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学的手续办得很快，仿佛大学急于抹去这个不光彩的印记。艾玛彻底告别了校园生活，将全部精力投入到照顾顾良的日常琐碎中。日子像一潭死水，除了顾良偶尔复诊带来的短暂外出，两人几乎与外界隔绝。
然而，外界却并未将他们遗忘。
一天下午，门铃罕见地响了。艾玛正在厨房熬药，满屋都是苦涩的中药味。她擦了擦手，有些疑惑地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个高大阳光的男生，穿着时兴的夹克衫，手里拎着一网兜水果，是阿烈。
“艾玛同学，你好。”阿烈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笑容，“听说顾良同学出院了，一直想来探望，今天正好有空。”
艾玛愣了一下。她对阿烈印象不深，只隐约记得他是顾良的室友，开学时似乎对顾良格外热情。此刻，面对外人的来访，她下意识地感到抗拒和一丝不安。顾良现在的情况，不适合见客。
“他……需要静养，不太方便。”艾玛试图婉拒，身体挡在门口。
“我就看看他，说两句话就走，不打扰他休息。”阿烈的笑容很诚恳，语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目光越过艾玛的肩膀，试图往屋里看。
就在这时，卧室的门轻轻响动，顾良穿着单薄的睡衣，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客厅门口。他似乎是被门铃声惊动，脸色依旧苍白，眼神怯怯地望过来，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顾良！”阿烈眼睛一亮，立刻提高音量，语气充满了熟稔的热情，“你看起来气色好多了！我和班里同学都很担心你！”
顾良看着阿烈，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眼神里有一丝茫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对于“外界”信息的微弱好奇。他被困在这方寸之地太久了，每天面对的是艾玛赎罪般的沉默和满屋的药味。阿烈的出现，像在死水里投下了一颗小石子，哪怕这涟漪微不足道，也终究是打破了凝滞的空气。
艾玛看到顾良的反应，到嘴边的逐客令又咽了回去。她不能让顾良完全与世隔绝，也许……适当的、可控的接触，对他有好处？这种想法里，也掺杂着她自己不愿承认的、一丝想要暂时摆脱沉重气氛的渴望。
“那……进来坐会儿吧，别太久。”艾玛侧身让开，语气勉强。
阿烈如愿以偿地进了屋。他自来熟地将水果放在桌上，然后很自然地在顾良身边的沙发坐下，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学校里的趣事：哪个老师讲课闹了笑话，运动会谁得了第一，文学社最近在讨论什么新思潮……他刻意避开了任何可能引发不快的话题，语言风趣，绘声绘色。
顾良安静地听着，大部分时间只是垂着眼睫，但偶尔，在阿烈讲到某个特别有意思的细节时，他的嘴角会几不可察地牵动一下，或者抬起眼帘，看阿烈一眼。这对于长期处于麻木状态的他来说，已经是难得的反应了。
艾玛在一旁倒水，默默观察着。看到顾良细微的反应，她心里松了口气，但同时又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涩意。她照顾顾良这么久，费尽心力，却很少能看到他这样的松动。而这个外人，仅仅凭借几句轻松的闲聊，似乎就轻易做到了。她那份沉重的、建立在愧疚之上的守护，在阿烈带来的鲜活气息面前，显得如此笨拙而又……令人窒息。
阿烈很懂得分寸，坐了约莫二十分钟，便起身告辞。临走前，他拍了拍顾良的肩膀，语气真诚地说：“顾良，好好养着，什么都别想。有啥需要帮忙的，或者想找人聊聊天，随时让艾玛同学告诉我，我宿舍楼离这儿不远。” 他的目光在顾良脸上停留片刻，带着一种过分的关切。
送走阿烈，屋里恢复了沉寂，但那潭死水似乎被搅动了。顾良没有立刻回卧室，而是在沙发上又坐了一会儿，眼神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他……好像挺关心你的。”艾玛收拾着水杯，状似无意地说了一句。
顾良轻轻“嗯”了一声，没再多言。但这声回应，比起往日死寂的沉默，已多了些许活气。
从那天起，阿烈开始了频繁的“探望”。他总是能找到合适的理由：带来课堂笔记的复印件（尽管顾良休学了），分享新买的文学杂志，甚至只是路过顺便来看看。每次停留的时间都不长，但带来的“外部世界”的气息，却一点点渗透进这间压抑的小屋。
艾玛内心的矛盾日益加剧。一方面，她确实看到阿烈的出现让顾良有了一丝活气，哪怕很微弱。另一方面，阿烈那种过分的热情和看向顾良时那种专注的眼神，总让她心里隐隐发毛，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那眼神，不像普通的同学关怀，里面掺杂着一种她无法定义的、近乎贪婪的探究欲。她试图提醒自己，也许阿烈只是天性热情，乐于助人。可每当她想开口让阿烈减少来访时，看到顾良那偶尔因为听到校园消息而亮起一瞬的眼神，话就又咽了回去。
她亏欠顾良的太多，任何可能让他“好受一点”的机会，她都不敢轻易剥夺。哪怕这个机会，带着让她不安的气息。
而顾良，在封闭和绝望中，对阿烈带来的短暂“正常”感，产生了一种不自觉的依赖。阿烈代表着那个他无法回去的、看似阳光明媚的普通大学生活，代表着一种他极度渴望却无法拥有的“健康”和“活力”。他甚至开始隐隐期待阿烈的敲门声。在艾玛那里，他感受到的是沉重的爱与负罪；而在阿烈这里，他获得的是一种轻快的、无需回报的关注。这种关注，对于一颗干涸的心来说，是危险的甘泉。
裂缝，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产生。艾玛的愧疚和谨慎，顾良的脆弱和渴望，为阿烈的趁虚而入，铺就了温床。危险的种子，悄然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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