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师尊！”
清正的声音在殿外响起，打破了凌岩峰清晨的宁静。
白徵在床上懒懒翻过身，修长的手指曲起揉了揉额角，努力收敛起涣散的神智，思考着今夕是何夕。
“师尊！你再不起床，小师弟就要尿我身上了！”门外的大喊声经久不衰。
白徵揉着太阳穴的手一顿，紧忙掀被下了床。
“等着！”
他以最快的速度洗漱收拾干净，随手扯了条破布往头顶一束，打开了门。
只见江知白一手抱着半大不大的娃娃，一边哭丧着脸：“师尊！小师弟真的尿我身上了！”
白徵捏着鼻子，险些没晕过去。
新来的小娃娃是白徵前几日在山下游历时在长溯地界捡到的。小小的一只又白又软，被白徵捡起来抱在怀里也不害怕，张开双手笑了几声，还贴在白衣仙尊的身前蹭了两蹭。
白徵当下嫌弃地提起孩子的衣领：“别乱蹭，我就只有这身衣服，仔细蹭坏了，拿你去典当买新的！”
似乎听懂了白徵的话，半大小子忽然不敢笑了，大眼睛滴溜溜地滚动着，肉团一样的小手攥紧白徵的衣襟，动也不敢动。
白徵此番下山，本是接了安阳道一位富商的单子，不曾想行至半路就被这孩子缠上，脚步都慢了几分。
他抬手扶额，手指点上了衣襟处的传音符，随意写了数笔。
“小师弟？”
那头沉稳的音色听着令人安心：“找我何事？”
白徵也不卖关子，开门见山道：“宋师兄，有空吗？安阳道富商的单子接不接，叁佰积分。”
那位被称为宋师兄的男子有些意外：“这不是你的单子吗？找我作甚？”
白徵默了一默：“我捡了个小孩，带着不方便。”
“又捡小孩？”宋姓男子问道：“你在哪？我过去找你。”
白徵看了看周边：“不知道，应该是长溯地界青阳城附近。”
那边的声音顿了一下。
“行啊白徵！”那男子忽然笑道：“没想到，我宋不归研究的定位符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了，刚好试试它的威力。”
白徵闲得没事儿干，去人间的农户家要了点羊奶，一点一点给小东西灌下去。
“叫什么名字呢？”白徵看着小娃娃粉红的脸颊，思索道：“知白是在江边捡到的所以姓江，你是在树上捡到的，总不能姓树吧？”
小娃娃笑了两声，忽然把吞咽进去的羊奶一口口全吐了出来。
白徵何曾见过这种阵仗，当下手忙脚乱地把孩子抱起来，敲开了那家农户的门。
“夫人，您帮忙看看，孩子把奶全吐出来了，如何是好？”
白徵向来镇定的神色第一次出现慌乱。
那夫人信手接过孩子，笑道：“仙君莫急，待我来试。”
只见她将孩子侧身放在床上，轻轻拍打后背，不一会儿，孩子的嘴角处便溢出了的羊奶。
夫人熟练地用布擦去，笑道：“仙君只需像我这般，让孩子侧卧在床，空心作掌慢慢轻拍背部，带到呛住的奶水流出来，擦洗干净就可以了。”
白徵接过安静下来的娃娃，千恩万谢。
呛出来的羊奶腥臭，熏得白徵直皱眉。他屏息静气，把小娃娃身上的襁褓和衣物全部除下，随手从纳戒里翻出套百年前穿坏的衣衫将孩子一裹，去外间接了水。
这般浸染污渍的衣裳，光靠净尘诀是洗不明白的，须得用最朴素的凡间法子才能将那股子膻腥味儿去除干净。
白徵边搓衣服边将身子往后仰，努力抑制着呕吐的冲动，满脸嫌弃藏也藏不住。前前后后换了三盆水，愣是累出一身汗，才把衣衫洗干净。
他正准备用灵力烘干时，忽地在衣衫的夹层摸到个鼓鼓囊囊的东西。
白徵一愣，将内里翻了出来，果不其然一个紫色的小荷包映入眼帘，上面绣着“楚栖”二字。
奇哉怪哉！
白徵做梦都没有想到，下山接个活还能从树上捡到个孩子，孩子的名字还被大人缝进了荷包里。
初时他经过梧桐树下，阳光透着层层枝叶打落，斑驳迷离。白徵晃了神，靠在树干上歇脚，闭目养神间忽然听到似乎有小儿隐约啼哭。他左看右看，皆寻不着孩子的踪迹，屏息凝神循声而去，才愕然发现头顶的枝丫间，竟藏着一具襁褓。
“这孩子的来历着实古怪的紧。”白徵说道。
“谁家好人会把孩子遗弃在树上的？”宋不归赶到的时候听闻此等怪事，忍不住吐槽了两句：“还这么贴心地绣了字，生怕别人取了旁的姓名。”
“会不会是被人追杀？迫不得已才藏在树上的？”白徵推测道。
宋不归耸肩：“谁知道呢？这年头凡间兵荒马乱，不排除这种可能性。”
说罢，他手一伸：“帖子呢？”
白徵从纳戒里将折得四平八稳的纸张取出来放在宋不归的掌心里。
“那我先带孩子回去了？”
宋不归不耐烦地摆摆手：“去吧去吧！你这副菩萨心肠迟早害了你。”
毫无疑问，楚栖的到来让鸣山宗的其他长老又是羡慕又是爱护。
“好可爱啊！”莫听铃见到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登时捂着脸叫了一声：“粉粉嫩嫩的，也太漂亮了！”
“测灵根了吗？”明惊风很是关心这股新鲜血液。
白徵点点头：“测了，天灵根。”
惊呼声此起彼伏。
“你没看错吧？果真是天灵根？”明惊风怔怔愣愣地看着孩子出神。
“确定不是杂灵根吗？”莫听铃也问道。
白徵有些迟疑，摇头道：“不像杂灵根。古籍上有说过，天灵根五行俱全，灵脉充沛。而杂灵根泥泞滩涂，浑浊不堪。我想我不会判断错。”
“万年不遇的天灵根就这么水灵灵地出现在我们鸣山宗了？”明惊风仍是不敢相信，一副着急模样：“快！保护起来！这等资质的天才绝对不能让外界知道了去！”
莫听铃闻言嗤笑一声，指着白徵怀里的小孩道：“宗主师兄，我们鸣山宗上下算上他，统共就那么七个人，你觉得这消息会传哪里去？”
“确实确实。”一直逗着小孩不说话的葛逢闻言帮腔道：“而且说出去，人家也只会觉得我们喝醉了耍酒疯。”
明惊风愣住：“我们鸣山宗的口碑有那么差？”
莫听铃牵起毫无灵魂的笑容：“宗主师兄，你摆烂的这些年，我们鸣山宗好不容易闯出的一点风头又被隔壁沧幕宗给盖过去了。”
白徵原以为婴儿难带，回来前还特地请教了民间的百姓育儿之法。却没想到这个叫楚栖的孩子却是个省心的，此时正温温软软趴在白徵的怀里，对着面前的光头叔叔甜甜一笑，差点没把葛逢的两弯眉笑成了长尾山雀的尾巴。
“哎哟！这孩子不怕生呢！”葛逢眉开眼笑：“来来来，给叔叔抱一抱！”
白徵摸了摸楚栖的头，将他托给了葛逢，不动声色地揉了揉酸痛的臂弯。
但他高估了楚栖的省心。
这孩子一离开白徵的怀抱，笑容忽然就僵在了脸上，三息之后爆发出惊天大哭。
莫听铃在旁边哈哈大笑：“葛师弟，看来这孩子很不喜欢你啊！”
葛逢脸色通红手足无措：“不是！刚刚他还笑得很开心的，怎么突然就哭了？”
明惊风思索了两下伸出手：“或许是你抱孩子的姿势不对？我试试？”
葛逢不情不愿地把孩子交给了明惊风，却发现楚栖哭得更大声了。
明惊风全身僵硬，像抱着一块烫手的山芋似的，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莫听铃看出了明惊风的尴尬，笑着说道：“楚栖宝宝，给姨姨抱一抱，好不好呀？姨姨绝对不会像他们几个大老爷们一样手粗脚笨的，姨姨会对你好。”
楚栖在莫听铃怀里哭声没小多少，还顺带吐了几口唾沫星子。
白徵见状无奈，接回了小东西，一手颠簸着，一手折了花枝柔声逗弄道：“楚栖乖，不哭啊！”
楚栖像击鼓传花似地在几位大长老怀里轮了个遍，脑中晕晕乎乎差点翻起白眼。此时被白徵柔柔的嗓音一哄，瞬间安静了下来。
他对着那晃晃悠悠的花枝展开笑容，伸出两只手猛然抓住。
鸣山宗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色古怪。
“他把你当成了娘？”明惊风看着香梦沉酣的楚栖，不确定道。
白徵脸色一沉。
莫听铃见状紧忙补救：“别听宗主师兄瞎说，他想要孩子想疯了，你就当没听见。”
明惊风皱眉：“我和霍相隐八字没一撇的事呢！莫师妹你别瞎撮合。”
“懂懂懂。”莫听铃小鸡啄米似地点头敷衍：“你们还没两情相悦，还在互相试探，还在建立良好的合作关系当中，我都懂。”
“什么是合作关系？”葛逢好奇探头问道。
“哦！隔壁芦花宗传出来的新词，说是两个人在共同谋划同一件大事，或者变成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都叫合作关系。”莫听铃随口说道。
“是这么理解的吗？”葛逢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明惊风摇头：“不懂，芦花宗的闻莘经常这般妙语连珠，奇怪得很，我时常怀疑她与我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无所谓啦！”莫听铃娇笑一声，朝着白徵道：“小师弟，这个孩子好像只认你哦！你要不要考虑把他收为徒弟，把江知白让给我啊？”
白徵脸一拉：“师姐，鹿鸣峰那么多小鹿还不够你养的吗？”
“那不一样！”莫听铃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你看你莫师姐我也是几百岁的老人了，孤独寂寞。小鹿不会说话，又不会叫两声好听的，你们凌岩峰那只善解人意口吐人言，去我那里当一枝解语花，是不一样的！”
白徵抱着楚栖转过身：“不行。”
“行嘛行嘛！”
“不行！”
白徵斩钉截铁道：“我的徒弟岂有让给你的份！”
“师弟真小气！”莫听铃佯装不喜：“什么好事都让你占尽了，我不开心。”
白徵无语：“那师姐你想怎么样？”
莫听铃扬了扬下巴：“你怀里的这个如何？反正他还没行拜师礼，不如让给我？”
白徵闭了眼，沉住气：“师姐，这世间岂有横刀夺爱的道理？你这么喜欢孩子，就自己下山去捡。”
“我的人，谁也别想带走。”
说罢，抱着楚栖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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