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出了宋尧脸上的得意。”沈璨回。
黎佑陷入沉思，沈璨原本要问他和宋尧的交集，最后没问出口，转移了话，提议先去吃点东西。
至于宋尧，这人背靠州政厅，真有问题，恐怕也不是他们能轻易插手的。
上车后，黎佑在设置导航，刻意避开沈璨目光，只说：“陈记者跳楼前部分丢失的监控，是宋尧指使专案组老警员删掉的。”
说完，导航也设置好了。
下一个目的地是济善医院。
车子发动，黎佑不时撇向导航页面，考虑要在前面哪个路口放下沈璨。
Ruby出声：【别挣扎了，你根本就不想放人……】
后面的话被沈璨的声音盖过，黎佑听见沈璨的两个声音。
一个是熟悉的、藏在心里的：【Eric……】
一个是开了口的、沉稳而温柔的：“你要去哪都带上我，可以吗？”
不具备探听他人心声能力的沈璨，总能精准看出黎佑的心思。
Ruby：【不用紧张，不用心虚，在沈璨眼里你就是Eric，那话就是对你讲的。】
准确来说，不是心虚。黎佑无法形容这算什么？羞愧？厌烦？
或许还有更深更不能触及的情绪。
每每面对沈璨，听见沈璨一声声对Eric的呼唤，黎佑心底早就起了涟漪，不能再平静。
个人情绪和眼前面临的事情对比，太不值一提，他没有余力思考是否该褪下在沈璨面前的角色。
Ruby再挖苦：【不是没有余力，是在逃避。】
的确逃避了，黎佑生硬转移话题：“我没见过宋尧，不认识他。”
在沈璨眼中，他那位消失的Eric去过多卡奥岛，进过地下医疗，见过宋尧，经历过一些事，然后变成如今的黎佑。
黎佑试图否认Eric的身份，否认去过地下医疗、见过宋尧这些事。
沈璨的注视让黎佑最终没能把话讲出口。
“没见过就好。”沈璨也不追问，顺着话回。
心里的声音是：【宋尧肯定见过你……】
黎佑沉默，耳边响起Ruby的机械音嘲笑：【钻牛角尖了吧！哈哈！】
车子猛地加速，拐到一处可以停靠的地方。
停稳后，黎佑深吸一口气，话到嘴边还是换了换。
他问：“刚没注意到，你说宋尧有什么态度？得意吗？宋尧在得意什么？”
“像幸灾乐祸。”沈璨说，“我不理解他的得意从哪里来的。”
“他认识周士昂，认识奚宇……”黎佑声音含在嘴里，嘀嘀咕咕的。
沈璨在一旁分析：“假设，宋尧的确借地下医疗谋取利益，那现在的曝光对他很不利，要么撇清，要么挽救，在你面前得意是什么意思？”
黎佑透露：“宋尧和周士昂达成了某些协议，他很清楚地下医疗的曝光不会波及到自己。”
沈璨奇怪于黎佑从哪里知道的这些信息，没问出口，接着问：“那你认为，宋尧和周士昂在地下医疗里扮演什么角色？”
“借地下医疗置换对自己有利资源的中介。”黎佑若有所思，“真正主导一切的人还没现身。”
外公的模样跳进脑海中，黎佑顿了下，转头迎上沈璨的目光，又说：“我还有事，你在这里下车吧。”
沈璨坚持：“你要去医院看黎教授对吧，我和你一起。”
黎佑问：“和罪犯家属牵扯不清，你不怕给自己惹上麻烦？”
“案子没有进入司法审查，现在还不是放弃的时候。”沈璨语气笃定。
明明比黎佑还小几岁，那点稚气都没褪去，可这会儿，黎佑明确从沈璨身上获得了他不愿承认的安全感。
没能从牛角尖里钻出来，黎佑回避混乱，接受不属于自己的关怀。
不过，有一点沈璨说错了。
在这个时代，媒体报道完全可以代替司法审理。
警方发出通报的那一刻，或者说，从黎汶被列为嫌疑人开始，她过去放弃家庭投身的事业就全部殆尽，剩下的，只有被公众审判的犯罪事迹。
到医院，熟悉的护士看过来的眼神变得谨慎，面对黎佑时欲言又止。
黎汶病房有两名便衣，黎佑和沈璨被拦在走廊。相邻病房不时有人探出来观望，或者干脆在走廊来来回回走动。
也不藏着视线，一道道充满鄙夷、好奇的目光从黎佑脸上扫过。
这些人的眼神是嫌恶，与重大案件罪犯同一个楼层住院而感到晦气，无意间撞上黎佑的视线，会惊恐错开。罪犯和罪犯家属理所当然都是避之不及的存在。
沈璨再次挡在黎佑前面，挡开不友好的审视，然后问黎佑：“要不要联系寇璇？”
话音刚落，黎佑摊开手机展示，寇璇那边占线中。
护工从病房出来，匆忙喊住黎佑，直截了当提出要离职。
前两天才请来轮班的护工，下午一看新闻，连薪资也不提就走了。
“我照顾你妈妈这么久了，有感情的，实在是……”护工放弃心里编排的理由，直说，“这样进进出出都让警员盯着，一下午还不断有人打听情况，我哪扛得住啊，而且……”
护工：【害死那么多人，万一人都变厉鬼来索命，我上哪躲去！】
黎佑认了似的，只问：“能不能给我几天时间，等我忙完手头上的事？”
“三天。”护工勉强答应。
沈璨抬起普法的架势，准备问一问劳动合同详情，不过这念头才起，就被黎佑按下。
没让沈璨出声，黎佑同意了护工的三天期限。
护工走后，寇璇回复也来了。
［忙完联系你，医院里是我的人，放心。］
同时间，病房出来一名警员，朝黎佑招了招手。
警员放黎佑和沈璨进去，解释着：“程序上是需要嫌疑人亲属作为保证人承担监管职责，只是，目前寇姐对案子侦查结果有异议，所以安排我们过来看着。今天开始，包括医护人员的接触我们都会严格过滤一遍。”
黎佑低声说了句谢谢，走近病床，看着黎汶那张没有生气的脸。
结果是什么……重要吗？她能感受得到吗？
黎佑僵直站在那里，没出声，没靠近病床上的人。
许久，病房里只有医疗设备的声响。沈璨默默站在黎佑身后，警员并未离开，时刻注视着。
通过Ruby的转述，黎佑知道两名警员在寇璇的授意下，需要紧盯每个进出这间病房的人，包括医护，包括黎佑。
人和人之间没有无条件的信任。黎佑对黎汶不是，寇璇对黎佑也不是……
“有传闻，济善集团会由这家总院副院长接任。”离开病房，沈璨讲的第一句话。
两人的手从刚才在病房里就牵着了，出于沈璨的安抚，或是无惧他人目光的坚定信任，一直没松开过。
这样的温暖轻淡又强烈，黎佑不自知的深陷，很久才意识到。
挣开手，黎佑没回看一眼沈璨，自顾自往前走。
“济善早期有不少实验项目是在我妈的带领下完成的，首屈一指的医疗集团未来管理人是她的学生……”黎佑像旁外人一样平静。
甚至直接指出：“你是不是在想，这个黎教授在医疗行业里的权力远比外界看到的还要大，真要以身试法，或者经不住诱惑，都不难。”
那张才更换过的放在病房床头的照片，黎汶站在中心位置，两旁都是济善如今的高层。
“你连表情都不用看，就能看出我心里的话？”沈璨倒没多想，更在意黎佑的回避，很干脆地再次牵上黎佑。
这次没能挣开，黎佑说：“我没有线索，不用一直跟着我。”
“去吃点什么？”沈璨问完也不等黎佑回应，自己做了决定，不容拒绝地拉上黎佑就近找了家餐馆。
两人各怀心事，吃饭时没有对话。
但黎佑耳边就没安静过。
沈璨：【黎教授现在的状态不会有假，警方都介入了，她的医疗记录一查都能查出来……】
Ruby：【怀疑你妈妈装病呢。】
Ruby：【他是真的想陪你，还是为了来医院进一步确认？】
沈璨：【医院管理层有她的学生，病历能造假，昏迷可以装……】
Ruby：【面条还香吗？】
沈璨：【放弃家庭，生活朴素，她获利了什么？为了研究？什么研究需要通过地下医疗？】
Ruby：【你不辩几句？就说陈记者和奚宇同时探望过妈妈，还在病床前哭呢，他们能证明妈妈不是坏人！】
沈璨：【黎教授没有动机。】
沈璨：【假设……济善才是地下医疗背后最大的得利者？】
Ruby：【行吧，他自己绕出来了。】
沈璨把每条能想到的线索都盘了一遍，思绪繁复，做了无数假设，试图串联起所有关键人物。
谁能在警方的严密部署下，给新闻台寄去视频证据？
一个为了自救但已经离世七年的商人，一个躺了两年多的植物人，他们如何操控地下医疗？
匆忙发出结案通告的目的是什么？有更高权力的人在背后引导？
“假设……”抛开个人情绪，黎佑开了口，“济善是背后最大得利方。”
再次上路，导航上显示的终点是离济善总院不远的一处别墅区。
观察细致如沈璨，也猜不到黎佑要去哪。
“同样的得意我之前见过。”黎佑没头没尾地讲。
沈璨却能理解出大概：“宋尧的得意？”
“生怕我注意不到的得意，还有幸灾乐祸。”黎佑始终平静，喃喃自语一般说着，“我怎么会忽略掉……”
黎汶的学生，传闻是济善集团的未来接班人，黎佑唯一朋友钟云堇的哥哥，钟云恺。
当钟云恺的模样浮在黎佑脑海时，有个声音同时出现。
“与其反抗，不如先强大自己。”
“如果她够强大，犯点小错也会有人替她收拾。”
几天前，在医院碰上钟云恺，他看似随口讲的话，黎佑以为是在指钟云堇。
同样的目光，同样的得意，宋尧和钟云恺针对的都是黎佑。
黎佑当然会希望这只是自己想多，钟云堇这几天的失联也只是巧合。
钟家小区外，车子进不去，钟云堇联系不上。
黎佑联系实验室的老师，想借学校的名义联系钟云堇家人，结果被告知，钟云堇家人今天替她办理了休学。
“休学原因是生病？”结束和老师的通话，黎佑脑子里的线更乱了。
沈璨说：“假设，济善和地下医疗有关，这时候确实需要知情的人把藏起来，免得她乱说话。”
黎佑摇头，却不知道该从哪里反驳。
家里厨房门上的思维导图，“济善医疗”几个字还没完全擦掉，当时和钟云堇讨论出地下医院，只觉得荒缪。
而现在，杂乱的线一步步朝他们都不敢相信的方向指引。
短短几天，黎佑经历太多挑战，职业信仰在颠覆，自我认知也刷新了。
黎佑驱车回了趟学校，找到钟云堇恋人罗罗的宿舍，无果。
同学说罗罗请事假，不知道去哪。
习惯家和学校两点一线的人，在这天开着车从城市的一头绕到另一头，夜深了，仍不知疲惫，只是茫然。
轰上油门，一时没有方向，又熄了火。
下一步要去哪？
“先回去休息吧？”沈璨提议。
黎佑抬了抬眼，顾不及回应，先绷直了神经看着沈璨伸手过来。
沈璨擦掉黎佑脑门边的汗，又说：“如果你放心不下，我们现在去找寇璇，警方找人办法肯定会更多。”
“你……”黎佑被Ruby的声音打断，怔了下，随即拿上手机。
刚接收到寇璇的信息，Ruby自作主张打开，是私人小岛解救出来的三名受害人的资料。
这三人与黎佑尝试找的Eric并不符合。
案子对外宣告侦查结束，领导下达口头警告，但寇璇的行动是一点没受到限制。
为了找出大宗别墅案受害人的身份，排查失踪人口档案的警员还在加班，最新进展，近十年，年龄不超过二十三岁，在多卡奥岛及周边城市有过失踪登记的，或在附近海域遭遇事故未被找回的案件，共有一百零八起。
通过与大宗别墅案受害人的照片，筛查出一名五官和年龄相对符合的人。
失踪事件发生于十年前，受害人失踪时年仅十三岁，未分化，是在夏令营活动中和队伍走散，其家人在这九年间相继离世。
天一亮相关部门上班了去申请文件，只要调取到失踪案和大宗别墅案两方受害人DNA数据，就能做进一步确认。
离天亮还有五六个小时，寇璇等不及，出于对黎佑身上携带的外挂有一定探知欲，索性给了资料。
“你有没有类似那种……透过照片就能看到这人前世今生的能力？”通了电话，寇璇严肃询问。
显然寇璇忙到进入半疯状态，这时候要听到黎佑说能通灵，她都会信一信。
“没有。”黎佑简洁回应，看了眼副驾的沈璨。
沈璨在看他，满眼的专注。
那头的寇璇居然还遗憾起来，追问：“多给你几张受害人照片，你能不能通过照片锁定到他的位置？”
“不能。”黎佑说，“我给你几张照片，附加手机号码，你能不能通过警局内部技术锁定他们的位置。”
“你要找谁？”寇璇问。
出于对黎佑的外挂有一定接受度，在听完黎佑交待这一晚的追查结果以及钟云堇和罗罗的失联后，寇璇答应帮忙找人。
临要挂断通话，黎佑喊住她：“你们排查出来的一百零八起失踪事故，能不能把档案发给我？”
“行。”这次考虑了会儿寇璇才答应，“有什么发现第一时间告诉我。”
通话结束，沈璨看黎佑的眼神中，疑惑更多了。
“你是不是在想，一个大型案件的专案组领头和嫌犯家属为什么可以互换信息？”黎佑说出沈璨的疑惑。
车子缓缓上路，没有设置导航路线，沈璨不知道这次要往哪去，更猜不出黎佑的心思。
“你会告诉我吗？”沈璨随口一问，就不认为黎佑会回答。
“说了你就会信？”黎佑都没给回话的时间，接着说，“我能通灵，我还会读心术，穿墙遁地练一练也没什么大问题，寇领头需要我的帮助。”
语气不像在开玩笑。
Ruby：【你该不会是在考验沈璨对你的信任度？】
“开个玩笑。”黎佑没笑。
不好笑，沈璨却笑了。
沈璨说：“有心情开玩笑是好的，放轻松，我可能帮不上忙，但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是吗。”黎佑似笑非笑，“我昨晚换下来的衣服还在你家，待会儿直接去你那儿，方便吗？”
沈璨说：“你是想见我妈，对吧？”
“你该不会也有读心术吧。”不是问句，黎佑平淡讲出。
沈璨说：“我妈不一定会回家，也不会轻易透露工作相关的事。”
黎佑轻巧自爆：“没关系，我有读心术。”
这种话沈璨自然不会信，只会认为自称有读心术的黎佑和相信通灵的寇璇都进入半疯状态。
“回去好好休息。”沈璨说。
但这夜注定无眠。
Ruby的大数据筛查比警局技术中心略胜一些，不需要经过黎佑的操作，很快从寇璇发来的那一百零八份失踪档案里，翻出一个熟悉的名字，Eric。
Eric，男性Beta，和黎佑同龄，档案里只有一张证件照，乍看之下……
乍看又乍看，眉眼间和黎佑是有些许相像。
想起沈璨认真又笃定的目光，黎佑只能认为是证件照拍失真了，本人应该更像的。
距多卡奥岛七百多公里的另一座海岛小城，是Eric生活的地方，三年前意外落海，家人报了失踪，过了十来天，有渔船在多卡奥岛附近海域捕捞时发现的遗体。
经法医验证，Eric死于失血过多，是死后落的水。
小地方警力有限，案件至今没有侦破，从失踪转到未结凶杀案，然后不了了之。
如果不是寇璇扩大排查范围，这个案子根本不会被算进来。
韩祎真的没回家，沈璨一点不意外。
房子看着温馨，实际上生活气息只保留在那一张张合照上，没有人留灯，散着闷燥，进门时，唯一动静是层层叠叠的智能家居提示音。
提示音过后，一片沉静。
沈璨给黎佑拿了替换的拖鞋，明明是在他家，反而是他更局促。
“你……要喝点什么？”沈璨好一会儿才挤出话来。
黎佑再一次避开沈璨的直视，先一步往客厅走，坐到沙发上，主人般的架势。
他缓缓抬眼，看着沈璨从客餐厅倒水过来，看着沈璨走近后蹲在面前，把那杯温水送到手边，看着沈璨眼里溢出的关切。
Ruby：【人都死了，就别提了吧。】
黎佑几次张嘴，最终脱口，对沈璨说：“你好可怜。”
Ruby：【嗐，这话说的，你也没好到哪去。】
对不起，我耽搁太久。
这章写了无数遍，熬了很多的夜，经常面对键盘发呆几个小时，一个字也打不出来。我没有写文能力，也没有精力，不确定能不能写到完结，又放不下已经写完的五卷大纲，先这样吧，能写多少是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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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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