眉尖上,明明是动怒的模样,眼底却藏着点没压下去的慌,倒让他先软了语气:“我没敢闯……是从西侧角门绕进来的。”
说着,他又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更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急:“那符真的要紧,高僧说需得至亲之人亲手递到您手里,才能镇得住邪祟。我想着……除了我,也没旁人能这么快送来。”
姜照捏着油纸包的手指松了松,指尖触到里面的余温,不由道,“至亲的人,你是吗?”
帐内烛火猛地跳了下,将徐炙的影子在帐壁上拉得极长。他墨色衣袖下的指节泛了白,喉结动了几下方抬眼,目光撞进姜照的眼底。
“是。”他声音压得低,却没半分犹豫,“难道不算吗?”
姜照轻哼了一声,“宴王自作多情,小心功亏一篑罢”。
徐炙却突然上前,“姜照,你就是我的人,事实是改变不了的。”
“滚……”姜照冷静的指着外面,徐炙的脚步却没动,墨色衣摆蹭过帐角的绣线,反倒又往前挪了半寸。
他垂眸盯着姜照紧绷的侧脸,烛火在他眼底晃出执拗的光,声音压得低却格外清晰:“我若走了,谁给你送护身符?”
姜照指尖攥得发白,指节抵着帐杆才没让自己失态。她侧过脸,目光扫过他发间还没化尽的雪沫,语气冷得像殿外的寒风,
“宴王这话,是想让全宫都知道,你私闯皇后寝殿?”
这话戳中了徐炙的顾忌,他喉结动了动,却没退开,只伸手将袖中那枚刻着“照”字的玉佩掏出来,轻轻放在她面前的矮几上:“这玉佩你收着,是我亲手刻的。”
姜照看着那枚泛着柔光的玉佩,指尖颤了颤,却没去碰,只咬着唇加重了语气:“徐炙,你再不走,我现在就叫人。”
徐炙望着她眼底的冷意,终究是松了肩,往后退了两步。他没再说话,只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时小心地撩开帐角,脚步轻得像片羽毛。
待徐炙走远,姜照这才将那玉佩拿起,仔细端详了几秒,上一世她求而不得,如今他却一改性子,这般作为。
烛火映着玉佩上的“照”字,纹路被摩挲得光滑,暖光裹着玉的凉意,贴在掌心竟有些发烫。
姜照指尖轻轻划过刻痕,眼底漫上复杂的光,上一世她只求他能回头看自己一眼……帐外的风卷着雪沫打在窗棂上,发出细碎的声响。玉的凉透过手心渗进心来。
姜照喉间发紧,她忽然想起方才他说“你就是我的人”时,眼底的执拗不像作假,可这份迟来的在意,是真心,还是另一场谋算的开始。
她无意识地攥紧玉佩,指腹蹭过温润的玉面。姜照望着帐外跳动的烛火,轻轻将那玉佩压到了最后一层的匣子里。
过去的已经过去,何苦还如此执着,真是可笑。烛火噼啪响了一声,溅起的火星落在地面,转瞬即逝。
姜照伸手将帐帘拢了拢,挡住外面的风雪声。执着的是他,她不会再傻第二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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