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人性子爽快,当日下午就领着顾肖前来看房,顾肖又捎上了名义上的未婚妻,甫一进门,他也不多做介绍,带她们二人到处转转,客人如有疑问,他就解答一句,继而沉默不语。
租房是标准的一进院子,坐北朝南,正房三间,东西厢房各一间,倒座房共两间,虽久无人居,院子里颇为洁净,西南角置有一马厩,东南角栽了一株槐树,槐树逢夏茂盛,遇秋凋零,正值十月末,树叶基本凋尽,不影响房屋采光。
地上落了些枯叶,顾肖伸手抚摸纹理清晰的树干,啧啧赞叹:“这房子还真不错,布局好,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玉姐你觉得如何?你若喜欢,我们就租下这房子,正房咱俩一人一间,何姑娘的话,东西厢房让她自选一间……”
“东边正房不能住人。”商人冷不丁道。
话说一半被打断,都第几次了,这商人是成心不想给她说话的机会吧。她心中微恼,面上不显,租不租此房,主要得看李宁玉的意思,李宁玉没表态,她暂时不能轻举妄动。
李宁玉道:“你既愿意将房子租给我们,也应将东侧正房不能住人的缘由一并告之,如有特殊原因,我们绝不勉强入住,若是这样欲盖弥彰,我与顾肖虽无过多的好奇之心,却难以担保我那好动的妹妹不会擅自潜入,二者孰轻孰重,想必阁下心中清楚。”
他望着院子里的槐树,沉吟片刻,缓缓道:“东边正房……是我与亡妻的婚房,除我之外,无关者一概禁止踏入。”
亡妻?婚房?顾肖放下手,望向东侧正房,这种院子的正房通常有三间,中间做前厅,左右两间做主人卧房,左右格局并无区别,但华夏自古以东为尊,东侧用来当婚房,无可厚非。
“故地重游,阁下的心情定是复杂深沉。”
怪不得会有槐树,槐者,怀也,有怀念故土思念故人之意,槐又由木鬼组成,民间常认为此树易招灵异,乃鬼神依附之所,多见于庙宇祠堂,寻常人家里栽种此树者罕有。李宁玉定下心神,运用法力探查院中树木,并无异常,她暗暗舒了口气。
“这里既然是兄台的故居,为何兄台还要将房子租给外人住?难道你就不担心,租客趁你不在时擅闯你与亡妻的婚房?”顾肖见缝插针问。
“公子是磊落之人。”
“你又怎知,我不是个伪君子?”
“伪君子我遇得多了,他们身上断然没有公子这样的气度。”
“气度乃无形之物,兄台何以见得我有此物。”
商人笑道:“你这书生,怎么这般爱刨根问底。”
她深以为然道:“刨根究底,本是读书人之责任,兄台习惯便好。”
“罢了,我说不过你。”他走近槐树,仰头望着树顶,面色沉沉:“三年前妻子故去,我就在此种下了这棵树,听人说这是阴宅之树,可招亡者魂魄,我等了两年,也没见她魂魄归来,实在无法忍受,便锁了院门外出经商。一年后回来,不想徒添伤怀,就住进会馆,怎料今日碰上了你这个书生。”
“我这个书生又怎么了。”
“你——,令我想到了三年前的自己。”他自嘲似的一笑,“也是这般跟人据理力争,不,我甚至可以说是无理取闹,但是我偏要这样做……”
顾肖仿佛了然,与李宁玉对望一眼,不再多言。院中一时寂静,惟闻秋风吹动地上枯叶的沙沙声响。
原委明了,无甚可疑,租房自是要定下,免费租住两人皆不同意,商人却似乎铁了心不收分文,问及理由,他转过身子面向东侧正房,留给她们一个宽厚背影。不发一言。
顾肖道:“那请问兄台贵姓?如何称呼?”
“吴志国。随你怎么称呼。”
他留下了钥匙,头也不回出门去。
次日一早,三人搬入城西的租房,顾肖擅作主张把西侧正房让给李宁玉,东西厢房又让何剪烛自己挑一间,何剪烛向李宁玉看齐,要了间西厢房,最后的东厢房自然归顾肖了。
屋里各种家具甚是齐全,就差床单被褥、调料碗筷、柴火食材没个现成的,顾肖又急冲冲要出门采买欠缺物品,李宁玉叫住了她,嘱咐一句:“记得买饲料。”
“啊?”
什么饲料?家里也没人要吃饲料啊。
脑筋还没转过来,李宁玉视线偏移,她顺着看去,院子西南角的马厩里赫然屹立一尊黑马,通体乌黑,好似铁器打造,威风凛凛,令人望之生畏。
三人骑马至京城,她跟何剪烛的马早放生归山了,唯独李宁玉这匹黑马还一直留在身边,她知道她喜欢这黑马,没想到这么喜欢,人都没住进房里,这马就大摇大摆进了马厩。
“哦,买多少啊。”她不知怎的有些不服气,觉得李宁玉对待黑马都比对人上心。
“按一月消耗量,草料需四百斤,谷物五十斤,量有点多,到时叫店家帮忙配送。”
“哦,那我去了。”
顾肖转身要走,李宁玉又叫住她:“你一个人拿得了那么多东西吗?”
拿不了也得拿,或者大不了雇个伙计帮忙拿。李宁玉这么问什么意思?莫非她要和自己一起去采购?
念及此,她喜滋滋答:“拿不了。”
李宁玉一扭头,呼唤道:“小烛!你随公子一同出门采买家里所需用品。”
“……”
日子安定了,不用常常奔波,顾肖就将三分之二的盘缠上交给了李宁玉,做她们一家三口接下来几个月的生活开支。至于剩下的三分之一,原本也想交出去,但仅存的一丝理智还是让她选择留下那三分之一,以备不需之需。
按照约定,一到京城,她就要给家乡亲人写信报平安。她似乎都能想象出,这事要是叫远在福建的赵姨母和赵徽荇知道了,指定得揪着她耳朵大喊,顾晓梦你是脑子被海水洗过了吧。
这是骂她没脑子,毕竟人怎么能尽干些不靠谱的事呢,那一定是因为脑子被水洗过了。单论上交盘缠这点靠不靠谱却也难说,她花钱大手大脚惯了,给自己花可以抠搜,给家人朋友花那是有多少花多少,那些钱她留着也是浪费,还不如大部分都交给比她年长几岁、稳重自持的李宁玉来管。
铺好信纸,磨好墨,顾肖如是下笔:梦自离乡,舟车辗转,已于昨日抵京,一路虽风尘劳顿,然赖天庇佑,身体无恙,伏乞勿念。途中幸识李何表姐妹二人,二人欲上京寻亲,遂与之同往。京中繁华,梦已寻得清净寓所暂居,潜心读书,以备科场……
报了平安,也交代了她们姐妹的事,先与之同往,后又同居一院,顺其自然,合乎情理。
这头,顾肖在东厢房奋笔疾书,厨房那头,李宁玉对着布满灰尘跟蜘蛛丝的灶台静静思考,而何剪烛只思索了三秒就不再想了,费劲儿。
“姐姐,这人类吃东西都要生火煮熟,可真是麻烦,今天忙了一天了,我看咱们要不还是出去吃吧。”够省事,她心里补充了三个字。
“不行。”李宁玉斩钉截铁。“顾肖已将她半数以上的盘缠交给了我,以此作为我们三人的日常开销。她一个姑娘家,远离亲人在外备考不容易,我们岂能乱用这笔钱。”
“哪里是乱用,她不也得吃饭?”
“此后每日三餐我们自己煮。”
“可是……”她斟酌了一下用词,“姐姐你会么?”
“……你先出去。”
她出去了,在院里慢慢溜达,顾肖刚好从东厢房出来,手里揣着什么东西,奔向院门。“诶,顾公子你去哪儿呀?”
“寄信,给家乡亲人报平安。”
“早点回来啊,姐姐要煮晚饭了。”
“好嘞!”顾肖回头冲她笑道:“帮我转告玉姐,我去去就回。”
深秋时节天黑得快,待顾肖回来,已是月上柳梢头。前厅的八仙桌上热气缭绕,简简单单三样菜,菘菜炖豆腐,清炒藕片,鸡蛋汤,菜色尽管常见,却是三人头一回围坐在勉强能称之为家的屋子里共进晚餐。
顾肖心中忽然颇有感慨,这房子桌子虽不是她们的,但碗筷食材是她与何剪烛亲自采买,饭蔬也是李宁玉亲力亲为,世上恐怕再没有比她们三人今晚于此分享一桌菜肴更为奇妙的缘分了。
饭后,她自告奋勇去厨房刷碗,煮饭不会,刷刷碗这样的小活儿那是不在话下,她边刷碗边哼歌,心情畅快无比,因为什么呢?第一次尝到李宁玉亲手煮的饭菜?她们三人终于不用再继续赶路?写了平安信寄回家乡?
“当心,晓梦。”
人一得意忘形,似乎必要遭殃,顾肖正乐呵,手稍滑,青瓷碗险些摔碎,幸而另一只手及时托住了她手上将要脱出的瓷碗。
“玉姐,你怎么来了?”她一动不敢动,怕摔了碗,同时不由自主紧张了起来,李宁玉的掌心稳稳托着她的手背,不留一丝空隙。一般人的掌心总是温热,李宁玉的掌心却是清凉,掌心如此,李宁玉的面颊、后颈、乃至其他部位难不成也是这般清凉?
李宁玉没有给她多想的机会,迅速从她手中接过瓷碗放到灶台上,斜了她一眼:“所幸我来得及时,否则便要浪费一个碗了。”
“碗碎了不要紧,别伤到玉姐的手就好。”
见她竟全不当回事,李宁玉没好气道:“只怕碗碎了,伤也是先伤你的手。”
“伤了我的手,玉姐会替我包扎吗?”她扬起拿碗的那只手,纤纤素手,洁白柔嫩。
李宁玉本要作答,一眼扫去,蓦地想起方才两人手心手背相接的温软触感,耳根霎时滚烫。
“…自是不会。”
有人悄悄改了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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