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簿听见知州康宣的声音,立刻挺直了佝偻的腰背,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迎接,脸上堆出谄媚的笑容:"大人!这群刁民意图造反,胆大包天!竟敢扬言要掀了大人的府衙,依下官看,他们必是倭寇派来的奸细!"他边说边偷瞄康宣的脸色,手指不安地搓着袖口磨破的边角。
靖王目光一凝,只见那身着蟒袍的官员正是青州知州康宣,心中暗忖:堂堂五品知州,为何亲临望海县衙?知县赵程升又在何处?
康宣身后二十余名衙役持刀列阵,与靖王的十余名随从形成对峙之势。
主簿见状,得意地捋着稀疏的胡须,腰间的铜钥匙串叮当作响。他凑到康宣耳边,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太爷,这两个是..."说话间,眼睛却不住地往然然腕间的羊脂玉镯上瞟,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康宣听完,放声大笑,笑声中带着刺耳的尖锐:"简直胆大包天!"
他猛地抽出腰间象牙柄的折扇,"啪"地一声甩开,扇面上"清正廉明"四个烫金大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商籍贱民也配直视本官?来人!这几个人涉嫌叛国,给我押入大牢!"
余枫上前一步,挡在靖王身前:"大人这是要只手遮天吗?未审先定罪,人证物证何在?朝廷王法何在?"
康宣闻言,脸色骤变,他指着余枫怒骂:"放肆!本官弘德初年二甲第七名进士出身!"他每说一个字就向前逼近一步,官靴重重踏在地面上,"治下连年税收递增,在这青州地界,本官的朱批,就是圣旨!!"
见然然一行人仍不为所动,康宣暴起,一脚踹翻身旁的红木案几。案上茶盏应声而碎,滚烫的茶水溅到知县赵程升官袍下摆。"查!给本官往死里查这几个人!"他转向缩在角落的赵程升,厉声喝道:"知县呢?还不速速将这几个奸细拿下!"
赵程升正捧着一摞待批文书,闻声一颤,文书撒落满地。主簿立即上前,靴尖碾过其中一份写着"军情紧急"的奏报,阴阳怪气道:"赵大人好大的官威啊。太爷让你关押嫌犯,是没听见还是装聋?"他俯身在赵程升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别忘了,尊夫人还在针织局...那绣花针可不长眼..."
赵程升佝偻的背脊明显一僵,扶官帽的手悬在半空,指节发白。他最终只是低着头转向靖王,声音细若蚊蝇:"几位...暂且委屈..."
"委屈?"康宣揪住赵程升发髻,"去年你放粮赈灾,害本官少收五成春税!倭寇屠了一个村,还不是靠本官劝退的!"肥厚手掌拍在知县瘦削的背上,“还妄写什么‘流民遍地’,要不是你的字入了贵人眼,本官早就把你削了!"
余枫冷笑:"劝退?上月望海亭烽火台塌了,倭寇长驱直入——"
"那叫诱敌深入!"康宣一脚踹翻赵知县,"本官早布下天罗地网..."
"你的网,是拿渔民当饵吧?"靖王忍耐到了极限,一声令下:"拿下!"
霎时间,十余道黑影从檐角梁间飞掠而下,精铁靴底踏碎青砖,将康宣团团围住。
这些暗卫腰间悬着的玄铁令牌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上面"靖"字朱砂鲜红如血。
知州康宣瞳孔骤缩,官袍下的肥肉不自觉地颤抖。他死死盯着暗卫们制式统一的佩刀——那是兵部特制的雁翎刀,非亲王亲卫不得佩戴。
萧璟寒的身份已呼之欲出。
余枫不紧不慢地从怀中取出鎏金牌令,拇指抚过上面盘绕的龙纹:"见此令,如圣上亲临。"
"哐当"一声,主簿不知何时护在手上的算盘率先落地,衙役们接连跪倒。
康宣盯着令牌上"靖王"两个錾金小字,喉结滚动:"五...五殿下怎会..."他进士冠的璎珞剧烈摇晃,像是秋风中挣扎的枯草。
靖王用剑鞘抬起康宣的下巴,寒铁贴着喉结:"你说你是青州的天?"每个字都像冰锥刺入骨髓,"我倒是不知什么时候,这青州不是大夏的青州了。"
康宣双膝砸地,青砖缝里溅起尘土。他左右开弓扇自己耳光,在脸上刮出血痕:"殿下恕罪!是小人猪油蒙了心!"每说一个字又重重磕头,额前的血迹在砖上印出诡异的图案。
余杨上前半步,靴尖踢开康宣掉落的官帽:"青州已被圣上赐给靖王做封地。"他故意踩住那顶五品素金顶戴,"从今日起,靖王要接管青州各项事务——"目光扫过瑟瑟发抖的主簿,"先从这望海县开始!"
赵程升扑向散落的文书,官袍补丁擦过碎瓷片也浑然不觉。他颤抖着捧起一份染血的军报:"殿下!刻不容缓!"羊皮纸上的血指印触目惊心,"镇海卫急报,倭人已至悦港附近,意图直逼望海县!"
康宣听闻此消息,像溺水者抓住浮木,膝行两步:"殿下!海事下官熟!每年倭人不过虚张声势,下官愿去劝降他们!"说着就要去抢军报。
"劝降?"靖王剑尖抵住他咽喉,"你拿什么劝?"
康宣的喉结在剑尖下滚动:"州府...州府向来收'防夷费'..."他声音越来越低,"给些银钱就能..."
"好个'防夷费'!"靖王怒极反笑,剑鞘劈碎案上茶盏,"难怪你年年捷报频传!"
赵程升拽住靖王袍角,怕他轻信轻敌:"殿下明鉴!"他枯瘦的手指指向军报某处,"此次倭人规模十倍于前!镇海卫交战时发现,他们甚至配有我大夏精制兵器!"羊皮纸上"千余人"三个字被血污浸得发黑。
靖王翻动军报的手背青筋暴起:"朝廷每年拨给镇海卫的二十万两军饷呢?"纸页在他指间簌簌作响,"去年新配的二百支火铳何在?!"他撕开裂帛般的军报,"一触即溃!这也配称大夏将士?!"
剑光闪过,康宣的官袍前襟裂开,露出里面金丝软甲。
靖王冷笑:"弘德初年的进士,"剑刃拍打着康宣惨白的脸,"就是这么牧守一方的?把这皮扒了,五品知州,谁给你的胆子穿蟒纹?姑息养奸,就是大夏的叛徒!"
康宣瘫软在地,闷响惊飞檐下麻雀。主簿正要溜走,却被剑鞘抵住咽喉。
靖王的声音比海风更冷:"等本王收拾完倭寇——"鞘尖陷入皮肉,"再慢慢剐这些蛀虫。"
然然攥住靖王衣袖,将他握剑的手包进自己掌心。
她熟悉丈夫眼中这种杀意——上次见到,还是北疆平叛时面对通敌的守将。
靖王顾不上休整,立刻着手布置望海县的防务,雷霆手段剔除了一批贪墨渎职的官吏,将得力干将余枫、孔庆留下辅佐知县稳定政务。
按常理,望海县周遭尚有军营拱卫。众人议定,计划将倭寇主力诱至悦港前的开阔平原,利用两侧地形的优势,以靖王带来的精锐骑兵进行冲击分割。如此安排,留在县城的然然,应是安全无虞。
知县赵程升尽职尽责,对本地情形了然于胸,迅速呈上最新的数道军情。斥候回报此次倭寇规模异常庞大,至少集结了两三千众,且行动诡谲,前所未有地集中。这与以往他们仅有数百人偷偷登陆,劫掠沿海村庄后,即刻遁走的作风大相径庭。
议定方略后,萧璟寒毅然率领暗中随他抵达的两千精骑,驰援镇海卫主营。此行目的明确:迎头痛击嚣张倭贼,务必挫其锋芒。
知县全力投入政务治理,作为首县兼青州最富庶的县域之一,望海县在靖王新政下迅速恢复生机:苛捐杂税一经废除,街市商贾云集,重现往日喧嚣繁华。
然然心知靖王此时必在军营整肃军纪,她亦不肯闲坐。换上男装掩去身份,她悄然来到西郊瓷窑。此地饱受倭患侵扰,瓷土开采时断时续,窑工们也因此心灰意冷,怠惰散漫。
她自称新来的督陶官,并未透露王妃身份。
“朝廷竟还记得咱这‘破落’的白窑?”一位在此操劳半生的老窑工语带讥诮地自嘲,“嘿,怕是白跑一趟喽。前朝烧制定瓷的绝技都在这里。可自打那康知州来了,富庶的青州给折腾得连灵州一半都不如,谁有心烧瓷?”他浑浊的眼中满是世事沧桑。
然然仔细查验窑炉,其主体结构尚属完好。她思忖着,只要瓷土原料供应能跟上,复烧并非难事。
她温言安抚眼前寥落的几位窑工:“诸位安心。现今凉州、平江仅瓷税一项便已逾万两。望海县毗邻悦港,待靖王殿下荡平倭寇,海运畅通指日可待,此地便是得天独厚的瓷业重镇。咱们得为自己把这窑火烧旺,否则海运一开,商机怕是要被旁县捷足先登了。”
窑工们并非不知晓祖辈定瓷的辉煌,那曾是他们代代口耳相传的荣光。谁人不想亲手重塑、亲见这份荣耀?奈何家中米缸常空,官窑形同虚设。若非每年尚需少量定瓷上贡交差,知州早已裁撤了他们。年复一年,那份炽热的心愿,终被现实的冰水浇熄殆尽。
如今,不过是痴人说梦罢。
然而,当这些意态消沉的窑工,眼见这位坚持点火复烧的年轻“督陶官”,在悉心钻研定瓷技艺后,竟亲手烧制出几近完美的玉壶春瓶时,无不惊愕得瞠目结舌。
那莹润如玉的釉色,流畅典雅的器型,瞬间点燃了他们心底沉寂已久的火苗,对这位“小陶官”的信赖开始悄然滋生。
然然轻抚着自己烧成的瓷瓶,目光清澈而坚毅:“世间最难的窑变,莫过于人心在烈火中的抉择蜕变。向前还是退缩?全在本心一念之间。”
在她的感召和实干下,官窑的窑工们重振精神。
靖王抵达后废除苛政,望海县的天空仿佛也随之清朗,百姓眼中渐渐燃起希望的光。
窑工们摩拳擦掌,想挑战烧制更繁复的器型。然然却莞尔一笑,建议道:“烧制碗盘便好,既省窑位又便于叠放运输,是压舱出海的首选。”
众人犹疑:“朝廷当真能这么快就放开海禁?”
然然微笑着暂未多言,离开窑场后,她漫步于望海县街头。
敏锐的直觉让她注意到几个行迹可疑之人:虽身着汉服,但其举手投足间流露的气息,竟与她在西北接触过的突厥人极为相似。突厥人怎会潜入这远离西北的东南海疆?
她与葛斯梦目光交汇,瞬间读懂了彼此眼中的疑虑。葛斯梦曾在西北边陲生活多年,对突厥人再熟悉不过:即便对方外表伪装得再好,那异于常人的魁伟身形,以及细微处难以掩饰的突厥式举动和隐约口音,都逃不过她的眼睛。余枫也曾与然然一同被突厥人俘虏,那份深入骨髓的警觉立刻被唤醒。
然然不动声色地压低声音对余枫道:“莫打草惊蛇,静察其行。你即刻安排人手,暗中紧盯他们动向。”
与此同时,靖王在镇海卫的局势却颇为严峻。他惊觉镇海卫斥候所报军情,与实地勘察大相径庭!
镇海卫指挥尹卓源所部,在悦港近郊遭遇倭军主力。倭寇狡猾地佯装败退,将急于立功的尹卓源部诱入附近一处狭窄洼地,随即伏兵四起,致其损失惨重。
若非靖王凭借多年戎马生涯锤炼出的警觉,提前嗅到陷阱的气息,严令主力骑兵后撤隐匿实力,使得冒进之敌反遭迎头痛击而暂退,他此刻恐已步了尹卓源的后尘。
然而,形势依然万分危急。审讯俘虏得知,倭军此次集结竟有三万之众!靖王心知,明日必是一场空前惨烈的生死鏖战。
他迅速清点手中兵力,除去折损,仅余三千可用之兵。
若他此战顶不住,然然在后方亦将危如累卵。
求援的紧急军令早已发出,然远水难救近火。
谁在隐瞒,谁在作梗,此战之后,他必定一一拔出!
此刻,他唯有背水一战,以三千之锐挫敌三万锋芒,方有可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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