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兰筝没给准话,他的回答是晚点再看情况。
在成年人的社交通用语中,这话就是去不了的意思,不知道程览能不能听懂。
三人走出食堂,张成打了个电话过来,邀请他下午去工作室当模特。
夏兰筝上次答应过了,加上这通电话打得刚巧,于是高高兴兴地下楼拦出租车。
“你搞什么?”楚林川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
他说得含糊,但程览心里清楚:“我就是打算跟他和好,这有什么?”
楚林川抿了下嘴唇:“你们吵架了?”
他们站在电梯口,挡住了进出的补货小推车。于是挪到窗户边,楼下,夏兰筝的身影消失在出租车里。
“不是你想的那样,”程览盯着车辆驶离的方向,随便拨弄几下头发,“就是……你知道的,他有段时间很奇怪。”
这很奇怪——
夏兰筝抚摸遮住眼睛的薄丝巾,一丝光线透进来,只能看见模糊的影子:“这是干什么用的?”
他能感觉张成就站在面前,却没人回答。
从踏入这间工作室开始,夏兰筝周身被不确定性笼罩。
他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墙面长满向上攀爬的绿植和藤蔓,空气潮湿阴冷,像一片雨后的树林。
张成从深棕色小箱子里拿出纱巾,亲手系在夏兰筝眼前,随后让他坐在高出地面的金属架子上。
夏兰筝从没接触过艺术家,疑惑归疑惑,但模特的事是他自己答应的,只好老老实实配合。
然而人在看不见的时候,很多事是不可控的。
“张成,”夏兰筝的手在虚空里抓握几下,声音有些发紧,“我要怎么做?”
面前的男人缓缓靠近,握住夏兰筝发抖的手。
“别怕,”张成看出他的不安,“金属架很牢固。”
夏兰筝张开浅粉色的唇瓣:“我光坐着就好吗?不需要换衣服,或者换姿势?”
张成的目光落在他的嘴角:“嗯,就这样,坐着就好。”
夏兰筝得到肯定答复,松开张成的手,转而握住架框。
碰到金属的一瞬,手中的温度得到对比,他低头惊呼:“张成,你的手好烫。”
张成不由得一愣:“我……创作的时候,体温高,很正常。”
他仰望面前的青年,皮肤细腻光洁,下颌线条清晰,那头长卷发将他衬得像落入凡间的精灵王子。
张成窥到黑色薄纱后迷茫的神情。
和想象中一样完美,让人忍不住想要触碰。
夏兰筝轻易将他纳入朋友的范畴,毫无防备,任由他蒙住自己的眼睛。
可真要算起来,他们认识得并不久,夏兰筝甚至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
怎么会有人像那只小羊一样好哄。
夏兰筝没得到回应,歪着头看来。他在丝巾后眨了下眼睛,试图看清张成的表情。
“害怕吗?”张成点了下他的指尖,很快便放开。
“害怕什么?”夏兰筝想了几秒,指着蒙在脸上的东西,“啊……你说这个?还好,我不怕黑。”
他乖顺地坐着,话说到一半反而安慰起张成。他以为张成害怕麻烦自己,满口没关系之类的话。
张成无声勾了下唇角,轻轻摇了摇头。
楚家竟然把小儿子养成这样,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楚家另外两个少爷可不是善茬。
别人口中的楚家小少爷,和他亲眼所见的有几分出入,可他打听到夏兰筝的过往时没多意外。
他明白,人总是有两面性的。
夏兰筝和他是同一类人。
敲开雕塑坚硬的外壳,内里藏着洁白柔软的棉花。这种莫名的矛盾,是夏兰筝身上最吸引人的地方。
着实有趣。
金属架上缠绕着带有软刺的藤蔓,张成抚摸尖端,指尖被扎得刺痛也没松手。
助理带着推车在门外停下,问他们需不需要茶点。
夏兰筝摇了摇头,张成压抑着兴奋的嗓音说了句不用。
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人,张成直白地看向夏兰筝。
“筝筝,真的不怕吗?”
“其实我小时候怕黑,但是大牛……”夏兰筝自顾自回忆,“但是我哥说,把黑色想象成闭眼的样子,只要我想睁开,天就会亮。”
那天他们不小心被关进仓库,他怕得厉害,大牛一边哆嗦一边安慰他,说得倒是头头是道。
这话他记了好久,虽说是童言无忌,可着实有用。
上辈子他坚持不下去了,就这样安慰自己。
张成听完笑了声:“筝筝,好深奥,我听不懂。”
夏兰筝想起什么,上身低伏,冲朦胧的人影说:“大概意思是,天不会一直黑的,困难也是,总会过去。”
他说完自己也乐了,突然想唱一句“风雨过后总会见彩虹”。
张成听出来他在安慰自己,大概因为不久前那句“画不出来”。
其实他察觉到了,夏兰筝每次都小心翼翼,似乎把他当成了脆弱的流浪艺术家。
张成和他待在一块儿很舒服,喜欢听他说话。
夏兰筝的头发垂落,有几缕扫过张成的耳朵。
他的睫毛顺着回忆滑动,张成从他脸上看见一丝怀念,思绪似乎已经飘远了。
夏兰筝没有在看他。
张成一怔,为什么,他在想谁?
他琢磨对方口中的那声“哥”,以及夏兰筝脸上那种,他从未见过的无比柔软的微笑。
张成回过神时,已经踩上第一层台阶。
他站在上面比夏兰筝高出一截,视线从他毛茸茸的发顶落至眼睛。
花了半个月时间定制的丝巾忽然变得碍眼。
夏兰筝的额头差点抵住张成的肩膀,他愣愣地抬头,不知怎的察觉到一丝微妙的危险。
“怎么了?”他出声问。
睫毛被张成用指尖碰了碰,温度很高,他不敢再眨眼。
“不戴这个了,”张成移开手,伸向他脑后上系紧的结,“我们现在就睁眼。”
张成碰到夏兰筝的侧脸,再往后擦过他的头发,终于摸到丝巾。
夏兰筝整个人埋在他怀里。
触碰到的地方都是柔软的,和他的内里一样温和。
张成下意识放缓动作。
他好像猜错了。
那层坚硬的外壳是他的臆想,在夏兰筝身上压根就不存在。或许事情根本不像外人说的那样,说不定楚家对他根本不好。
夏兰筝是有苦衷的。
突如其来的转变另夏兰筝莫名,他听出张成语气里的不悦,但不明白为什么。
“为什么?”
“嗯?”张成说,“我想看你的眼睛。”
张成身上有股特殊的油墨味儿,也可能是沾了松节油的气味,闻着挺尖锐的。
夏兰筝被这话一憷,感觉张成的话里也带着小刺。
他不确定这架子是否能承受两个成年男人的重量,加上后背悬空,他抓紧了张成的衣服。
他的头埋在张成胸前,后知后觉张成的身量比想象中高大。
一时间他竟有些惊慌,把张成往外推了一把。谁知张成不为所动,反倒抓紧他的手。
夏兰筝向后仰起头,警觉道:“怎么了?”
没得到回复,他被张成收紧的手臂环抱,那股松节油的味儿变得极具侵略性,令他不安地挣扎起来。
张成这才有了动作。
眼前的丝巾滑落,突如其来的光亮令夏兰筝眯了眯眼睛。
视线渐渐聚焦,张成替他揉了下眼尾:“对不起,可以了。”
他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他的眼睛,夏兰筝看清了他眼下的泪痣。
张成跳下去,自顾自地问:“我想画你的手,可以吗,筝筝?”
夏兰筝把手摊开,放在膝盖上。他的神经依旧紧绷着,刚才的肢体接触令他悄悄竖起汗毛。
张成把画布移近,将水放在夏兰筝伸手能拿到的地方。
他又问了一次:“可以吗?”
夏兰筝摸了摸胳膊,往房门处看了眼。
张成的助理还在不远处,可能是在打电话,交谈声断断续续地传进来。
夏兰筝的身体放松了些:“可以,你画吧。”
画室里只剩毛刷和画布摩擦的声音,张成放了首慢歌,夏兰筝听得昏昏欲睡。
他强撑精神打量身处的空间,墙上的绿植长势喜人,拼命向上攀爬呼吸,自由的空气。
这和张成给他带来的感觉截然相反,不知道怎么形容,总之张成身上自带一种颓丧感。
虽然暗自揣测别人不太礼貌,但张成像阴天浅海的颜色。
“从窗外钻进来的,”张成说,“本来只是,一点,没想到长这么多。助理,吓了一跳。”
夏兰筝能想象到那个画面,他跟张成的助理打过照面,是个说话很有意思的人。
张成上前拿起矿泉水,调整吸管角度,喂到夏兰筝嘴边。
夏兰筝躲了一下:“我自己来。”
他探头过去,接过吸管,水在吸管里流动。张成随着夏兰筝吞咽的频率,滚了滚喉结。
夏兰筝喝完松开唇:“你养的绿植,很漂亮。”
张成弯起眼睛:“你学我说话。”
夏兰筝没回这话:“不打扰你了,你继续。”
张成重新拿起毛刷,忽然问:“筝筝,你讨厌别人骗你吗?”
夏兰筝想也没想:“讨厌,我不喜欢。”
张成的手顿了顿,视线略过画布边缘,悄悄投去一眼。
夏兰筝完全没留意。画笔的声音就是最好的助眠音,思绪又飘远了,他靠在架子上歪头阖上眼。
不知过了多久,“叮咚”一声,夏兰筝被手机提示音惊醒。
他睁眼发现自己窝在沙发上,身上盖着一件张成的外套。消息是程览发来的。
「程览:筝筝,你什么时候来?」
夏兰筝没急着回,感情程览真没听懂他的潜台词。
他转了转脑袋,在另一侧沙发上找到熟睡的张成。
夏兰筝悄悄靠近,在沙发边停下。张成身上什么都没搭,睡得不太安稳,眉毛紧锁。
伸手推了推张成的胳膊,他的眉心动了动没有睁眼。
低头看了会儿,夏兰筝终于察觉不对。
“张成,”夏兰筝的掌心覆在张成的额头上,摸到一手滚烫,“张成,别睡了!你发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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