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督尉司，处理好桃山后续相关事项后，叶鸣便第一时间去往机密室面见叶元。
“进。”
叶鸣推门而入，反手关上，来到叶元面前。
叶元仍在画图，案上密密麻麻堆着些图纸，见他进来，抬头看了一眼：“回来了。”
叶鸣习惯性地盯着他手中笔杆，嗯了一声，便沉默起来。
见状，叶元为未有何表示，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又落回到面前散乱堆砌的图纸上，继续写画着，面色平静。
没人再开口，机密室内寂静无声，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摩擦声。
良久，叶鸣打破了沉寂：“总督既命我带兵攻打桃山，为何又临时召回？”
叶元并未抬头，淡淡道：“无法突破桃林，强行攻山代价太大，也未必能攻上去。”
“既然如此，一开始为何又要调兵攻打桃山？还是说……总督有先见之明，知晓石焱等人会出山？”叶鸣垂下眼，不再盯着那游走的笔杆，终于问出心中所惑，“敢问总督，此行为何要让萧沐随行？”
闻言叶元笔尖停顿一瞬，又继续推写出几个数值，才停下来看叶鸣：“萧家跟督尉司有合作关系，萧沐手握重要图纸，他想跟去城郊，我没理由不同意。”
“至于为何攻打桃山……杜衡传回的消息你看过了，边境情况怎样你也清楚，再不拿下石焱等……”
“总督知晓我不是问这个。”叶鸣抬起眼来打断道。
隔着桌案，他与叶元对视着，语速也越发快了起来。
“萧沐为何会知道桃山附近有村庄，为何会带人去放火，他身边跟的那些人又是——”
“你的问题太多了。”
他话未说完，叶元啪地一声把笔拍在桌上，起身走到他面前，背手而立。
叶鸣本就身型修长挺拔，作为父亲的叶元却比他还要略高一点，叶元微垂着视线，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凝视他双眼，语调沉冷而平静：“叶鸣你要记住，你是姜城人，桃山是你无论如何也要阻止的敌人。”
“有时为了达成目的，人不得不付出一些代价，甚至可能需要牺牲些什么，但只要能得到想要的结果，那就是值得的。”
“萧沐确实是个无可救药的疯子，他会做什么我不知道，但我是你父亲，我了解你，知道你会做什么。需要付出的代价已经尽可能地减少了。”
“代价……吗？”叶鸣脸色骤然变得苍白，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那父亲如今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这样的代价还值得吗？”
叶元看了他许久，才神色淡淡道：“这是个很好的机会，没能留住石焱的确可惜，但他身受重伤，短时间内掀不起什么波浪了，也算为边境争取了时间。”
并未流露出过多惋惜，叶元转身回到案前，将零散的图纸收整好，放入密匣中，随后往屋外走去。
经过叶鸣身边时，他短暂停留一瞬：“要犯都投入地牢了？你若想为那个葛青萝求情，我可以应允，但条件是你重回边境，接替杜衡。”
“近日你母亲身体好了许多，不需你继续留在家中陪伴，过些日子便过去吧。”
“……”
叶鸣没有说话，既没否认自己想要求情，也没应答叶元的交换条件，他的视线落在已经收拾干净的桌案上，眼神没有聚焦，似在出神。
直到叶元即将踏出机密室，叶鸣终于松开了一直紧握的双手，他缓缓阖上了眼，遮盖住其中蕴含的所有复杂情绪，轻声开口。
“总督是如何得知，抓回的桃山要犯中有葛青萝？”
声音虽轻，却仍清晰而准确地传达到另一人耳中，叶元顿住脚步，停滞在门口。
“我传回的消息中，只提到抓捕了几个桃山要犯，并未提及具体有谁，且从我回司到现在，没人前来机密室汇报过情况，总督是从何得知抓回的要犯中有她？”叶鸣问。
然而，叶元在门边伫立许久，终究没有回答，径直走了出去，只留叶鸣独自站在原地，嘴角扯出一个带着涩意和微嘲的苦笑。
从叶鸣有记忆起，叶元在督尉司中待的时间就远比在家中多，偶尔短暂相处，也多是把他唤去书房，在画图的间隙，抽空询问、检验他的功课，“父亲”这个词，在叶鸣心中一直是威严、有距离，甚至有些陌生的。
尤其是在发现他并没有机关术天赋的那天，叶鸣至今记得父亲那格外失望的难看脸色，冷得吓人，从此他再不敢在其他任何方面让叶元失望。
哪怕后来同在督尉司，但叶元大部分时间都在研究机关术，而叶鸣也有自己的职责与任务，比起寻常父子，两人相处的时间并不多，甚至有些少。叶鸣一直以为，他和父亲不算相熟，也不怎么互相了解。
可直到今天，叶鸣才发现，原来，只有他自己不了解父亲而已。
……
督尉司地牢中。
葛青萝撑着下巴，趴在牢房栅栏的横杆上，百无聊赖地将周边她能看到的每一处，都瞧了个仔细。
昏暗、潮湿、不见天日，空气中还隐隐散发着铁锈……不，或者说，是淡淡的血腥味。
葛青萝这间牢房，是弯折长廊的尽头最后一间，也是唯一面朝长廊的。
比起目光所及的远处侧边其他牢房，葛青萝这间倒算得上干净了，也不那么潮湿，似乎还位于难得的通风口，空气并不那么闷，但就是无聊。
她跟其他几个桃山成员，以及萧沐等人，都被隔开了。
由于地牢是机关术所制，多年来除石破闯入过一次外，还没有外人能进来过，以致这里甚至连个看守都没有，只有葛青萝独自趴在这里，闲得发慌。
正让系统帮着大概测算一下从这里越狱的可能性，葛青萝耳朵一动，漆黑无光的远方传来渐近脚步声，有人来了，还不止一个。
随着光源越发靠近，数道人影出现在葛青萝视线中，是叶元，还带着几个督兵。
“萧夫人对督尉司的地牢作何评价？”
督兵们在前方举着烛火照明，叶元的面容被光亮映得很清晰，他脸上挂着往日般和悦的淡然微笑，眸底的冷意却穿过烛火刺向葛青萝，毫不掩饰。
“鸣儿倒给你寻了处好地方。”叶元看了看四周，从鼻腔中轻哼着笑了一声，在葛青萝牢房前几步处停下脚步，“这间牢房还没人住过，你是第一个。”
葛青萝动都没动一下，掀起眼皮看他一眼，平静道：“评价不怎么样，叶总督最好别听。”
叶元笑了一下：“能有机会对地牢作评价的人不多，在这儿待过的人，还没有说它不好的。”
葛青萝听完也笑了：“为何？因为给差评的都被解决掉了，所以至今零差评？”
她用词古怪，但倒也浅显易懂，叶元眉头动了动，没有接话。他接过身旁督兵手上的烛台，又往前走了两步，举高烛台照亮牢房后方。
葛青萝也转头顺着光亮往里瞥去，之前光线昏暗，看不清楚，现在倒明晰了，这间牢房最里的靠墙处竟有一座半人高的方形石台，不知是作什么用处。
“你是第一个在这间牢房住的，却不是第一个来这里的。”叶元道，“上一个进这牢房的人，叫石破，他取走了放在这里的某样东西。”
葛青萝了然：“金印。”
原来这里就是当初石破闯地牢取金印的地方，想来那个石台便是用来放置金印的。
叶元点头，目光也落在石台上：“取走金印后，石破对这地牢作了评价，建得很好。”
葛青萝回过头来仰视他：“建得好还让他把地牢闯了？你们督尉司不要面子的吗？”
“石破这样的人，姜城几百年都出不了一个，在这种武学奇才面前，提面子已经没什么意义了。”叶元并未气恼。
当年他确实因此事而恼怒过，但后来倒也想通了。
“确实。”葛青萝应和道，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花里胡哨都是浮云。
“当年石破闯地牢，凭借的就是一身神乎其技的武艺，在这方面，全姜城确实无出其右。”叶元的视线有些涣散，似是在透过那空旷的石台回忆着什么，半晌才继续说下去。
“就算是他亲手教出来的儿子，如今都没能触及他当年的高度。”
葛青萝愣了愣，没想到叶元对石破的评价如此之高，在她看来石焱已经十分强盛，只是**凡胎干不过热武器，不然光论碳基生物，在姜城绝对是顶尖了。
难道石破真是什么神仙体质？可如此出神入化的实力，当年却仍在攻剿匪寨时，为救人重伤卧床，几年不到便撒手人寰，令人唏嘘。
想到这里，葛青萝却突然记起当初她跟石焱初合作时，曾问过一嘴石破闯地牢的事，当时石焱的回答，似乎表示跟桃山阵营也会机关术有关。
那到底石破真是硬闯，还是也沾了点机关术的边？
见葛青萝陷入沉思，叶元微微抬起唇角：“不过，不仅石破的武艺是姜城最顶尖的，我的机关术也是姜城最顶尖的，石破能凭借强硬实力，硬扛我的机关术，但石焱能吗？尤其是现在身受重伤的石焱。”
“从他之前闯萧府救你看得出来，你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角色，留着你或许还有用处。但我可以告诉你，若他还想效仿石破闯地牢救人，完全不可能。”
听他这话，葛青萝回过神来，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毛。
后半段她不发表意见，别说什么救她，石焱现在还能自己坚强活着她就已经谢天谢地了，但关于前半段，她倒是有话要说。
“石破的武艺是不是姜城最顶尖我不知道，毕竟我也没见过，不了解，但……叶总督的机关术，真的是姜城最顶尖吗？”
叶元眉头微微一蹙，下一秒，葛青萝趴在栏杆上，微笑看着他，托腮道：“我看不见得吧，你觉得呢，嗯？”
虽然她对机关术一窍不通，但她偏要指指点点。
话音刚落，叶元似乎想到什么，神色猛地一沉，眼神也骤然阴鸷下来，他缓缓放下手中抬高的烛火，冷然垂眸盯着葛青萝。
烛火映照在葛青萝头侧，将她带着调笑与审视的欠揍表情照亮得无比清晰，甚至她每一根头发丝，仿佛都在顺着无端而起的风，弯出嘲讽的弧度，尽数映入叶元眼中。
定定看了她许久，叶元右眼角突然一跳，他倏然转身，将烛台塞入身旁督兵手中，大步离开，只留下一句让葛青萝遍体生寒的话。
“把她提出来。”
“？”
葛青萝僵住了，笑容凝固在脸上。
提出去干嘛，就地处斩吗？
一时忘了自己还在别人地盘上蹲牢子，一不小心就犯了个小贱，得罪掌权人了，她现在道歉还来得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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