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后的阳光裹着水汽，落在青石板上泛着浅亮的光。
蓝璟轩收起油纸伞，指了指街对面那座挂着“听风楼”匾额的茶楼，檐角的铜铃还沾着雨珠，晃起来叮当作响。
“那处的评书先生最会讲《三国》，今日该说到‘火烧赤壁’了，沈小姐若有兴趣，不如一同上去坐坐？”
沈琅攥着伞柄的手指松了松，抬眼望去，茶楼二楼的窗棂敞开着，隐约能听见里面传来的喝彩声，她眼底悄悄漫上期待。
沈琅转头看了眼身侧的凌寒，见他微微颔首，便轻声应道：“好啊，那就叨扰蓝公子了。”
凌寒将沈琅的伞收得整齐，拎在手里，又自然地走在她身侧，替她挡开路过的行人：“楼上风大，等下找个靠窗却背风的位置。”
三人刚踏上茶楼的木楼梯，就有伙计笑着迎上来：“蓝公子来了！您常坐的雅间还空着，这就带您上去？”
蓝璟轩点头应下，转头对沈琅道：“那间雅间视野好，既能听书，又能瞧见街景。”
推开雅间门时，茶香混着果脯的甜香扑面而来。
沈琅刚坐下，就见伙计端来一碟蜜饯、一碟瓜子，蓝璟轩拿起茶盏给她斟了杯雨前龙井，笑道：“先尝尝这茶，听书时配着正好。”
窗外的阳光斜斜照进来，落在沈琅发间的素银簪上。她捧着温热的茶盏，听着楼下传来的醒木声，耳尖还带着点浅红。
这雨后的时光，倒比在家中闷着有趣多了。
醒木“啪”地一声落在楼下书案上，惊得檐角铜铃又晃了晃。沈琅下意识坐直身子，指尖攥着茶盏边缘，目光透过雅间的纱帘往下望。
只见那评书先生穿一身青布长衫，手持折扇，正绘声绘色讲着周瑜调兵遣将的桥段，台下听众时不时拍着桌子喝彩，热闹得很。
“这先生最会渲染气氛，每次说到紧要处，都要停一停吊人胃口。”
蓝璟轩拿起一颗蜜饯放进嘴里，笑着指了指楼下，“等下说到火烧战船，他还会学船桨划水的声音，沈小姐且等着瞧。”
沈琅好奇地眨了眨眼，刚要说话，就见凌寒从袖中摸出个小巧的暖手炉，轻轻放在她手边：“雅间虽暖，窗边还是有风，拿着暖一暖。”暖手炉裹着素布套，还带着点余温，正好衬得她指尖不那么凉。
她小声道了谢，刚把暖手炉拢在掌心，楼下就传来一阵哄笑，原是先生学起了曹操的语气，故意装出傲气又慌乱的模样，逗得满场人都乐了。
沈琅也忍不住弯了弯嘴角，眼底映着纱帘外的阳光，亮得像落了碎星。
蓝璟轩瞧着她难得放松的模样，眼底笑意更深，悄悄给凌寒递了个眼神。凌寒会意，拿起茶壶给沈琅添了些热茶，轻声道：“若听着喜欢，往后得空，我们再一起来。”
沈琅捧着刚添满热茶的茶盏，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笑意还没从嘴角褪去，耳尖先红了几分。
她抬眼看向凌寒，见他目光落在自己手边的暖手炉上，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认真，便轻轻点了点头：“好啊，下次……还想听先生讲诸葛亮借东风。”
蓝璟轩在一旁听得笑出声，拿起碟中的瓜子剥了壳，递到沈琅面前的小碟里。
“沈小姐倒是会挑，那一段最是精彩，先生讲起来连声调都要高上三分。”说着又看向凌寒，眼底带着点打趣，“凌兄可得记着，别等沈小姐催了才想起约。”
凌寒没接话，只拿起一块蜜饯放在沈琅碟中，语气平淡却透着细心：“这蜜枣是用新晒的枣做的，不那么甜腻，你尝尝。”
楼下的醒木声又响了，这次却是说到了火烧赤壁的紧要处，先生的声音陡然拔高，连雅间里都能清晰听见“火趁风势，风助火威”的字句。
沈琅连忙侧耳去听，握着茶盏的手指轻轻收紧，眼底满是专注。
秋宁殿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
小太子缩在锦被里，小脸烧得通红，呼吸急促地哼唧着，小手无意识地抓着枕边的玉如意。
乳母急得眼圈发红，一遍遍地用温水拧帕子，敷在太子额头，却见那热度半点没退。
宫人慌慌张张地冲进殿内，屈膝禀报：“娘娘！太医来了！”话音刚落，穿著藏青官服的太医就提着药箱快步进来，刚给太子诊完脉，眉头就紧紧皱起。
“太子殿下是受了风寒，又积了食，需得立刻煎药退热，再用艾绒熏一熏穴位。”
皇帝闻讯赶来时，正见宫女端着黑漆漆的药碗进来，小太子闻到药味，立刻瘪着嘴哭起来，小手乱挥着不肯喝。
皇帝连忙上前，将太子轻轻搂在怀里，柔声道：“阿锦乖，喝了药病就好了，父皇给你留了蜜饯，喝完就给你吃，好不好？”
太子含着泪，看了看父皇温柔的眼神，又瞧了瞧一旁太医焦急的模样，才抽噎着张开嘴，任由沈韫一勺勺将药喂进去。
殿外的秋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烛火映着沈韫抱着太子的身影。
沈韫喂完最后一勺药，连忙接过宫人递来的蜜饯，轻轻塞进太子嘴里。甜意刚漫开，小太子就委屈地往她怀里蹭了蹭，红着眼圈嘟囔：“姨母，药好苦……”
“苦才管用。”
沈韫抬手替他擦去嘴角的药渍，指腹蹭过孩子滚烫的脸颊，语气软得不像话，“等阿锦好了，让你父皇带你去御花园放风筝，还让御膳房做你爱吃的糖糕。”
太医在一旁躬身禀报：“陛下，臣已让人去煎第二剂药，半个时辰后再服一次，夜里若能退些热，便无大碍。”
徐翊点头，目光始终落在怀中太子的睡颜上，孩子烧得没了力气，刚含着蜜饯就昏昏欲睡，小手还紧紧攥着他的衣襟。
殿外的雨丝被风卷着，打在窗棂上沙沙作响。沈韫小心翼翼地将太子放回榻上，徐翊又替他掖好锦被，坐在床边守着，指尖时不时探探他的额头。
等孩子睡熟了，徐翊才起了身。
“贵妃，跟朕出来。”
沈韫闻言起了身。
徐翊迈步走出寝殿，墨色龙袍的下摆扫过廊下积水，溅起细碎的水花。
秋雨还没停，冰凉的雨丝落在他肩头，他却似未察觉，只在殿外的回廊站定，背对着跟出来的沈韫。
“太子为何会突然风寒积食？”徐翊的声音压得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带，方才抱着孩子时，那滚烫的温度还烙在掌心，让他心头至今发紧。
沈韫道：“今日午后阿锦在御花园追着蝴蝶跑，脱了外衫受了风，晚膳又多吃了两块栗子糕。臣妾发现时，他已有些发蔫，原想着歇会儿便好，没承想夜里烧得厉害。”
雨丝打在回廊的栏杆上，发出轻响。徐翊转过身，目光落在沈韫沾了点湿的衣摆上，语气稍缓：“往后太子身边，须得时刻留人盯着，衣食住行半点不能马虎。”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太医那边盯着些，若夜里热度不退，立刻来报。”
沈韫道：“臣妾遵旨。”
她抬头时，正见徐翊望着寝殿的方向，眼底的威严褪去些，只剩为人父的牵挂，殿内烛火还亮着，映着榻上孩子安稳的睡颜。
徐翊的目光在寝殿窗棂上凝了片刻，才收回视线，抬手拢了拢沈韫被雨丝沾湿的肩颈，指尖触到微凉的衣料，突然眉头微蹙。
“夜里风凉，怎么不多披件衣裳就出来了？”
沈韫垂眸避开他的触碰，声音轻得像被雨雾裹着：“臣妾担心阿锦，忘了顾着自己。”
她指尖攥着裙摆，方才殿内喂药时的慌乱还没散尽，此刻面对徐翊的关切，倒有些不自在。
雨势忽然弱了些，廊下的铜铃被风拂得轻晃。徐翊望着她眼底的红血丝，语气又软了几分：“太子有太医和宫人照料，你也得顾着自己身子。你若病倒了，谁替朕守着他？”
说着便朝宫人吩咐，“去取件披风来，给贵妃披上。”
沈韫接过宫人递来的披风，指尖触到柔软的狐毛，暖意在肩头漫开。她抬眼时，正见徐翊转身往寝殿走，墨色龙袍的下摆扫过积水，却走得极缓。
显然是还想再去看看太子。她望着他的背影，久久无言。
殿内烛火依旧亮着，小太子的呼吸已平稳许多，睡颜恬静。徐翊站在榻边，只有窗外的雨声轻轻落着，将这份为人父母的牵挂，裹得格外温软。
徐翊俯身，指尖轻轻碰了碰太子的额头，感受到温度比方才退了些，紧绷的下颌线才稍稍柔和。
他替孩子掖了掖被角，动作轻得怕惊着人，连龙袍的金线蹭过锦被，都没发出半分声响。沈韫站在一旁，看着他难得流露的温柔，喉间发紧。
“你也歇会儿吧。”
徐翊直起身，转头看向沈韫眼底的倦意，语气放得更缓，“朕让宫人在偏殿备了热茶，你去喝碗暖暖身子，这里有朕盯着。”
沈韫刚要推辞，就见他摆了摆手，目光又落回太子脸上：“听话，你若垮了，明日谁陪阿锦吃他爱吃的糖糕？”
这话里的软意，让她没法再拒绝，只能轻声应下：“臣妾去去就回，陛下也别熬太久。”
她转身走出寝殿时，回头望了一眼，烛火映着徐翊坐在床边的身影，他正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太子攥着锦被的小手，眼底的牵挂浓得化不开。廊下的雨还在细落，风裹着药香飘过来。
夜色似乎，多含了些安稳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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