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泽猝然怔住，指尖微僵。他从未想过，时隔六年，玉束心中竟还存着这样的心思。岁月流转，他身边早已人来人往不知几轮。或许经历得太多，他对所谓天长地久的感情早已失了信心。更何况，他与玉束之间，隔着整整六年的空白。
“玉学长，别开这种玩笑。”
玉束却猛地伸手，将段泽的手轻轻握住，眼底燃着炽热的希冀：“阿泽，信不信由你，当年离开，我有不得不走的苦衷。这些年，我从未有一刻忘记过你。你呢？对我……当真一丝情意也无了？”
那目光烫得段泽心头发慌。不知怎的，段铮那句斩钉截铁的“我不喜欢他”猛地撞入脑海。他只有段铮这一个弟弟，若段铮不喜……便是天大的麻烦。而他，最厌烦麻烦。
指尖轻轻一挣，段泽不动声色地将手抽了回来，脸上浮起歉意的笑：“抱歉，玉学长，最近……杂事太多，我暂时还不打算开启下一段恋情。”
玉束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抿了抿唇。
“那……”他声音低了几分，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若阿泽日后有心考虑了，能否……优先考虑我？”
段泽顿觉局促：“玉学长……”
“阿泽，”玉束打断他，语气带着受伤的坚持，“我们当年，也曾交心知己。你非要……如此生分地唤我？”
段泽心头一涩，妥协般低声道：“……阿束。只是眼下，确实分身乏术。”
玉束眸中最后一点星火也熄灭了，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也罢……只是阿泽，我等你。”
那执着的目光让段泽几乎招架不住，他几乎是狼狈地转开话题：“对了，你不是说想为我们公司设计新一季度产品？关于理念方向，正好可以听听你的想法。”
玉束看出他刻意为之的生硬，只得暂且按下翻涌的心绪。
不愧是享誉国际的设计师，段泽不过寥寥数语勾勒了构想，玉束手中的铅笔便在纸上迅疾游走，流畅的线条勾勒出极具灵气的草稿。
段泽望着那熟悉的专注侧影，心头蓦地涌上一股难言的唏嘘。
“想什么呢？”玉束察觉他的出神，指尖轻轻在他额角敲了一下。
段泽回神，牵起嘴角笑了笑：“没什么，只是……替你高兴。能在热爱的领域，光芒万丈。”
玉束抬眸，眼底瞬间又燃起亮光，带着促狭的笑意：“哦？若我光芒万丈，阿泽可愿……赏我一个机会？”
段泽的笑容僵在脸上，尴尬地别开视线：“那个……阿束，时候不早了，不如先去吃饭？”
玉束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终是没再执着，只轻轻颔首：“也好。听闻‘云上’新开了家日料，环境清幽，阿泽可有兴趣？”
段泽对吃食没什么要求，闻言点头：“学长倒是一如当年，总能觅得佳处。”
玉束莞尔：“当年我‘美食小雷达’的名号可不是白叫的。那……我们走？”
两人并肩步出酒店，穿过长长的走廊。段泽脚步微顿，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眉心几不可察地蹙起。
“怎么了？”玉束不动声色地靠近，手臂状似随意地搭上段泽肩头，目光却如刃般飞快扫过走廊尽头那片昏暗。
“没什么。”段泽摇摇头，压下心头那丝莫名的被窥视感。
电梯“叮”一声轻响，门开了。段泽拉着玉束快步踏入。电梯门缓缓闭合的瞬间，走廊尽头的阴影里，段铮的脸绷得死紧，一双眸子死死锁着段泽消失的方向，眼底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阴鸷。
不多时，手机震动，助理李景的声音传来：“铮少，段总刚让我订了‘云上’日料店的包间。”
段铮握着手机的指节泛白，几乎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知道。”话音未落，通话已被他狠狠掐断。
“云上”新开的日料店果然清静，大约是新张不久又非节庆，客人寥寥。雅致的和风装潢更衬得四下幽静。段铮让李景订了段泽隔壁的包间。
服务生被他周身散发的低气压慑住，战战兢兢地替他点完餐。
包间隔音甚好，隔壁的谈笑声只能断续传来，模糊不清。越是听不真切，段铮心底那团无名火就越是烧得他烦躁难安，几乎要将理智焚尽。
隔壁的饭局持续了很久，久到段铮数次按捺不住想要破门而入的冲动。直到两人开门声传来，他才发觉掌心已被指甲掐出深深的印痕。
午后，段泽依旧没有回公司的意思，反而被玉束领着，漫游海市，穿行于繁华街巷。
段铮远远缀在后面，看着前方两人谈笑生风。
直到暮色四合，华灯初上，段泽才在玉束的陪伴下回到酒店。段铮隐在不远处的阴影里，看着两人在酒店门口站定。玉束微微倾身，似乎在段泽耳边低语了什么，段泽侧头听着，脸上带着他久违的、放松的神情。
玉束伸出手，似乎想拂开段泽额前一缕被夜风吹乱的发丝，手抬到半空，终究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段铮的心，在那幅“依依惜别”的画面里，骤然缩紧，痛得无以复加。
“聊得很愉快？”
段铮突兀的声音，让玉束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
浓重的阴影几乎将他完全吞噬，只有偶尔掠过的车灯光芒短暂地舔舐过他凌厉的轮廓——紧绷如刀削的下颌线，紧抿成一道冷硬缝隙的薄唇，以及那双在黑暗中亮得惊人的眼睛，里面翻涌着一种近乎暴戾的阴鸷火焰。
玉束迅速敛去瞬间的惊愕，脸上重新挂起那副无懈可击的、恰到好处地带着一丝惊讶的微笑：“呦，小铮啊，真巧。”
段铮缓缓地、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从阴影里踱了出来。走到玉束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眼前的人，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对方完全笼罩。
“离他远点。”段铮开口，声音压得极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生生碾磨出来，裹挟着毫不掩饰的警告与深入骨髓的厌憎。
玉束脸上的笑容染上几分玩味。他挺直脊背，毫不退避地迎上段铮那双燃烧着怒焰的眼睛：“呵，小铮，多少年了？你这招数，还是毫无长进啊～”他刻意拖长了尾音，带着轻蔑，“这次打算拿多少钱打发我？你知道的，今时不同往日，我可是身价不菲的国际知名设计师了。”
玉束眨了眨眼，目光在段铮因暴怒而扭曲的脸上逡巡，心中隐隐有些得意
段铮被玉束的表情一激，几乎要控制不住，猛地挥拳，裹挟着风声，狠狠砸向玉束的脸！
玉束瞳孔骤缩，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然而，预想中的剧痛并未降临。只听得“砰”一声闷响，段铮的拳头重重地落在了玉束脸侧冰凉坚硬的石柱上！殷红的鲜血立时从他指骨关节处迸裂的皮肤渗出，顺着指缝一点点滴落。
“怎么，以为我会打你？”段铮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的刀锋，他缓缓收回血肉模糊的手，任由鲜血滴落，目光却死死锁着玉束惊魂未定的脸，“我最后警告你一次，离我哥远点。”那眼神，仿佛要将对方生吞活剥。
玉束脸色变了又变，强压下心头翻涌的后怕，梗着脖子：“你有本事就打啊！吓唬人算什么本事！告诉你，你玉哥哥可不是被吓大的！你……”他还想说什么。
段铮却只甩给他一个冰冷刺骨、饱含警告的眼神，而后转身，带着一身未散的戾气，大步流星地朝酒店深处走去。
玉束僵在原地，盯着段铮消失的背影，心有余悸地抚了抚狂跳的胸口，长长吁了口气。
嘿，多年不见，这家伙怎么变得如此暴戾凶悍了！幸好……幸好那一拳没落在他这张价值连城的脸上，不然破了相，损失可就大了。他眯了眯眼，唇角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冷笑：小样儿，咱们走着瞧！
段铮刚走到电梯厅，口袋里的手机就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哥”的名字。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和手上的剧痛，努力调整呼吸，让声音听起来尽量平稳，才按下了接听键。
“去哪儿了？吃饭了吗？我……”段泽关切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下一瞬，段泽的话戛然而止，堵在了嗓子眼儿，因为段铮就在不远处。段泽下意识想挂断电话，段铮却已大步上前，不由分说地张开双臂，将他紧紧拥入怀中，力道大得几乎要将人揉进骨血里。
“哥～”段铮把脸深深埋在段泽颈窝，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委屈，“你不爱我了……你一整天都没回我消息……”那语气，活像被主人遗弃的大型犬。
段泽被他勒得有些喘不过气，无奈地叹了口气，抬手轻轻拍抚着段铮的背，安抚这个仿佛永远长不大的弟弟：“好了，好了，今天真的很忙。Alen给了几个方案，我觉得对下一季度的新品设计很有帮助，讨论了很久。抱歉啊，没顾上看手机。”
段铮在他怀里不满地哼哼了两声，贪婪地汲取着哥哥身上熟悉的气息，声音愈发黏腻：“哥～你什么时候回京市啊……”只要多在海市待一天，玉束那个阴魂不散的家伙就多一天缠着他哥的机会，段铮感觉自己快要被妒火和不安烧疯了。
段泽顿了顿，安抚的动作停了下来，他轻轻推开段铮一些，试图看清弟弟的脸：“嗯……可能还要两天。具体的细节，可能还是需要和阿束……”他斟酌着用词。
“算了！”段铮猛地打断他，赌气似的别开脸，声音带着明显的委屈和失落，“反正你也不关心我。你就知道你的工作，还有……你的阿束学长！”
段泽被这突如其来的指控弄得哭笑不得，又有些心疼：“你这个小没良心的！我怎么就不关……”他伸手想去捏段铮的脸。
话未说完，段铮却猛地将那只受伤的手挡在了他的手前。
段泽的目光触及那血肉模糊的手背，瞬间倒吸一口凉气，满脸的心疼几乎要溢出来：“怎么弄的？！”
看到哥哥眼中真切的担忧，段铮心中那股憋闷的郁气终于消散了些许，他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去眼底的暗流，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信口胡诌：“不小心……摔了一跤。”
段泽瞪大眼睛，又好气又心疼：“摔跤？”谁他妈摔跤能把手背摔成这样？骗鬼呢！那伤口分明是重击硬物造成的。
“嗯……”段铮含糊地应着，避开段泽审视的目光，继续编造，“最近不是有个动作片很火吗？我看里面打拳击挺帅的……就……就心血来潮去拳击馆试了试……”
段泽看着他这副样子，责备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只剩下满心的无奈和心疼。他一把拉住段铮没受伤的那只手：“走！去药店！”
在酒店附近的药店，段泽绷着脸，把碘伏、棉签、纱布、消炎药膏扫了一堆。回到房间，他让段铮坐下，自己则半跪在他面前，用棉签蘸了碘伏，一点点清理伤口周围凝固的血迹和污垢。每一次触碰，都伴随着段铮夸张的抽气和“嘶嘶”的痛呼声。
“疼……哥，轻点……好疼……”段铮呲牙咧嘴，五官都皱在一起，叫得格外凄惨。
段泽额角青筋跳了跳，恨不得给这家伙一脚，但看着他手背上狰狞的伤口，终究是狠不下心。他只能板着脸，没好气地低声呵斥：“闭嘴！活该！谁让你自己胡闹！”
段铮只得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委屈巴巴地望着段泽。疼痛是真的，但此刻，看着段泽因为他心疼的模样，段铮心里却涌起一股病态的满足感。
房间里只剩下碘伏气味和棉签擦拭的细微声响。段铮的目光贪婪地描摹着段泽低垂的眉眼、紧抿的唇线，那专注的神情让他心头发烫。
“哥……”
段泽下意识地“嗯？”了一声，抬起头。
段铮的视线牢牢锁住他，眼底翻滚着复杂难辨的情绪，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沙哑：
“……我能亲你一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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