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璟寒第一次被她如此决绝地拒绝！
前几日这小娘子还满眼信赖地说着“只要在您身边便觉安心”，言语间分明流转着蜜糖般的甜意。不过短短数日，竟这般翻脸无情？
他眉峰骤然锁紧，鹰隼般的目光沉沉扫过她低垂的眼睫，试图从中寻得一丝破绽。
感受到那无形的威压，孙然然心头微悸，却倔强地挺直脊背，抬起眼眸迎上他的审视。那目光不复往日温软，澄澈中透着一股玉石般的坚毅。
她本意只想体面辞行，感念两年知遇之恩。可偏偏……她真的撑不下去了。每每远远瞥见他与周蔓并肩而立的身影，心口便如同被钝刀反复切割，那份痛楚日渐深重，几乎要将她逼疯。
“对不住，靖王殿下，”她深深俯首，额头几乎触到冰凉的地面，姿态卑微却透着不容转圜的执拗，“然然心向自由，想独自看看这山河广阔。恳请您……成全。”大有他若不允便长跪不起之势。
她竟是如此决绝！
萧璟寒胸腔怒意翻涌，猛地抬手，指尖几乎要点到她鼻尖，声音压抑着雷霆之怒：“好！好得很！你要去便去，本王还能捆着你不成？！你可给本王记清楚了！”他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字句，“你欠本王的桩桩件件，待本王得空与你清算时，你最好别哭喊着抵赖求饶！”
然然再次深深叩首，声音闷在冰冷的地砖上：“民女必当尽己所能，为大夏烧制良瓷，以报殿下深恩！”
她死死咬着下唇内侧，不让眼眶里打转的酸涩化作泪水滚落。再多问一句，她怕自己会彻底崩溃。
萧璟寒死死盯着她单薄却挺得笔直的肩背，良久。这丫头看似荏弱，骨子里却比钧窑的瓷胎还要倔！硬将她绑回京，只怕会闹出更叫他头疼的事端。
他只能强压下翻腾的怒火，声音沉沉如闷雷：“你想走就走。”
待那抹倔强的身影消失在书房门外，萧璟寒压抑许久的怒意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玄色蟒纹靴狠狠踹向眼前的紫檀木屏风——“哗啦”一声巨响，屏风轰然倒塌！书房内狼藉一片，仿佛处处都碍着他的眼！
他猛地抬手，想将书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报文书尽数扫落！指尖却触到一支润好的紫毫笔，砚池里是她方才亲手研磨、墨色莹润的松烟墨。
高举的手凝固在空中，指节捏得青白，最终化为一个攥紧的拳头，猛地砸在坚硬的红木案角！
阴沉的脸上扯出一抹冰冷的笑。
想逃？
待他料理完京中要务，定要亲自南下，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抓回来！
孙然然失魂落魄地踏出府邸，眼角一滴滚烫的泪珠猝然滑落，砸在青石板上，瞬间洇开一小片深色。凉州街头依旧喧嚣，商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可为何她只觉得这热闹层层叠叠，却冰冷得刺骨？
正茫然垂首间，眼前忽地掠过一抹从未见过的、极致绚丽的流光紫！
她下意识抬眼望去——
一只小巧的瓷瓶静静摆在街角的摊位上，在阳光下闪烁着令人目眩神迷的光芒！不，绝不止紫色！那紫如烟霞，红似火焰，蓝若深海，白胜霜雪……数种瑰丽的釉彩彼此交融渗透，变幻莫测，如梦似幻！更令人惊叹的是，那一排釉色变幻莫测的钧瓷，竟无一雷同！
“进窑一色，出窑万彩”！钧瓷！这便是传说中的钧瓷！
孙然然瞬间被这造物的神奇攫住了心神，所有的悲伤烦扰被暂时抛却脑后。她痴迷地走近，指尖无意识地悬停在那些流淌着光华的釉彩之上，细细揣摩着那秘而不宣的窑变玄机。
摊主柳昀，虽见她一身男装，但阅人无数的眼力早已识破端倪。他含笑上前，语气温煦：“这位小哥看得如此入神，可是对我这钧瓷有何见解？”
孙然然闻声抬头，眼前男子笑容爽朗，眉目俊朗，一身气质如暖阳。她眼中迸发出纯粹的热忱与钦佩：“绝品！此乃钧窑神品！釉色远观如落日熔金、烟霞漫天，近赏似流云舒卷、星河倒悬。更妙的是，这‘窑变无双’，世间竟寻不出完全相同的两件！”
她小心翼翼地捧起一只天青釉底流淌着紫红斑点的瓶子，又指向另一件釉色如紫夜星云的，“您看，同为紫韵，深浅浓淡、纹理走势，皆浑然天成，独一无二！要烧出如此意境天成、无一瑕疵的成品，其火候掌控、气氛营造，恐怕需得穷尽毕生心血！”
这番发自肺腑的盛赞，字字句句砸在柳昀心坎上。
他眼中异彩连连，拱手作揖，笑声朗朗：“承蒙谬赞！若非朝廷开市通商之策，我家这钧瓷恐怕仍是束之高阁的贡品，哪能如现今这般，得遇孙兄这般知己！”他话锋一转，笑意更深，“与兄台相谈甚久，还未请教尊姓大名？”
“在下孙然，”孙然然回礼，“家中世代烧制青花，今日得遇钧瓷传人，实乃三生有幸！”
“原来是孙兄！在下柳昀，久仰青花瓷盛名！他日若有闲暇，定要好好切磋一番釉彩之道！”柳昀的笑容如同春日暖阳，晃得孙然然有一瞬恍惚。
两人一见如故，围绕着窑火温度、气氛把控、釉料配比等烧瓷秘技，兴致勃勃地探讨起来，柳昀更是大方提及家传的开窑技法乃是钧瓷成败的关键之一。
日暮将至，孙然然才想起还需收拾行装，准备前往平江府赴任。
柳昀听闻她竟要去那苗汉杂处、百废待兴的南疆平江府，不由蹙眉：“孙兄欲往苗疆？我家豫州距那边不算太远，早听闻那边山深林密，苗汉习俗迥异，排外之风颇浓，万事初定，凶险难测。孙兄此去，是否过于冒险了？”
孙然然报以感激的微笑：“多谢柳兄挂怀。我此去只在官窑内烧瓷授艺，待技艺传承有序，便回瓷镇。如今瓷器贸易兴盛，正是民间窑口大展身手之时。”
见她心意已决，柳昀也不再多劝，只道：“罢了，孙兄保重，若有机缘，再叙不迟。”
两人依依道别。孙然然心中满是未能尽窥钧瓷奥妙的遗憾，若能亲手触摸那窑变的釉彩，该是何等美妙！柳昀气度温润，爽朗大方，更难得同是醉心瓷艺之人，此番相识，颇有些惺惺相惜的意味。
还未从那钧瓷的幻彩流光中回神，一个清脆如银铃的声音带着雀跃在她身后响起：“然然小姐！可让我找到你啦！”
孙然然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明艳娇俏的少女正蹦跳着朝她挥手，眉眼弯弯，赫然是两年前她和余杨救下的那位蒙族少女——葛斯梦！
“葛斯梦！”孙然然眸中瞬间点亮惊喜，“你又长高了！两年不见，出落得这般标致了！”随即又压低声音，不好意思地问：“你……你怎么知道我是……”
葛斯梦狡黠一笑，凑近她耳边神秘兮兮道：“你忘了？我可是在营盘里摸爬滚打大的！初看是瞧不出，可相处久了，女儿家的神韵终究掩不住。况且……”她声音更低了几分，带着点促狭，“当初你被那突厥王子掳到阵前，我家在军中的表兄弟，可是亲眼瞧见你披头散发的模样啦！”
孙然然闻言脸颊微热，原来自己的易容这般漏洞百出……看来往后行事更需低调。
葛斯梦已兴奋地拉住她的胳膊：“不说这个！托你的福，爹爹已官复原职，冤屈也洗刷干净啦！这两年他总念叨着，定要我来寻你，好好报答你这再造之恩！”
然然笑着摆摆手：“你们父女平安顺遂，便是对我最好的报答。葛大人戍守边疆，护国安民，这份功劳胜过我百倍。”
“那可不行！”葛斯梦佯装生气，小嘴一撅，神情却是无比郑重，“我们蒙族人信奉长生天，讲的是恩怨分明，清清白白！有恩不报，日后魂归腾格里，如何向天神交代？我苦苦等了你两年，你若是不让我还这份恩情，那我这心里，便永远欠着你啦！”
她夸张地捧住心口，眼眸清澈透亮，“吃饭想着，睡觉想着，干活时候也想着，走路的时候还得想着……”
孙然然被她这番既庄重又活泼的宣言弄得哭笑不得，心中却也感动万分。只是想到自己的去向，又有些为难：“梦姑娘，你的心意我领了。可我身为朝廷命官，凉州瓷艺已稳，不日就要南下赴任。你一个姑娘家，随我背井离乡，实在太过辛苦……”
“我知道！”葛斯梦抢着打断她，眼中闪着兴奋的光，“爹爹早料到啦！他说你这样的人，心在四方，绝不会困守一城一地。他让我跟着你，天涯海角都去得！而且，”她挺起胸膛，带着几分小得意，“你肯定用得着我！我会些拳脚，懂点江湖门道。你这身男装，没个眼神好的在身边帮你遮掩怎么行？我虽虚长你几岁，但保证路上全听你的！”
然然还想推拒：“我随官道上的队伍走，路上会同僚众多，安全无虞。你真的不必……”
“我不管！”葛斯梦一把抱住她的胳膊，像只粘人的小兽，“我既然找到你了，就赖定你了！至少让我陪你一年，等你安然回到瓷镇再说！”
心底那份对孤身远行的忐忑，终究抵不过眼前这份赤诚的暖意。也罢，待她到南方安顿好，再好好劝说梦姑娘回家便是。
“好罢，”孙然然终于松口，郑重道，“说好了，虽然你年长于我，但此行路上诸事，需得与我商量，只做我烧瓷的助手。”
孙然然告知葛斯梦，明日恰好有商队南下。若想同行，今夜便需收拾妥当，明日清晨在城外汇合。葛斯梦虽比她年长，但在然然的坚持下，只得无奈应允了“梦姐姐”这个称呼。
翌日清晨，晨光熹微。
凉州城门外，商队驼马齐聚，人声鼎沸。孙然然与葛斯梦刚刚赶到，一个挺拔的身影便撞入眼帘。
“柳兄？！”孙然然惊讶地唤道，“你怎会在此？”
柳昀闻声回头，脸上瞬间绽开惊喜的笑容，大步迎上前来：“孙兄！可算找到你了！我还以为赶不上这趟商队，正懊恼得紧呢！”见然然面露疑惑，他爽朗一笑解释道，“凉州这边的瓷器生意已安排妥当，家中长辈思念得紧，连连催促。前日与孙兄一见如故，听闻你要前往南疆，豫州距那边不算太远，便想着路上若能同行，正好向孙兄请教青花釉色之秘。”他眼中闪着真诚的期待，“不知孙兄可愿赏光？”
孙然然闻言莞尔：“求之不得！我对钧瓷亦是向往已久。”
见她并无推拒之意，柳昀笑容更盛，热情相邀：“孙兄若有余暇，不如绕道豫州，到我家的窑厂看看！我亲自带你见识见识钧瓷是如何浴火重生的！”
“当真？！”孙然然惊喜交加，几乎不敢相信，“这般秘技……”
“哈哈！”柳昀朗声大笑，神情坦荡，“一来我相信孙兄弟的品性，二来这钧瓷窑变之妙，岂是看看便能轻易复制的？若孙兄真有那等惊世天赋，看一眼便能烧出来，那反倒是我钧窑一脉的幸事！听闻瓷镇亦有高人钻研青花，届时咱们正好切磋一番！”
两人言笑晏晏，志趣相投，气氛融洽。一旁的葛斯梦却悄悄打量着谈笑风生的柳昀，心中暗自嘀咕：这孙小妹也太不设防了些！对这刚结识的男子如此亲近？看来这一路上，她可得替殿下多盯着点才行！
初升的朝阳将金色的光芒温柔地洒在凉州古老的城墙上。孙然然最后回望了一眼这座承载了她两年悲欢、汗水与梦想的边城，心头涌起无限感慨与留恋。
凉州，再会！
钧瓷不是民窑哈，都是为了剧情改编设计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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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柳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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