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景徽讲述道:“罗家为京城五大世家之一,当年起家之时,是大靖的开国大将。传说罗家太爷暴戾残虐,杀戮成性,也是因着这一特点,才成一代悍将。罗家太爷晚年暴毙于家中,不过,人们都说,他是用那一把陪他出生入死的宝剑,自刎的。”
“等等,让我猜猜……”秦处安待公主坐下后,才往她身边一靠,抢答,“是不是又有传言了,说这位悍将是被剑下冤魂反噬而死的?”
“嗯,看来你还蛮适合写民间话本子。”商景徽戏谑道,“不过,都是胡扯,哪有什么冤魂报仇,若真有其事,罗老太爷早在未扬名时便死了。”
“这种样子,倒像是精神不正常。”
秦处安一语中的:“所以,这位善搞行为艺术的罗公子,是遗传了老太爷的?”
“行为艺术?”商景徽头一次听说这个词,重复了一遍,心说这个说法还挺精准。她继续往下讲道:“不过,也可能不是承袭老太爷,或许是另有来历。”
“看来还有八卦?”秦处安问。
“这就是罗家后宅里的故事了。”商景徽唤朱蕤摆出茶具来,继续道:“罗家正字辈这一代,总共兄弟三人,并未分家。如今承袭爵位的罗正肃是老二,但是,家中持掌中馈的,却是老三罗正文那一房。”
秦处安替商景徽碾茶,问道:“这是为何?罗正肃袭爵,又为长。而且,从子嗣的角度来讲,怎么都是老二更具优势啊。”
“这要从罗家长子罗正群说起。”商景徽凑近了些,观茶色,见茶粉甚白,便继续道:“罗正群承父业,二十岁时在外征战,一去就是三年。而他的妻子,死在他回京的前一天。等他到家时,发现家里多了个不满一周岁的弟弟,就是罗正文。此后,罗正群便出京修道去了。”
秦处安转了转眼珠,不确定地道:“罗正文是罗老太爷老来得子?不过,既然你这样讲,其中必还有别的事吧?”
商景徽道:“罗正文的生母,是罗正群之妻,但显然,他的生父不是三年未回过家的罗正群。”
“所以,罗正文是爬灰来的?”
商景徽摇摇头,道:“不是,是养小叔子。”
秦处安手下的动作一停,道:“罗正肃?”
商景徽见他停了碾子,便将茶取出来,道:“罗正肃彼时才十五岁,尚无正经妻妾,这种事情在任何人家都是极大的丑闻。罗正群那位娘子,应当是羞愤自尽,或者是被公婆逼死的,这些已经不得而知了。罗正文只能记为罗老太爷的老来子。”
“这么说,罗正肃犯了错,而罗正文作为他实质上的儿子,名义上的弟弟,享有掌家权。”秦处安理着关系,道。
商景徽没抬眼,肯定道:“对于罗正肃来说,算是一种惩罚,也是对罗正文的补偿。”
秦处安唏嘘:“那这罗正群夫妇二人也太惨了。”
“不过,这些事,罗正文自己知道吗?”秦处安忽想起来,问道。
商景徽轻轻摇着茶罗,垂眸看白茶粉往下漏,道:“纸包不住火,这样的事情,家里再怎么试图遮掩,也瞒不住。”
秦处安:“自己的伯父,其实是自己的爷爷,家里这么乱……罗崇尉癫成这样也能理解。”
“罗崇尉的文章,其实很清透。他是进士出身,年少时,在世家公子里头,算是难得的清流,很有几分胸怀。这种人,道德要求极高,怎么会受得了自己的出身如此。”
炉上的茶已经开始冒热气,商景徽垂眸静静观察茶汤,秦处安就支颐看她。
他忽然在想,以商景徽的性格,不爱打听别家家事,却对罗家的混乱事了如指掌,只是因为兰若上辈子嫁到了罗家。
“这么好吗?这个人?”秦处安忽然出声问道。
商景徽只顾看茶,没反应过来这句话什么意思。
“你说罗崇尉?”商景徽有点疑惑,道,“我是这个意思吗?”
秦处安无辜地看着她。
“别看了,给我熁盏。”商景徽没抬头,专注盯着茶汤,却能感受到对方的目光,于是给他找了点事做。
“你居然知道我在看你。”秦处安嘀咕着,用小金夹子取茶盏,在火上来回烘。
他将茶盏放在商景徽面前的时候,对方刚好煮好茶汤。
“若他当真多好,便不会像如今这样装疯卖傻了。自己空有情怀,却什么也改变不了,只能装糊涂,用这种方式反抗。说到底,还是无能。”
她说话的功夫,手下依旧很稳,急注急止,茶面不动。不多时,一盏乳白色的茶便置于秦处安面前了。
商景徽很满意地看着茶面,笑盈盈地问:“想要什么图案?”
“嗯?”秦处安眼睛一下子亮了,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商景徽点茶,没想到对方会问他,“我也可以选吗?”
“嗯……”秦处安思索着,目光移到商景徽头上的发簪,道:“就梅花吧。”
商景徽轻轻在茶面上画着画,秦处安倾身去看,道:“公主这技术不错啊,从小就练的吧?”
“点茶本就是京城风尚,贵族子弟必是要学的。”她将最后一笔落下,道:“不过啊,我也有很久没点过了。”
确实很久了,上辈子晚景不好,这辈子回来四个多月没什么心思做这些风雅事,这是头一回。
“好看。”秦处安看着茶盏里的梅花,笑道,“你要越来越开心啊,殿下。”
商景徽愣了愣,不自在地扯了一下嘴角,问:“怎么忽然这么说?”
秦处安不再看茶,只看人,道:“没什么,就是觉得,我是真的在你身边了。”
相处数月,秦处安一有机会就爱往商景徽身边凑,起初什么都没察觉出来,只当对方是性情内敛,对他冷淡也只是因为秦简的孽。
然而,当商景徽日益鲜活起来的时候,他才发觉,自己竟一点也不了解本来的商景徽。
一个备受荣宠的公主,本来就该是在闲暇时做些喜欢的事,也会在真正高兴的时候满面春风。
不过,这样一想,他需要走的路还很远。
即便如此,他也愿意。他足够耐心,陪着公主完成她想做的任何事,看着她毫无负累。
只要让他看见希望就好。
“你不是要出门吗?”他正这样想着,脸上不自觉泛起笑意,却听商景徽如是问。
“是吗?”他抬头看外头的天色,日头偏西,有点不舍,低声说着,“真的不想去啊,扮演秦简实在太累了。如果我不是秦简就好了。”
商景徽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半合了眼,不知闪过了什么念头。
“行了,早点去还能早点回呢。”商景徽撵他走了。
秦处安换了一身低调的常服,才坐上马车,从角门出去。
等他回来的时候,府中各处已经掌灯。天上下了点小雨,秦处安依旧从角门回,拒绝了仆从递上的蓑衣,只提着一盏灯,匆匆回了房。
商景徽已经沐浴完毕,正披着衣服看书,听见门口的动静,瞥了他一眼。外头的侍从跟进来,欲服侍他褪下外袍,又被秦处安拒绝了。
他只交代了一句:“取二两花椒,煮水,再熬一碗姜汤来。”
商景徽放下书,屏退了侍从。
秦处安将怀里的一只木匣子放到书案上,自己退后几步,才脱下外袍,搭在衣架子上,道:“这次事情发展比原本的快,或许与我穿过来有关。毕竟,我不是秦简,不能全然按照他的节奏走。只怕以后的走向也会有变化。”
他坐到商景徽对面,打开匣子,取出里头的琉璃盏,递给商景徽。
商景徽拿在手里,映着烛火细瞧那琉璃盏,眼神变得凌厉。
秦处安观她神色,有些讶异,问道:“殿下知道这东西是什么?”
商景徽看他一眼,眸中寒光褪了几分。
“上辈子,秦简登基后,其身份在大靖传开,我偶然间翻出了这个琉璃盏。”
当时她很愤怒,一把摔碎了这个漂亮的“信笺”。
她放下杯子,道:“粗茶倒进去不就能显出形来么?”
秦处安道:“府中哪来的粗茶,连下人们喝的都不一般。用别的应该也能替代。”
他忽然发现一个问题,府中没有粗茶,可商景徽上辈子怎么发现的?
他心上一时很不是滋味,金枝玉叶的公主,最后到底过的什么日子?
外头下人叩门,秦处安收回思绪,起身到门口,将水端进来,两两掺在一起,倒进琉璃盏中,而后将烛台移到杯壁边。
火苗在水中攒动,将透明的琉璃壁上浮现出的字迹照得更真切:
恶虎已死,动乱未至,皇天正位。
商景徽看着杯盏上的文字,问:“只这一个琉璃盏么?”
秦处安将烛火拿开,垫着手帕将杯子里的水倒掉,又用清水洗了一遍,才又放回原处。
“就一个,鸡蛋不会放在同一个篮子里,他们也不会用第二次这个办法。”
商景徽拿过琉璃盏,道:“果真不同了,可我毕竟不了解那边的情况。所以,这表示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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