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风带着点凉意，杨子墨把书包甩到肩上，看了眼旁边低着头的杨澈。校服领口被洗得发松，书包带一边长一边短，是他昨天晚上临时缝了两针才勉强能背的。
“进去吧，放学我来接你。”杨子墨说，声音里还带着没睡醒的沙哑。他初三的早自习比初一早半小时，得赶在打铃前进教室。
杨澈点点头，攥着书包带的手指紧了紧，转身往教学楼走。刚上两级台阶，就被班主任李老师叫住了。
“杨澈，等一下。”李老师手里拿着张通知单，“周五下午开家长会，你家长谁来啊？上次让填的表你还没交呢。”杨澈跑到初三教学楼时，脸颊还挂着没擦干的泪，睫毛湿漉漉地黏在眼下。他扒着后门框往里看，正好撞见杨子墨抬头——少年正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声音清亮，侧脸在晨光里显得格外清晰。
“报告。”他小声喊，声音还带着哭腔。
讲台上的班主任停下讲课，朝他扬了扬下巴：“找哪位？”
“我找杨子墨。”
全班瞬间安静下来，几十道目光齐刷刷扫过来。杨子墨放下手里的笔，起身走出教室，带上门的瞬间，走廊里只剩下他们俩的呼吸声。
“怎么了？”他低头看杨澈，见那孩子眼圈红得厉害，眉头不自觉皱起来，“谁欺负你了？”
杨澈摇摇头，吸了吸鼻子，把家长会的事说了——老师问谁来开，他说了哥，老师打电话给“那个叔叔”，结果对方吼着说不认识他，还说家里没有叫杨澈的人。
“……教导主任跟老师说了情况，老师让我来找你，问你能不能去。”他说完，手指紧紧抠着书包带，指甲泛白。
杨子墨沉默了。他知道杨澈说的“那个叔叔”是谁——父亲的名字还在学校登记册上，毕竟他们俩的学费最初是父亲缴的。只是他没想到，父亲会说得这么绝，连一点情面都不留。
走廊尽头的钟摆“滴答”响着，早读课的铃声快响了。
“知道了。”杨子墨抬手，用指腹擦了擦杨澈脸颊上没掉的泪珠，指尖触到一片温热的湿意，“你先回教室，别迟到。中午吃饭的时候，你到初三这边来找我，我跟你说。”
杨澈点点头，抬头看他时，眼里的水汽还没散，却比刚才亮了点。他“嗯”了一声，转身往楼梯口跑，书包带在背后一颠一颠的。
杨子墨站在原地，看着那小小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才转身回了教室。班主任瞪了他一眼，让他赶紧回座位，黑板上的函数图像弯弯曲曲，像他此刻乱糟糟的心绪。
杨澈的脚步顿住了。他低着头，校服裤的膝盖处磨出了毛边。母亲不在了，父亲……他从来没见过那个名义上的“父亲”，而那个每月给生活费的男人，已经很久没联系过了。
“我……”他张了张嘴，喉咙发紧，“我哥来。”
“你哥？”李老师愣了一下，在名册上翻了翻，“登记信息里没写你有哥哥啊。你哥叫什么？是本校的吗？”
“他叫杨子墨，在初三（二）班。”杨澈的声音细若蚊蚋。
李老师哦了一声，没再多问。学校里 siblings 同校的不少，她转身回了办公室，翻出学生档案。杨澈的紧急联系人一栏是空的，监护人信息只填了个模糊的“母亲”，早已联系不上。她记得这孩子和初三那个成绩不错的杨子墨同姓，想着或许是一家人，便翻到杨子墨的档案，照着上面登记的家长电话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三声才被接起，那边传来男人略显不耐烦的声音：“谁？”
“您好，请问是杨子墨的家长吗？”李老师温和地说，“我是初一（一）班的班主任，我叫李娟，是杨澈的老师。想跟您确认一下，周五的家长会，杨澈这边是您来参加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爆发出压抑的怒火：“杨澈？谁是杨澈？我们家没有叫杨澈的！你打错了！”
“啪”的一声，电话被挂断了。李老师举着听筒，愣了半天。旁边的教导主任听见动静，走过来问了句怎么了。听完来龙去脉，教导主任叹了口气，低声说：“这孩子……是杨子墨妈妈带过来的，后来他妈妈不在了，一直跟杨子墨过。他跟杨子墨爸爸那边，关系比较复杂。”
李老师这才明白过来，脸上一阵发烫。她快步走出办公室，在走廊拐角找到了还站在原地的杨澈，那孩子低着头，肩膀微微耸着，像知道了什么。
“杨澈，对不起啊，老师不知道情况。”李老师放柔了声音，“你快去初三（二）班找你哥，问问他周五下午有没有时间，能不能来开家长会，好吗？”
杨澈抬起头，眼里蒙着层水汽，却没掉下来。他点了点头，攥着书包带的手紧了紧，转身往楼梯口跑。晨光透过走廊的窗户照在他身上，小小的身影跑得很快，像在逃离什么。数学课的函数图像在黑板上扭曲成一团乱麻，杨子墨盯着那道抛物线，脑子里却反复响着父亲在电话里的吼声——“我们家没有杨澈这个人”。老师在讲台上念着解题步骤，他手里的笔悬在草稿纸上，一个字也写不下去。直到粉笔头“啪”地砸在他桌上，他才惊觉全班都在看他。
“杨子墨，这道题你来解。”数学老师推了推眼镜，语气带着不满。
他站起身，茫然地看着黑板，半天没说出一个字。周围传来细碎的笑声，他耳根发烫，却什么也顾不上——杨澈红着眼圈的样子总在眼前晃，像根细针，扎得他心头发紧。
下课铃一响，老师直接把他叫进了办公室。“最近状态怎么回事？”办公桌上的试卷摊开着，红叉刺眼，“心思不在学习上，想什么呢？”
杨子墨低着头，没说话。补完半节课的笔记出来时，走廊里已经空荡荡的，食堂方向传来喧闹的人声。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刚走到楼梯口，就被几个身影拦住了。
是初三（四）班的那伙人，为首的男生染着黄毛，校服拉链敞着，手里转着根烟。“哟，这不是大才子吗？”黄毛嗤笑一声，伸手推了他一把，“听说你家多了个拖油瓶？姓杨的，你妈可真行啊。”
杨子墨皱紧眉头：“让开。”
“让开？”黄毛身后的男生笑起来，“听说那小的连家长会都没人开？也是，谁乐意养别人的野种……”
话音未落，杨子墨已经攥紧了拳头。他没打过人，可那句“野种”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脑子发懵。拳头挥出去的瞬间，他被对方猛地踹在肚子上，踉跄着后退几步，后腰撞在楼梯扶手上，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
黄毛冲上来，一拳砸在他脸上。
“砰”的一声闷响，杨子墨摔在地上，嘴角立刻尝到了腥甜的味道。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后颈又被人按住，脸被死死摁在冰凉的水泥地上。
“子墨哥！”
一声带着哭腔的叫喊突然响起。
那伙人动作一顿，松开了手。杨子墨抬起头，看见杨澈站在楼梯拐角，书包掉在地上，眼睛瞪得圆圆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
黄毛啐了一口，踢了踢杨子墨的腿：“算你运气好。”说完，带着人骂骂咧咧地走了。
走廊里只剩下他们俩。杨子墨撑着地板坐起来，抬手抹了把嘴角的血，指腹上一片红。他看向杨澈，少年正扑过来，蹲在他面前，手忙脚乱地想扶他，又不敢碰，眼泪掉得更凶了。
“哭什么。”杨子墨扯了扯嘴角，疼得倒吸一口气，“我没事。”
“都流血了……”杨澈的声音哽咽着，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纸巾，想给他擦脸，手却抖得厉害。
杨子墨没动，任由他笨拙地擦着嘴角的血迹。阳光从走廊窗户照进来，落在少年泛红的眼尾上，像落了层碎金。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那个雷雨夜，这孩子抱着他的腰，浑身发抖的样子。
“家长会的事。”他抓住杨澈的手腕，阻止他把纸巾揉烂，声音有些哑，“我去。”
杨澈愣住了，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可是……你的脸……”
“没事。”杨子墨撑着墙站起来，把他的书包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灰，“先去吃饭，不然菜该凉了。”
他牵着杨澈往食堂走，步子有点晃，嘴角的伤还在隐隐作痛。但他没松劲，握着那只微凉的手，像握着很多年前那个狭窄出租屋里，唯一能抓住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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