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古拉伯爵的城堡连着墓园，坐落在海岸边，挥之不去的阴云笼罩海天，滚滚海涛声代替雷鸣电闪，乌鸦盘旋在黑天之上。
再往前，无忧的气息便越重，可他为什么要来这个地方？克劳德心想，他提着灯夜灯，银发在暗风中四散，不可置信地一边又一边看着这个阴森的古堡。
他刚下马，一群萤火虫像闻见蜜一般围到他身边，一个劲的往他的身上蹭。
“好久不见，可以麻烦你们给我带路吗？我有些急事要进去一趟，拜托啦。”克劳德是小兰花，和地球上的植物动物都能交流。
他第一次到陆地上时，遇事不平，便四处问附近的生物。有次他没控制住尺度，一下子问多了，植物们全都无语的闭麦，任他去留。
克劳德不解，后来统子骂过他他才知道，是他没有遵守地球的规矩，植物动物们才对他不管不顾。这次他足够礼貌，不会惹它们生气了。
流萤们噗呲噗呲闪了闪，引着他往灌木丛深处走去。一路向下，他翻到了墓园里。萤火虫送他到此，不敢再往前，摇头晃脑跟他道别。
墓园像是倒置的古希腊露天剧场，如山般横亘在克劳德面前。他拾级而上，阶梯两旁的半环阶梯有两米宽，阶梯上歪歪扭扭插着一排排木牌。
克劳德走到阶梯一边，随机蹲下身擦了擦木牌上的灰尘，木牌上写着：
“阿德勒斯&南部溪谷/ 27.男”
木牌即是墓碑，刻着无名人的一生。他往半环里头走了走，木牌上篆刻的内容大差不差。家乡，年龄，性别……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克劳德重新走到阶梯上，向着梯顶前进。目光忽然飘到梯底。
暗夜寂寥，只有微弱的月光照耀，漆黑之中，忽而亮起点点红光，像是鬼火，在黑夜里摇摇晃晃。
他先前怕提灯太过招摇，早八百年把手提灯放在了路边。
灯光对于他并不重要，L921不靠近任何一颗恒星，自诞生以来便一直沉浸在黑夜之中，即使没有光，他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梯底的光越来越密，他蹲下身闪到一边，生怕自己的位置暴露。
梯底的两个老头子拿着火柴，一根根点燃木牌前的红烛，他们奉命而来，不知道为什么自家主子这么信奉东方文化。
“有刺客闯进城堡里，居然不着急抓人，反而叫我们到这里给死人点蜡烛？伯爵怎么想的。”其中一个老头说，他头顶的头发具已落光，光洁的头皮可以反射月光。
另一个麻子脸老头摆了摆，同样无奈道：“我们还是少说两句吧，一会儿被葬在这等伯爵听见了可就完了 ”
“哦？你说伯爵大人的兄长啊——说来也是可惜，年纪轻轻就离开了。”
“不对，离开也是好事一桩吧……你没听说过吗？他弟弟心理可扭曲了，居然有那种想法。他要不是伯爵，早就被抓进监狱里了。”
“少说两句吧，小心隔墙有耳。”光头老头点燃两根红烛，背着手要拿麻子老头手上的火柴，却始终接不着。
烦心之时，他回头骂道：“你磨磨蹭蹭递跟蜡烛也——哎，你怎么不说话呀，干站着干嘛？”
光头老头蹲在麻子老头的阴影里，背着光，他觉得老头的身影缩水了，大抵是年纪大了。空气中弥漫着若隐若现的血腥味，老头想起进来墓园里的掘墓人，便没太放在心上。
他用力推了推麻子老头，表示不满，回身接着点火。谁知转身的一刹，一阵轰隆倒地声在他耳畔响起。
光头老头后颈一凉，转眼一看，一把银白叉子镶在麻子老头脖子里，他方才以为那团黑乎乎的东西是他身上的老年斑，没想到竟然是汩汩下流的血。
“上帝保佑……上帝保佑。”老头双手合十祈祷，木牌前的红烛随风颤抖，像是受了惊。
“可惜我不信上帝呢……真是惭愧。”
木牌前的红烛被红血一煞，顷刻间湮灭又瞬息间重燃，一道血迹撒木牌上，盖住了阿德勒斯四个字。
克劳德眼里闪过一阵又一阵的恐惧，那个男人像是鬼魅一般，飘飘乎入场，两把叉子随手解决了两个人。
他不可置信，眼睛长久地睁着，长久地倒映着血月下的叉子。
“人类是什么样子的？”克劳德从前问过统子。统子也不太清楚，他的无所不知来自数据分析，现在他接不上地球的数据库，和克劳德一样一无所知。
“人类呀，温良的、贪婪的、奇怪的。L921上的资料是这么描述的。他们是宇宙中的一片星云，一开始几粒星尘，再慢慢地汇集、爆炸、扩散，所以既温良，又贪婪。”
“我还是够不懂呢。”
“笨蛋克劳德，到时候你可别被人类吓坏了。”
“怎么会，他们又不是什么可怕的人。”
怎么不会……
克劳德怔在原地，身上像是被麻醉了一般，没有知觉，身上的肌肉一跳一跳，恨不得离开皮肤的限制远走高飞。
在他怔愣地几分钟里，半山木牌前红烛被后来的仆人点燃，整个墓园沉入地府，阴森摇曳的红影在山鸟的哀鸣下更添杀伤力。
奥吉尔顺着台阶向上走起，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虔诚，去往西天的朝圣者见着都要敬仰几分。
一旁点火的仆人多了起来，安静但忙忙碌碌，嘴里絮絮叨叨，说要抓住掘墓人。
克劳德冷静下来时，奥吉尔离他只有不到五米远。他急中生智，往半坏阶梯反方向跑，尽量避开与人类的接触。
“统子真是的，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收集材料过程，不应该是把宝箱放在路边，等玩家开自动拾取吗？”祝无忧抱怨。
他身上的伤口血已经凝固，整个人像是掉进冰窟窿一样，浑身发冷，这种冷甚至成为一种别样的动力，催着他一直往前走。
越是生死要命的关头，他嘴里的胡话越是多。即使在逃亡也不例外，过度的紧张是致命的打击，不合时宜的话则是最后的慰籍。
到了新地方，祝无忧小心打量着四周。他刚爬上一个坡，现在站在平地上有些气喘吁吁。爬坡的时候，他注意到一些不同。
坡两边上插满了墓碑，板板正正的墓碑一条条延伸在半环上，像是一条褐色的木蛇，獠着毒牙。
可坡上却是一片荒原似的平地，空空荡荡。目光所及，唯有一棵红榉树，树下有一块矮矮的石制墓碑。
“威廉?德古拉
逝于1xxx年6月9日
长夏永逝
你赠我的记忆已经一笔一划
永不磨灭地刻在我的心板上
是晴日，方夏时
你又躲开我的吻
躲进了小小的离别里
再也不能同你漫游。”
墓碑上的字迹一深一浅，工工整整刻着。这倒不像是墓志铭，更像是一个人不舍得诀别诗。
他现在大抵知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只是一些关键性的证据还要挖掘，才能用来证实这个荒诞的故事。
“真不愧是虚构的推理演算，所有事情之间的逻辑都离谱无比。”祝无忧心想，沉思中，红榉树上好像飘下什么液体，黏黏腻腻的，划过他的脸颊。
他伸手一摸，才发现是自己脸上破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正顾涌顾涌往外冒。
“又来了……”他无助道。
正抬眼，奥吉尔一手持枪，满脸怒气地站在五米之外，坡顶平台的最外圈上。
他的怨气似乎与生俱来，以至于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带着地狱般的幽怨，幽怨至浓，浓缩成极致的占有。
“你没有权利站在哥哥的身边……请离开。”祝无忧能感受到他的克制，克制之下，藏着乖戾的灵魂，他像是一个小孩，怕家里人知道了自己做坏事，所以出此下策。
他身上的伤口多了，血流多了，渐渐也就麻木了。
这个世界不急着让他死，只是慢慢让他流尽血液，让他承受伤口撕裂的苦痛。他的话也飘忽了起来。
祝无忧：“这位伯爵的墓志铭上似乎是另一个人的独语呢。”
奥吉尔放下手枪，冷漠道；“与你何干……”
“这座墓园是伯爵大人亲自建造的吧，墓园布局和我之前看过的书一样，但是世界上没有起死回生的术法，这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
“你说这话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自己。”
祝无忧本来想套话，结果反而自己被套住了，难道奥吉尔知道这个世界的秘密，也知道自己的事情？
他不清楚自己现在是死是活，是行尸走肉还是活死人，他一直按着既定的轨迹生活，无论是现在还是过去。他是一个只会循规蹈矩的人。
奥吉尔始终没有向前走一步，继续说：“如果你也有深爱的人，如果你眼前有方法让他起死回生，你还会有这种想法吗？你凭什么来指责我的不是，你又是谁，有什么资格，又凭什么。拥有不死之身的人，怎么会懂得生老病死的苦痛。”
祝无忧皱眉，耳坠在夜风中摇曳。说不懂是假的，说懂得又像说谎。拥有不死之身不等于排除所有苦痛。
“可你的兄长并不希望看见你为他这样做吧。夺取他人生命换来的重生，对于他来说，是救赎希望，还是地狱无间呢？你把他的命放在了太多人之上，是他所希望的吗？”
“我说过不用你管！”奥吉尔撕心裂肺叫道，他抬起手上的枪，突突开枪。
枪身做了消音，祝无忧躲避不及，腹部和心口处各中了一枪，他的精神又被这个世界抽离，嗡嗡嗡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回荡，长久不绝。
他倚在红榉树树干上，没有了反抗的力气
平地四周升起大雾，空气中满是山野炭火味，他走上阶梯前在梯底看见一大堆的木材，估计这大烟是烧火烧起来的。
可恶……要是我会飞就好了，也就不会这么狼狈又失败……说好的要给克劳德收集资源的，现在是不是成为了他的负累……他会找我吗？会吗？
应该不会吧……毕竟我们才认识不到短短三天。
嗯……要是能活久一点就好了，这样大概就有人认识我……有人为我不顾一切了吧。
算了……不顾一切还要不违反道德法律，怎么到死了还在想这么多条条框框的。
先退出这个世界吧，剩下的只能留给克劳德了，又要麻烦他了。
……
如果有人来救我就好了……
“无忧这样说太伤人心了。”
克劳德的声音遥远又近在咫尺，从他的灵魂深处传来。大雾四起，四处茫茫不可见。
他不知何时落入了克劳德的怀里，入怀的一瞬间，整个人像是一块沉重的云落下的雨，终于不用被困在厚厚的层积云中。
“你来得好晚。”
“又不怪我了？”
祝无忧适时合上了嘴，力气一分也不剩，安静地睡在克劳德的臂弯里。所有的想法、忧虑、恐惧、无可奈何，所有的所有都消失了。
两颗子弹打在树干上，红榉树的叶子哗啦啦落下，给墓碑盖上一层头纱。
奥吉尔听见子弹嵌入树干的声音，心里的惊讶如草木逢秋，潇潇而下。为了干扰入侵者的视线，他让仆人烧柴放烟，可现在却适得其反，无边呛人的烟霾成了他的障眼物。
他自诩一流的枪技，也沦为了摆设，比不过马戏团里小丑的随手一枪。关键是，他打伤了哥哥留下的树。
奥吉尔放下枪，心有不甘。
“伯爵大人不肯走进平地，是和谁约定过吗？”
“不用你管。”
说着，他死马当活马医地朝着大雾连发几枪。无一例外，全部偏轨。
子弹散开一片雾，克劳德抱着祝无忧跳下阶梯，踏着月色一步千米离开。
圆台下的仆人抬头看见这诡异的一幕，嘈杂声讨论声一窝蜂围堵上来。
“吸血鬼就是吸血鬼，一百年了，除了换个人爱还有什么值得称赞的。”奥吉尔急火攻心，说话逻辑打了水漂。
“主人。”一旁执事上前，神色异常。
“有事快说。”
“刚才掘墓人又来过了，挖走了十几具祭品。”
奥吉尔觉得执事疯了，他亲眼看见了那人逃走，何必再次上报。
执事低着头，继续道：“这次我躲在大雾里，看见了掘墓人的样子，金色短发，红眼睛，皮肤惨白至极。”
奥吉尔眼角一皱，“金色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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