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的钟声刚落,御史梁野捧着奏折跪在金銮殿上,声音铿锵。
“陛下!前太傅沈涯江南治水贪墨案存疑!臣查得当年账目有篡改痕迹,次辅凌崧曾暗中插手此案,刻意隐瞒证据,致使忠臣蒙冤!”
此言一出,殿内瞬间哗然。
徐翊坐在龙椅上,指尖捏着御笔的力道骤然收紧,墨汁在纸上晕开一小团黑斑。
他垂眸望着阶下的梁野,声音沉得能压下满殿议论:“梁御史可有实证?”
梁野立刻呈上一叠卷宗,双手高举过头顶。
“臣已将当年治水粮款的往来账目、证人供词整理成册,其中凌崧心腹与地方官员的书信往来,足以证明其构陷沈涯!”
太监将卷宗呈到徐翊面前。
他翻开第一页,就看见沈涯当年的辩词。字字恳切,力证自己清白,却被凌崧以“证据确凿”压下,最终判了斩立决。
徐翊的指腹抚过卷宗上“沈涯”二字,想起当年沈涯被斩时,百姓沿街哭送的场景,心头泛起一阵寒意。
次辅凌崧立刻出列,跪地叩首。
“陛下明鉴!梁御史血口喷人!沈涯贪墨属实,臣当年只是依律办案,何来构陷之说?还请陛下彻查梁野,莫让他混淆视听!”
梁野冷笑一声,又道:“凌大人敢说当年没私吞治水余款?敢说没将沈涯收集的灾情奏疏扣下?臣这里还有凌府管家的供词,他亲口承认曾帮凌崧销毁过关键证据!”
徐翊将卷宗重重拍在御案上,龙椅后的珠帘晃得作响:“够了!”
他目光扫过殿内百官,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梁御史所奏之事,着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三司联合彻查!三日之内,必须查明沈涯案真相,若有徇私舞弊者,与凌崧同罪!”
退朝后,徐翊回到御书房,看着案上沈涯的旧作,指尖泛白。沈涯为人清正,江南治水时更是亲赴一线,若梁野所言属实,那凌崧便是欺君罔上,草菅人命!
初冬的雨缠缠绵绵,打湿了都察院的青石板。梁野捏着那份抄录了七遍的江南治水账册,指腹已将纸页磨得起了毛边。
案头的烛火映着他眼下的青黑。自月前,他几乎没在三更前合过眼。
“大人,真要递上去?”
书吏捧着封好的奏折,声音发颤,“方才吏部刘大人的人又来了,说……说沈太傅是钦定的罪臣,翻案便是质疑圣躬。”
梁野抬头,雨丝从窗缝钻进来,落在他玄色的御史袍上,洇出点点深色。
他想起九年前,沈涯还在国子监当司业,亲手将他这个寒门学子从杖刑下护下来,说“御史台的笔,该为苍生而握”。
可他却在天牢里断了气,罪名却是“治水贪墨、通敌叛国”,连尸骨都没能入祖坟。
“递!”
梁野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把这账册副本,连同江南来的证词,一起封进折子。”
那账册是他托人在江南黑市上“买”来的。原是河道总督府的底账,被个良心未泯的老吏偷了出来,上面用朱砂标着的“虚增石料三千方”“克扣民夫饷银两万两”,每一笔都与沈太傅被定罪的“贪墨数额”对得上。
可真正刺眼的,是在那些数字旁,用小楷写着的另一个名字,现任次辅,凌崧。
三日前,梁野去见他。那位揽权的大人正把玩着一串新得的东珠,听他说起江南账册,忽然笑了:“梁御史,沈太傅当年可是握着你的手,说你是栋梁之材。如今他尸骨未寒,你倒要挖他的‘罪证’?”
梁野当时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窜上来。李嵩这话,明着是提醒旧情,实则是在说,沈涯的案子,他脱不了干系。
折子递上去的第五天,宫里没动静,都察院的门槛却快被踏平了。
先是工部侍郎带着“江南堤坝稳固、百姓安居乐业”的奏报上门,话里话外劝他“见好就收”;接着是母亲托人捎来的信,说父亲在老家被“请”去县衙“问话”,让他“莫要再犟”。
梁野把自己关在值房里,翻看着从江南带来的证词。那是个叫周三的民夫写的,歪歪扭扭的字里,记着去年汛期:“……李尚书的人来验工,沈太傅说堤坝夯土不足七遍,要返工。
那人骂他‘老不死的’,说‘上面的意思,差不多就行’……后来决堤,沈太傅跪在水里指挥救人,凌大人的人却在帐里喝酒……”
墨迹被水洇过,晕开一片模糊,像极了老人最后在天牢里写的血书——“臣沈涯,死不认罪”。
第七日,早朝。
梁野捧着账册和证词,跪在太和殿的金砖上。“陛下,江南治水贪墨案,实为凌崧构陷沈涯!”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惊得百官哗然。凌崧立刻出列,哭得涕泪横流。
“陛下明鉴!梁御史与沈涯有师生之谊,这是挟私报复啊!臣有江南巡抚的奏报为证,沈涯当年确曾收受承包商的贿赂!”
“巡抚的奏报?”
梁野冷笑一声,扬手将周三的证词呈上去,“那不如问问江南的百姓,去年决堤时,是谁在水里泡了三天三夜,又是谁把赈灾粮运去了自己的粮仓!”
他又翻开账册,指着其中一页,
“这上面的朱砂印记,是河道总督府的密印,凌大人总认得吧?虚增的三千方石料,最终入了您在苏州的庄园,这事您敢不认吗?”
凌崧的脸瞬间白了,指着梁野说不出话。
龙椅上的帝王沉默了许久,忽然道,
“梁御史,你可知,扳倒凌崧,会牵连多少官员?”
梁野叩首,额头撞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响:“臣知。但沈太傅以死明志,江南百姓因贪墨流离失所,臣若视而不见,愧对御史台的官帽,更愧对天下苍生!”
殿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一缕阳光从殿门照进来,落在梁野紧握账册的手上。那双手布满冻疮,是他乔装成商人,在江南的冰水里捞被销毁的账册残页,冻坏的。
三日后,圣旨下:凌崧革职下狱,江南治水案重审。沈涯恢复太傅衔,归葬祖茔。
梁野去了沈府。
沈夫人将沈涯的牌位交给他,老泪纵横:“先生临终前说,他信你……信你这杆笔,写得出公道。”
梁野捧着牌位,站在沈涯生前种的那棵玉兰树下。花瓣落在他的官帽上,像极了当年国子监里,先生亲手为他拂去的粉笔灰。
他忽然想起先生说过的话:“御史的笔重千钧,不是因为能杀人,是因为能活人。”
远处,都察院的钟声隐隐传来,穿透云层,落在田埂上。
那里,新修的堤坝上,草木正迎风轻晃。
初冬的雨刚歇,雪花就簌簌落下来,粘在长乐宫的窗棂上,转眼积了薄薄一层。
姜照推开窗,指尖碰了碰冰凉的雪粒,望着庭院里渐渐变白的青石板,忽然想起昨夜三司递来的奏折。
凌崧供认不讳,沈涯的冤屈总算得以澄清,这雪倒像是为这场迟来的清白,添了几分洁净的预兆。
“娘娘,雪天路滑,仔细冻着。”
宫女连忙递上暖炉,又指着廊下,“方才秋宁宫来人说,太子想找您堆雪人,可太医嘱咐,刚退烧不能受凉,还请娘娘劝劝殿下。”
姜照接过暖炉,指尖的凉意渐渐散去。她望着雪幕里另一边方向,忽然想起徐翊清晨走时说的话:“等处理完沈涯的事,朕陪你和阿锦赏雪。”
话音还在耳边,廊外就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墨色龙袍的身影踏雪而来,肩上沾着未化的雪粒。
“在看什么?”徐翊走近,见她手搭在窗沿上,连忙握住她的指尖,裹进自己温热的掌心,“这么凉,怎么不戴暖手炉?”
姜照被他攥着手,轻声道:“在想沈太傅的事,如今冤屈得清,倒应了这雪景的意。”她顿了顿,又想起太子,“阿锦想堆雪人,却怕他受凉。”
徐翊笑着点头,目光扫过廊下的积雪,对身后的太监吩咐:“去取些彩绸和棉花,在宫殿内堆个小雪人,别让阿锦冻着。”
说完又看向姜照,“等会儿处理完立碑的事,朕陪你在廊下赏雪,既不冷,也能看着阿锦玩。”
雪花还在落,落在他的发间,映得他眼底的温和更甚。廊下的雪刚积了半寸,小太子捧着团雪球突然出现。
他踮着脚要往姜照面前递,却没稳住力道,雪球“啪”地砸在阶边的青石板上,溅起的雪粒刚好落在姜照脚边。
姜照正笑着伸手去接,脚下一滑,身子瞬间往前倾,下一秒,就撞进一个温热的怀抱里。徐翊的手臂稳稳圈住她的腰,掌心贴着她微凉的衣襟,连带着龙袍上的暖意都裹了过来。
姜照的脸颊蹭过他的胸口,能清晰听见他沉稳的心跳,耳尖瞬间发烫,连忙伸手撑着他的胸膛想站稳,却被他攥住手腕,按在自己身侧。
“小心些。”
徐翊的声音就在头顶,指尖还轻轻拍了拍她腰后的衣料,拂去沾着的雪粒,“雪天路滑,怎么不看着脚下?”
小太子在一旁慌了神,丢下手里的雪球就跑过来,拉着姜照的裙摆晃了晃。
“皇后娘娘,你没事吧?是不是锦儿不好,砸到你了?”
姜照这才回过神,连忙摇摇头。
她忙从徐翊怀里退出来,却没敢抬头看他,只蹲下身揉了揉太子的头,
“不是锦儿的错,是我自己没站稳。”话音刚落,手腕就被徐翊重新握住,他弯腰替她掸了掸裙摆上的雪,语气带着点无奈:“还说没事,手都凉了。”
说着,他干脆将姜照的手裹进自己的掌心,又抱起太子,对宫人吩咐,
“把廊下的雪扫干净,再端两碗热姜汤来。”雪花落在他的发梢,映着他眼底的温柔,姜照被他攥着手,掌心的温度烫得人心慌。
雪天清冷,徐炙的心更是。
梅林那头的雪落得正密,徐炙攥着刚折的红梅,指节几乎要将花枝捏断。方才廊下那一幕,像根刺扎进他眼底。
姜照摔进徐翊怀里时,徐翊圈着她腰的手那么紧,眼底的温柔藏都藏不住,连姜照耳尖的泛红、没敢挣脱的模样,都让他心头翻涌着滔天的嫉妒。
他本是借着送梅的由头入宫,想再看看她,却没成想撞见这刺眼的一幕。
红梅上的雪粒落在手背上,冰凉的触感却压不住心口的灼意。他冒着死罪翻宫墙见她,换来的是她的抗拒与“君臣之礼”;可徐翊不过是顺势扶了她一把,就能让她露出那样慌乱又温顺的模样。
小太子的笑声从廊下传来,脆生生的,却像针一样扎着徐炙。
他看见徐翊替姜照拂去裙摆的雪,看见两人相握的手,看见那满是暖意的画面,喉间发紧,眼底的阴戾又翻了上来。
手里的红梅被他狠狠扔在雪地里,花瓣摔得七零八落,像极了他此刻破碎的念想。
“宴王殿下?”
身后传来太监的声音,带着几分试探,“您怎么在这儿?陛下和皇后在廊下赏雪,要奴才通传吗?”
徐炙猛地回头,眼底的嫉妒还没压下去,语气冷得像冰:“不必。”
他转身就走,墨色衣袍扫过雪地,留下一串深痕。
廊下的暖意越浓,他心头的不甘就越重。
雪又下大了,落在他的发间,却冻不透他心口的灼意。
他攥着拳,指甲嵌进掌心,在雪地里越走越远,只有姜照曾对他说过的狠话,在心头反复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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