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中和宫刚添了新绿，廊下的迎春花缀满枝头，风里裹着淡淡的暖意。徐翊摒退了所有宫人，独自坐在殿内的紫檀木桌旁，目光落在姜照端茶的手上，沉默了许久，才终于开口，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紧张，
“阿照，朕有话想与你说。”
姜照递茶的动作一顿，将茶盏轻轻放在他面前，垂眸屈膝：“陛下请讲，臣妾听着。”她能察觉徐翊今日的异样。往日他来中和宫，多是谈些朝堂或后宫的琐事，从未有过这般郑重的模样。
徐翊抬手，指尖悬在半空，却终究没敢碰她，只收回手攥紧了袖口，语气坦诚得近乎直白。
“朕知道，入宫两年来，朕对你始终保持着距离，让你受了不少非议，连太后都在催你身孕。”
他抬眼望进姜照的眼底，目光里藏着压抑许久的情愫，“可朕不是不愿亲近你，是怕唐突了你，更怕你察觉朕的心思，会对朕生出疏离。”
姜照指尖悄悄攥紧了帕子，却没敢抬头。徐翊继续道：“朕对你的心思，早就不止‘君臣夫妻’了。”他的声音放得更柔，带着几分恳求：“阿照，朕知道现在说这些或许太晚，可朕不想再瞒着你。往后，朕想光明正大地对你好，想让你真的像朕的妻子，而不只是这后宫的皇后。”
殿内静得能听见窗外的风声，姜照垂着眼，她从未想过徐翊对她的心思竟如此深沉，更没想过他会在此时坦诚一切。
可是她不爱徐翊，她该如何向他坦言呢。中和宫还留着残冬的余凉，姜照站在窗边，望着庭院里抽芽的柳枝，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棂。方才徐翊的话还在耳边回响，
“阿照，朕对你的心思，早不是君臣夫妻那般简单，朕心悦你许久了”，每一个字都让她心头发沉。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徐翊的气息渐渐靠近，带着龙涎香的清冽。姜照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身，屈膝行礼的动作依旧端庄，语气却比平日更添了几分疏离，
“陛下。”
徐翊抬手想扶她，却被她不着痕迹地避开。他的手僵在半空，眼底掠过一丝失落，却还是温声道：“你不必多礼。方才朕说的话，你……”
“陛下，”
姜照打断他，抬眼时，目光清澈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坚定，“臣妾有话，想与陛下说。”她顿了顿，指尖攥紧了腰间的鸾鸟玉佩，声音平稳却字字清晰，“臣妾入宫两年，始终感念陛下的敬重与包容，也恪守皇后本分，打理后宫、辅佐陛下。可如今臣妾对陛下，只有君臣之礼、皇后之责。”
徐翊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喉结滚了滚：“你……是在拒绝朕？”
“臣妾不敢拒绝陛下，只是不愿欺瞒。”
姜照垂眸，避开他受伤的目光，“陛下是大衍的君主，值得天下最好的女子倾心相待，可臣妾……好像做不到。”她想起入宫那日，父母亲的叮嘱，还有自己对这宫闱的疏离，她也从未想过在帝王身上寻求情爱。
殿内陷入寂静，只有窗外的风偶尔吹得窗纱轻晃。徐翊看着她紧绷的侧脸，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闷得发疼。他知道姜照素来清冷，却没想到她会如此直白地斩断他的念想。
许久，徐翊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你……当真对朕，半分情意都没有？”
姜照抬头，“臣妾惶恐，还望陛下体谅，莫要再为臣妾耗费心思。”她知道这话或许会让徐翊难堪，甚至引来不满，可比起虚与委蛇，她更愿坦诚。既是对徐翊负责，也是对自己的本心负责。
徐翊望着姜照眼底的坦然与疏离，心口的闷痛渐渐散开，化作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他抬手揉了揉眉心，语气里没了方才的炽热，只剩几分无奈的通透。
“罢了，朕知道了。”
姜照微怔，抬头看向他。她以为会迎来帝王的不悦，甚至斥责，却没料到是这般平静的回应。
徐翊走到窗边，目光落在庭院里那株新抽芽的海棠上，声音放得很轻：“你不必担心，朕不会强迫你。”他顿了顿，侧过身，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阿炙从小性子执拗，认定的人和事，八头牛都拉不回来。他对你的心思，朕看在眼里，宫里人也都心知肚明。”这话让姜照指尖猛地一僵，她从没想过，徐翊会主动提起徐炙。
“朕是君主，也是他的兄长。”
徐翊的声音里多了几分身为兄长的考量，“朕虽心悦你，却不愿因为这份心思，伤了兄弟情分，更不愿让你夹在中间为难。”他看向姜照，目光里带着几分释然，“往后，朕依旧是你的君主，你依旧是大衍的皇后，君臣本分不变，仅此而已。”
姜照垂眸屈膝，心里五味杂陈，“谢陛下体谅。”她不知道该庆幸徐翊的让步，还是该感慨这场掺杂着帝王心意与兄弟情分的纠葛，最终竟以这样的方式暂告段落。
徐翊摆了摆手，转身走向殿门：“你安心住着吧，宫里的事，有朕在。”说罢，他便大步离开了长乐宫，只留姜照独自站在殿内，望着窗外的柳枝，久久未动。
暮春的秋宁殿正忙着晒书，沈韫刚接过宫人递来的古籍，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掌事嬷嬷脸色煞白地冲进来，
“娘娘！不好了！妗妃在御花园小产了！”
沈韫指尖的书页“哗啦”滑落，起身快步往外走：“怎么回事？妗妃怀相一向稳，怎么会突然小产？”
刚到御花园的月洞门，便听见林青禾的哭声撕心裂肺。她跪在沾了血迹的草地上，怀里抱着染血的帕子，见沈韫过来，哭着扑上前：“贵妃姐姐！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没了！方才德妃姐姐过来，说我挡了她的路，还推了我一把……”
话音刚落，德妃带着宫人匆匆赶来，见此情景脸色骤变，“林青禾！你胡说什么呢！我不过是路过跟你说了句话，什么时候推你了？”
“就是你推的！”
林青禾哭得更凶，指着自己的小腹，“若不是你推我，我的孩子怎么会没？宫人都看见了！”她身后的贴身宫女立刻跪下来，哆哆嗦嗦道：“奴婢……奴婢确实看见德妃娘娘推了妗妃娘娘一把。”
德妃气得浑身发抖，刚要辩解，太医院的院判便匆匆赶来，给林青禾诊脉后，对着闻讯而来的徐翊躬身道，“陛下，妗妃娘娘胎气已散，孩子……没保住。看娘娘的脉象，似是受了外力冲撞所致。”
徐翊的目光瞬间冷了下来，扫向德妃。德妃忙跪下来：“陛下！臣妾冤枉！臣女真的没推她！是她自己栽赃陷害！”
“冤枉？”林青禾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眼底却藏着一丝算计，“若不是你平日就看我不顺眼，今日又怎会对我动手？陛下，求您为臣妾做主啊！”
周围的宫人要么低头不敢言语，要么顺着林青禾的话点头附和。林青禾近来颇得徐翊偏爱，没人敢得罪她。
徐翊看着地上的血迹，又看了看林青禾的惨状，终是沉声道，
“德妃以下犯上，伤及龙裔，即刻禁足永和宫，听候发落！”
德妃不敢置信地抬头：“陛下！您不能信她的鬼话！臣妾是被冤枉的！”可徐翊已转身去安抚林青禾，根本没再看她一眼。
沈韫站在一旁，看着被宫人架走的德妃，又看了眼林青禾眼底那抹转瞬即逝的得意，指尖悄悄攥紧了帕子，这出“小产栽赃”，分明是林青禾早有预谋，而德妃，不过是她挑中的替罪羊。
德妃被架着往外走，一路哭喊着“冤枉”，声音撞在御花园的朱红廊柱上，又散进暮春的风里，只剩零星的呜咽。沈韫看着她挣扎的背影，眉头拧得更紧。
德妃虽性子急躁，却素来不敢在“龙裔”上动手脚，林青禾这步棋，走得又狠又毒。
林青禾还靠在徐翊怀里哭，肩膀微微颤抖，看似悲痛欲绝，可沈韫分明瞧见，她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掐了把自己的大腿，逼出更多眼泪：“陛下，臣妾知道德妃姐姐不是故意的，可……可臣妾的孩子没了……”
这话既卖了惨，又暗指德妃“无心之失”，堵死了旁人替德妃辩解的余地。徐翊拍着她的背安抚，语气里满是怜惜：“朕知道你委屈，放心，朕定会查清楚，不会让你白受这苦。”可他眼底的怒火未消，显然已先入为主认定了德妃的罪。
沈韫上前一步，轻声道：“陛下，妗妃刚失了孩子，身子虚弱，不如先送回宫里静养，查案之事，交给内务府和刑部来办，免得扰了妗妃的心神。”她想拖延些时间，也好找机会为德妃寻些证据。
林青禾却立刻抬头，攥住徐翊的衣袖：“陛下，臣妾怕……怕德妃姐姐再派人来害臣妾……不如让臣妾暂时跟着您，臣妾才安心。”
这话让沈韫心头一沉，林青禾这是想借着“受惊”的由头，住进养心殿，进一步拉拢徐翊，同时断了德妃翻案的可能。徐翊犹豫了片刻，终究是抵不过林青禾的眼泪，点了点头：“好，朕让宫人收拾偏殿，你先好好歇着。”
沈韫看着两人相携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眼地上残留的血迹，那血迹旁还落着一支银簪，样式别致，却不是德妃平日佩戴的款式。她不动声色地让身边的嬷嬷悄悄将簪子收起来，心里有了几分猜测。这簪子，或许就是林青禾栽赃的关键，也是德妃翻案的唯一希望。
回到秋宁殿，沈韫屏退左右，让嬷嬷拿出那支银簪。簪头雕着缠枝莲，簪尾还沾着一点暗红的痕迹，像是干涸的血迹。“去查查，这支簪子是谁的。”沈韫指尖拂过簪身，语气冷了几分，“林青禾想踩着德妃上位，也得看看我同不同意。”
嬷嬷应声退下，殿内只剩沈韫一人。她望着窗外渐渐沉下的暮色，心里清楚。林青禾敢这么做，定是早有准备，可德妃也算是她的盟友，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德妃被冤死在禁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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