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小木窝时,已过正午。孙然然探手向树窝深处摸索,指尖触到几块早已风干的硬硬李子,心头猛地一沉。她立刻拉起尤小妹的手,快步转身离开。
尤小妹攥着手里的几枚黝黑李子干,惶惑不解:“小然哥,为何走这么急?”
孙然然神色凝重,低声叮嘱:“回去后,万不可对人提起今日来过此地。这里的事远超你我之力,需得大人们处置。”
“那我们……”尤小妹话音未落,孙然然猛地将她拽入旁边茂密的灌木丛,迅速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几乎同时,三个粗壮的身影出现在小径上。
其中一人警觉地四下张望:“方才好像瞥见人影,怎么转眼不见了?”
另一人则不以为然:“这深山老林的,许是野物。猎户都说了,这附近少来为妙。”最后一人沉稳打断:“眼下不容半点差池,前面确有新鲜足迹,仔细搜!”
三人短暂交流后,立刻分散开来,仔细搜寻。
待脚步声远去,孙然然才附在尤小妹耳边,声音压得极低:“那几块硬李子,我猜是‘快离’的意思。尤大哥定是发现了什么蹊跷,担心我们冒然寻去矿山,才预先在此留下警示。这几人也十分可疑,从未听说矿山做工不许归家的,竟还有人巡逻阻拦……”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愈发昏暗的天色,语气果断:“小妹,回去的路可记得清?躲在此处终非良策。稍后我先出去,将他们引向反方向。你趁机下山,速去寻我父亲及官窑大人报信求助!”
尤小妹惊恐地摇头:“不行啊小然哥!你被抓了怎么办?”
孙然然用力按了按她的肩,强作镇定:“放心!这地方我们熟。天未全黑,我躲到以前躲雨的小山洞,他们找不到的。反倒是你,独自下山务必万分小心,赶在天黑透前一定要出去!若真遇上盘问,咬定是来附近挖瓷土的便是。”她眼神温柔却不容置疑,说完便转身,毅然朝着与下山相反的方向快步走去。再耽搁下去,即使不被歹人发现,夜里的深山对两个女孩也是危机四伏。
天色愈发沉暗,暗影幢幢。孙然然最终还是被发现了。一人迅速发出尖锐的信号哨响。她心中一凛,只盼尤小妹已安全下山。
“啧,怎么是个娘娘腔?跑这深山老林来,兄弟们先按住,好好审审!”粗嘎的嗓音带着恶意。
这话让孙然然魂飞魄散,只想立刻藏匿。可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如何跑得过几个壮汉?眼看脏污的手就要抓住她的衣襟——
“嗖!”
一支短箭破空疾射,精准钉在领头壮汉脚前寸许之地!
孙然然惊魂未定地扭头望去——竟是萧璟寒!平日温润如玉的白衣公子,此刻一身深色劲装,干练利落,几个纵跃便挡在她身前,将她牢牢护在身后。
孙然然丝毫不敢松懈,心悬到了嗓子眼:四对一!萧大人如何抵挡?
那几个壮汉见来人不过是个俊俏公子哥儿,哄笑起来:“哈哈,买一送一!老天爷今天给哥几个加菜了!”
萧璟寒目光冰冷地扫过这几块料,尚未开口,孙然然已焦急地在他耳边低语:“萧大人!您心存善念已然足够!待会儿瞅准机会快走!他们人多,援兵恐至,不能两个人都折在这里!”
萧璟寒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讽意,声音却异常平稳:“善念?凭这几块废料想伤我,还不配让我拔剑。”
孙然然的心瞬间凉了半截。她一直以为萧璟寒是位养尊处优的文官,即便略通武艺,独自对上几个凶悍壮汉或许能脱身,带着她这个累赘还如此轻敌,岂非自寻死路?
然而,交手数合之后,孙然然的心渐渐落回实处。那几名歹徒虽悍勇,招式却渐渐凌乱,竟连萧璟寒的衣角都难以沾到。反观萧璟寒,掌风凌厉,每一次出手都结结实实地打在对方身上。
眼见奈何不得萧璟寒,歹徒们立刻将目标转向孙然然。两人抽身直扑过来!萧璟寒眼神一凝,手腕翻转,“呛啷”一声清鸣,腰间软剑如灵蛇出鞘,一道寒光直削过去!孙然然慌忙侧身闪避。
顾忌着要护住身后之人,萧璟寒的身法顿时受到掣肘。歹徒们见状,索性撕下伪装,刀锋剑影齐齐向孙然然招呼!刺耳的布料撕裂声响起,这几人手段愈发卑劣阴狠。
为了保护孙然然,萧璟寒左支右绌,手臂不慎被划开一道血口!恰在此时,又有两名歹徒循声赶到!孙然然心急如焚,深知耗下去援兵只会更多。电光石火间,她想起那个不算太远的小山洞。借着月光掩护,或许能摸过去躲藏!
她对萧璟寒急道:“大人!附近有个陡坡!看着深,实际边上坡度缓些,可滑下去!坡底有小坑能暂避!然后我们去小山洞等支援!夜里乱跑危险!”萧璟寒稍加判断,果断点头。
两人迅速移至陡坡边。孙然然向下望去,漆黑一片,深不见底,心中不由发怵——白日里看着尚可的坡度,夜间竟如此骇人!
那六个浑身挂彩的歹徒已凶神恶煞地围拢过来。一人破口大骂:“看你们还能往哪儿钻!跪下给爷爷磕几个响头,兴许赏你们个痛快!”
“给你们磕头?做梦!也不照照镜子!”孙然然愤然回击,随即压低声音对萧璟寒道:“大人,往左一点,我准备好了!”
萧璟寒看着眼前比自己矮小许多的少年,未及多想,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沉声道:“抓紧!若方向不对,你动一动我便知!”
孙然然别无选择,只得双手紧紧环抱住萧璟寒劲瘦的腰身,脸颊紧贴他坚实的胸膛,心如擂鼓。
萧璟寒下意识地将她更深地按进怀里,一手牢牢护住她的后脑,两人顺着陡坡翻滚而下!
坡上歹徒惊得目瞪口呆,没料到他们真敢跳!“发什么愣!分头下去找!”领头的怒吼。
“萧大人!萧大人!萧靖!”坑底,孙然然带着哭腔,情急之下直呼其名。她只是些微擦伤,却发现萧璟寒闭目不动,以为他重伤昏迷,强压着恐惧轻轻推他:“醒醒!不能睡!危险还没过去!”
萧璟寒只是脱力,滚落时为了护住怀中人,自己承受了大部分撞击,一时头晕目眩,正闭目调息。听闻她带着泣音的呼唤,只得强撑开眼,握住她微凉的手:“别慌…我无碍,缓口气就好…你再摇,怕是真的要出事。”
孙然然见他醒来,又哭又笑:“我以为您昏过去了!等您缓过劲,我扶您去小山洞躲着!”
两人相互搀扶,跌跌撞撞摸进她熟悉的小山洞。洞口用垂挂的藤蔓和枝叶巧妙遮掩,几乎与山壁融为一体。洞外,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孙然然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些许。下雨了,追踪更难,他们暂时安全。
洞内狭小,两人相对而坐。方才一番奔逃,手上沾满泥土,擦过泪痕的脸颊更显狼狈。发髻松散,几缕乌发黏在汗湿的额角颈间,湿漉漉的眼眸在昏暗中格外明亮。
又是那种难以捕捉的熟悉感。萧璟寒定定地看着眼前这张花猫似的脸,一丝疑窦悄然缠绕心头。
孙然然心头猛跳,慌忙转移他的注意:“大人!您受伤了!快坐下,我帮您处理!”她瞥见他手臂渗血的伤口。
萧璟寒神色平淡,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小瓷瓶:“无妨,上好金疮药,皮外伤敷上便好。”他语气随意,仿佛伤的不是自己。
孙然然连忙接过药瓶,动作麻利地为他清洗、敷药、包扎,又整理了一下自己散乱的衣袍和头发,才端坐好,将今日之事娓娓道来:“大人,今日是陪邻家小妹上山。这山中有一处我们儿时玩耍的秘密据点。她兄长曾言,若因矿山忙碌不便归家,便会在那儿留下平安信物。今日只见几块风干的李子,我猜是‘速离’之意,暗示我们快走,远离是非。不想下山途中便撞见那三个形迹可疑之人……小妹年幼,我年长些,理应我去引开他们,由她下山报信。”
她说着,担忧地叹了口气,“也不知她是否平安到家了……”旋即想起关键,疑惑问道:“大人您……为何也会出现在这偏僻矿山?”
萧璟寒看着眼前这外表看似文弱、内心却颇为坚韧仗义的“少年”,眸色深沉避重就轻回道:“放心,我的人亦在附近巡查,或能遇上她。天亮前,必有救援。”他心中暗忖:这小子烧瓷技艺卓绝,遇险又能舍己为人,心性质朴,倒是我先前以貌取人,失之偏颇了。军中多见莽汉,单看他这副模样,与其说是江南书生,倒更似……罢了,既有此等担当与才华,岂可因其形貌清秀便妄加揣测。
孙然然却觉得萧璟寒审视的目光沉甸甸的,唯恐露出破绽,连忙劝道:“大人有伤在身,明日还需设法脱困,眼下应以静养恢复体力为重。”她暗暗松了口气,幸好大人不再追问。
萧璟寒压下心头的疑虑,思绪转回矿山贪墨案的关键线索上,闭目沉思。探子已深入矿山,只待拿到铁证,便可收网。
孙然然早已疲惫不堪,全靠意志强撑。见萧璟寒闭目养神,以为他已睡去,紧绷的弦一松,再也支撑不住,在距离他稍远的地方,蜷缩着身子趴伏下来。
夜凉侵骨,她单薄的肩膀微微瑟缩了一下。萧璟寒睁开眼,于心不忍,默默解下自己的外衫,轻轻覆在她身上。
洞外夜雨不知何时已悄然停歇。清晨微光穿透枝叶缝隙,温柔地铺洒在洞口,仿佛不忍惊扰洞内的安宁。
萧璟寒被手臂伤处的钝痛唤醒,缓缓睁眼。耳边传来身侧之人均匀清浅的呼吸声。他侧过头,晨曦勾勒出“少年”沉睡的侧影,几缕乌发柔顺地贴在微红的脸颊边,在晨光中显出几分平日罕见的柔软。
似乎是感受到了那专注的视线,孙然然懵懂地睁开眼,水润的眸子猝不及防地撞进了萧璟寒深沉的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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