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中秋夜宴。
紫宸殿上,皇帝宴请百官,与往年不同的是,今年胡戎北三部使臣也在席上。
楚国公主与驸马坐在皇帝左首第二的位置上,商景徽今日穿了一身正红对鱼纹华服,头戴金丝点翠双凤冠,整个人看上去珠光宝气,华美非常。
一舞过后,皇帝开口讲了几句祝词,众人再呼万岁,待落座时,皇帝忽然点了秦处安:“翰林院修撰秦简,性资敏慧,敬慎居心,率礼不越,今擢尔为左谏议大夫,当益笃忠勤,毋恃宠而骄,毋怠惰废公。”
秦处安领旨谢恩,商景徽也要起身,皇帝却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动,公主便作罢。秦处安入座,与商景徽对视了一眼,随后又各自错开。
胡戎使节起身,端着酒杯,用不大标准的中原话,对上座的皇帝道:“曾听说大靖居中原腹地,为礼乐之邦,下使这几日在云阳城里大开眼界。我王素来仰慕贵国礼俗,为了学习贵国礼节,特此提出一个请求。”
这个请求恐怕不是什么好打发的,商景徽眼皮一跳,盯着那位胡戎使臣。
康德帝笑道:“贵使但说无妨。”
使节抱臂又行一礼,高声道:“我王诚心求与大靖联姻,望陛下割爱,将贵国公主许配给我王做王后。”
此话一出,大殿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一息之后,御史中丞岑石君站出来打圆场,道:“联姻兹事体大,贵邦未曾提前相告,我大靖一时也难以相答啊。”
康德帝听了,也笑道:“贵邦美意,朕感欣慰。然,和亲一事,如岑卿所言,非一时即可商榷,此事容后再议。”
底下百官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商景徽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极低的嗤笑,随后听商栩澜说:“真是晦气,我大靖的手下败将而已,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敢腆着脸来求亲?”
似乎是她的婢女低声劝了一句:“殿下,如今朝中待嫁的公主似乎只有您了,万一……”
“呸!”商栩澜啐了一口,道,“说什么呢?父皇就三个女儿,怎么舍得让我去和亲?最多从宗室里挑选一个女孩子罢了。切,胡戎而已,我猜父皇最后也就挑个长相标志的宫女,封她个公主应付过去。”
商景徽听着,暗暗摇了摇头,与身边的兰若对视,心道:我这个妹妹,还是如此蠢笨……
使节见皇帝没有立即应允,只得暂时作罢,退回座位,皇帝又稍坐了一会儿,便先行离开了。余下诸臣觥筹交错,殿内起坐喧哗者不在少数。
秦处安由于初晋了谏议大夫,自有不少朝臣来道贺,其间免不了推杯弄盏,一场宴席下来,秦处安被灌了不少酒。
商景徽没兴致在殿内多待,便起身想要带着朱蕤和兰若出去透透气。
秦处安似乎是以为她要回府,拉了拉她的袖子。商景徽的目光自袖间移到秦处安的脸上,见对方半敛着眼眸,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看上去很不安。
商景徽心一软,无奈之下低声交代了一声:“溜达一圈,待会儿回来。”
秦处安才放松了手,垂眸看着公主绣工精细的衣袖从手中滑出。尚未回过神来时,又有人上前敬酒攀谈,只得迎上,余光却还瞥向公主的背影,流连至商景徽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宫中各处都点了灯,商景徽出了殿门便放缓了步伐。她踱步至一栏杆处,两手轻轻搭在朱红的栏杆上,抬头望向远处的宫门,宫灯连成一条明晃晃的线。不知是不是今夜饮了酒的缘故,灯影在她的眼中有些斑驳。
“殿下是在想和亲之事吗?”兰若的声音清冷,却带着难掩的关切,轻声问她。
“你啊,每次都猜得很准。”商景徽叹道。
朱蕤不理解她的忧虑,道:“公主何必忧心呢?反正和亲也波及不到咱们。”
商景徽却摇了摇头,说:“胡戎太远,关外之地苦寒,民风又与大靖不通。无论是谁去和亲,都太受折磨了。好好的姑娘,风尘仆仆地去了那里,还有几日活头呢?”
公主如此一说,朱蕤也有些触动了,语气里染上了担忧,道:“可是胡戎已经败给咱们了,陛下不答应和亲的请求,又能如何呢?”
商景徽:“胡戎哪里是好打发的,他们此次战败,心中不服,自然想着给咱们添堵。大靖如今的苦楚,是能避免开战,就尽量避免,胡戎何尝看不出来,也是拿捏住了这一点。”
兰若只能先劝慰着:“车到山前必有路,殿下也不必过分忧虑,此事还要先看陛下的意思。”
恰巧沈衡从殿内出来,唤来殿外侯着的内侍,拿回佩剑,正打算往宫门走,扭头瞧见了商景徽,便上前来打了声招呼:“公主如何在此处?”
“殿内憋闷无聊,出来走走。”商景徽柔声回道,又问沈衡,“将军这就要走了吗?”
沈衡常年在边关,皮肤偏黑,眉眼硬朗,身材高大,如今反而揉了揉鼻尖,露出几分不好意思的神情来,回道:“进日府中事务繁忙,想尽早回去。”
商景徽见他如此,便明白了,于是换了称呼,歪头笑道:“大哥哥这是不胜酒力,还是预备着后日成婚,攒精神呢?”
沈衡见她没正行,便揶揄道:“一年没见,你这嘴上功夫倒是厉害了,竟都来取笑我了。怎么,同你那巧舌如簧的探花郎夫君学的么?”
“我看大哥哥也不遑多让!”
二人说笑一回,商景徽便赶着沈衡出宫了,自己留在原地,望着他出宫的背影,眼底的笑意久久不褪。
待沈衡的身影消失在宫灯尽头,商景徽才回过神来,打算回殿内,却不知何时,身后站了一个人。
商景徽被吓了一跳,见是一胡戎打扮的人,那人身形偏瘦,容貌清秀,开口道:“公主殿下看什么如此出神?”
这人中原话倒是不错。商景徽拍着胸口,定睛去观察面前的人,对方是一副男子装扮,可是……
“你是女子吧?”虽是问句,商景徽的语气却异常笃定。
那人脸上明显露出讶异的神情,随即上手要拉她,朱蕤眼疾手快挡在自家公主身前,警惕地看着对方。
对方只能收回手,回头望了一眼正后方的殿门,道:“咱们可否借一步谈?”
商景徽不解地看着眼前这个奇怪的人,还是借了几步给她。
那人开口,道:“大靖公主好眼力,你怎么识破我的?”
商景徽一时语塞,扭头看了一眼兰若,可那外邦女子仍旧眨着眼睛看着她,她才回道:“这很难吗?胡戎男子大多膀大腰圆,可你身形纤细,再说皮肤也细腻,说话还轻声细语。”
她一边说着,对面的人就低头扫量自己,还摸了摸脸,揉了揉咽喉的部位。
商景徽继续道:“我只能想到两种可能,其一,你是个半大男孩子,其二,你是女子。”
“哼,还没人如你一般戳破过呢?”那女子抱着手臂,道。
商景徽心说戳破你有什么用,谁管你是男是女,谁愿意给自己找麻烦?不过多说无益,她正色问道,“姑娘找我有何事?”
对方也不再和她纠结别的事情,先卖了个关子:“我有一样东西,你肯定需要。”
商景徽狐疑地看着她,对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递给她。商景徽犹疑着接过来,灯光昏暗,盒子上的纹理看不清,商景徽指尖摩挲着,觉得像是一株什么植物。
那女子细细讲述:“这是长在我的家乡的一种花,这个时节种下,等到冬日下雪,就会开出晶莹剔透的花朵,像雪山上的冰凌一样圣洁。”
商景徽蹙眉,脱口而出:“苍茵花?”
那女子笑了笑,没回复,往后退了几步,道:“我们下次聊。”
商景徽想追上去,殿内却有人出来了,商景徽只得止住步子,将盒子塞入袖口,站定了。
那胡戎女子恰好进了殿门,与出来的人擦肩而过。来人往这边看,见是商景徽,便笑着过来,说:“皇姐怎么一个人在此处啊?”
商景徽后退无门,只好迎上去,待走到灯下才挂上笑容,回:“三弟可别瞎说,我这还带着两个人呢。你这不是也出来了?”
商铖脸上泛着些酒后的红晕,道:“驸马今夜风光,被灌了许多酒。皇姐可得当心,驸马别被拐进别的什么姑娘的房里喽。”
商景徽只含着似有似无的笑意,看着这个弟弟,没说话。
商铖以为说动了她,又说:“嘶……这驸马若是不忠,皇姐干脆同他合离罢。胡戎来使方才不还说了吗,请旨和亲,皇姐这边一合离,那边就来迎亲,正好也全了国体,岂不爽快?”
他眼神迷离,观察商景徽的反应,说着说着还拍起手来,是故没有听见身后传来了动静。商景徽却瞧得真切:秦处安单手扶着门框,探出身子来,闻声向这边看过来。
商景徽没顾上端详秦处安的神情,只是微微低下头,掩住口,双肩抖动。商铖不明所以,问道:“你笑什么?”
商景徽抬头,眼尾还留着狡猾的笑意,边笑边说:“可惜啊可惜,我是遗憾,怎么没有皇子和亲的传统?三弟可曾听说过,这胡戎民风开放,如今的这位胡戎王,有个姐姐,那位长公主素爱男色。”
商景徽说着,往前走了两步,格外慈爱地摸了摸弟弟的头,讲得绘声绘色:“就喜欢十几岁的唇红齿白的少年,我看三弟就很合那位胡戎长公主的口味。”
商铖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连连后退,撇着嘴。商景徽却还没说完,“皇姐还听说啊,这位公主专爱看纤细标致的少年在她面前哭,我记得三弟小时候还挺爱哭,那不正好?不如三弟就收拾收拾嫁过去罢,开此先例,准能青史留名!”
商铖听得酒醒了一半,单手指着商景徽,气急败坏,“你……你简直……”
商景徽依旧直勾勾地看着他,那双漂亮的眼睛会说话似的。商铖“你”了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一甩袖子,踉踉跄跄转身就走,结果走了几步,撞上个人,刚要发作,抬头一看,却是秦处安。又想起商景徽方才那一套晦气话,遂错开身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兰若和朱蕤终于不用忍了,笑出声来。商景徽也笑着,目光落在商铖消失的地方,才回神看向秦处安,对方也眼含着笑意,察觉到她的目光扫过来,忽然敛起笑意。商景徽被他这一变脸搞得有些不自在,遂问道:“你怎么出来了?”
“我看你太久没回去,就想着出来看看。”他往前走了两步,微微倾身,低声道:“咱们回家去吧,我实在不想再喝几杯了。”
商景徽没着急走,而是先回答了他的第一句:“在宫里呢,我能有什么事?”
话毕,她只抬眼端详对方,秦处安见她不动,半晌,才有点迟钝地问:“怎么了?”
商景徽慈爱地抚摸着弟弟的头:想想待会儿要说什么就忍不住笑
秦处安偷听:什么?合离!老婆你不要听他的[可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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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夜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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