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熙将手边的小盏递了过去,摆出一副“你算吧,我看着”的样子。
人的快乐总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迫害程延让他感到万分愉悦,顿时腰不酸了腿不疼了,就连疲惫也插上翅膀飞走了。
当然,在心里暗爽就足够了,他不会把这些东西写在脸上。
顶着主公“慈祥”的目光,程延只得硬着头皮,用指尖蘸着水开始计算。
虽然早下定了决心要孜孜不倦地学习,绝不负主公厚望,但坚定是真得坚定,害怕也是真得害怕。
他一连算了一个时辰,直算得头脑晕眩,眼睛昏花,不知今夕何年。最后颤颤巍巍地将算出的结果写在了竹简上,心惊胆战地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曾在战场上被射了个对穿都没流过一滴眼泪的一米八大汉,差点被这一道小小的数学题给弄得“哇”得一声哭出来。
经过前几天的特训,程延的算术能力得到了不小的提升,至少解题思路没什么问题。
对各个步骤烂都熟于心的虞熙检查了一遍,纠正了三个计算错误后,这题就算是过去了。
看着对方仿佛获得了新生的表情,虞熙也是好笑:“谦臣以为,决断是否放流民入城,最关键的步骤就是计算吗?”
程延登时挺直了身子,果断地摇了摇头:“并非如此。”
被主公用各种花样耍了无数次的他,就算是再愚蠢也摸到了些许套路。主公这种发问语气,他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肯定有问题。
陡然理直气壮起来的程延让虞熙有些不适应,但无论如何,这种转变总是好事——这家伙终于记起来自己还有脑子了!
他欣慰地点点头,颇有种“我家有儿初长成”的愉悦感,接着继续问道:“那依你之见,关键应在于何处?”
程延眉头紧锁,沉思一阵,身上威猛的气势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散了个干净,眼巴巴地望向他:“末将、末将实在不知,请主公解惑。”
“……”
有十九年学生经验的虞熙,一瞬间就明白了他之前是怎么找到正确答案的,恨得牙痒痒,他还以为谦臣终于开窍了呢!
不过换个角度想想,他现在都学会揣摩人心、投机取巧了,跟以前相比也算是有那么一点点的进步。
就是进步的方向有点歪。
问题不大,问题不大,总比没有变化强。
虞熙把自己安慰好了,这才给他慢慢讲解:“在我看来,最关键的,莫过于我刚才写给你的那些数字。只有掌握了这些,才能据此进行计算,继而做出合理决策。”
“军中虽设主簿管理文书账目,但身为主将,你亦须知晓钱粮状况,否则他人瞒报作假,贪污军费,你又如何能治好军?”
算不清账的主将很容易被糊弄,除非手下全是圣人,否则迟早得出问题。
程延正襟危坐,听得异常认真,决定回去就立马亲自算算军中的账目。
说完了这些,虞熙就开始跟他解释昨日在陈裕府中商谈的事情,从头到尾把对话顺了一遍,着重解说当时没有直白表述出来的部分。
他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只是记得大概过程,但毕竟是谈话的主角之一,基本要点都能把握得住,一边讲解,一边提笔在竹简上做简要的记录。
写下来的这些是专门留着给他自己看的,每次复盘这些重要谈话,他都会习惯性地列出一二三点来,方便日后回顾。
竹简不比纸张,一卷竹简能写下的字极为有限,为了提高利用率,写在竹简上的内容都非常精炼。甚至有时口头上二十几个字说完的事情,写到笔下能精简到四五个字。
除了像檄文一类要考虑传播度,有时会适当地白话一些,方便群众理解,其余的皆深刻贯彻“浓缩就是精华”的原则,没有足够的知识储备根本读不下去。
就连他也是凭着原主的底子,在书房里整整泡了几天,不知看了多少书,才熟练地掌握了这个技能。
像程度那样啰里啰嗦一大堆的,多半是文字功底不到家。
列着列着,虞熙手下一顿,好像发现了什么,忽然住了声,连忙从头看了一遍自己整理出来的内容。
程延见他似有所得,没敢出声打扰,一动不动地跪坐在桌案的另一边。
“原来如此,公台啊……”
虞熙哑然失笑,他提议改革税制的时候,陈裕答应得倒是挺快,之后看似依旧是自己把握谈话的节奏,其实陈大佬才是控场的那个,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急躁给压了下去。
这是希望他一步一步慢慢来,不要着急,又怕年轻人做事爱上头,被亲近之人否定又容易受挫,直接劝阻反倒不美,这才出此下策。
如果不是他今天抽丝剥茧地分析,恐怕还要跟陈裕多谈几次,才能明白对方的良苦用心。而那时他的热情随着时间经过肯定会降下去不少,不会被情绪左右了思维。
还好他一有空就仔细琢磨这些谜语人的话,否则还真发现不了这个隐藏的小彩蛋。
“主公?”程延没听明白这没头没尾的一声感慨是什么意思,疑惑地看过来。
“无事。”虞熙笑道,“只是忽然觉得,公台说话怎么总爱整这么多弯弯绕绕,有事直说不好吗?”
程延深有同感地连连点头,暗自腹诽主公你说话不也一样么,总是说个开头让人猜结尾。
浑然不知自己在臣下心中已经成了“五十步笑百步”的典范,虞熙简单地收了尾,将自己用来做记录的竹简卷了卷,妥帖地放在书架上。
“对了,近些日子须往邺城送粮,有劳谦臣带你手下骑兵走一趟,我再给你一千人手,应足以应付突发状况。”
作为程度的儿子,又是平城唯一一个不用操心防务的将军,他的身份再合适不过了。
程延起身抱拳,面带激动之色:“末将领命!”
近一千五百人啊,他还从没单独领过这么多兵!
虞熙挥挥手,示意他坐下:“回去把路途中损耗的粮草算清楚了,呈一份送过来。”
忽然回忆起被数学支配的恐惧,程延的面颊抽搐了一下。主公有命,他作为臣下从来没有拒绝的余地,自然诺诺应是。
有流民通常也会有流匪,虽说是在渝州境内行军,但并非全无风险。大概是因为程延给他留下了太多不靠谱的印象,虞熙总觉得不够保险,打算派个人给他打打下手。
安排个笨点儿的,他怕两个憨憨发挥出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最后一起折在路上;安排个聪明点儿的,又担心程延被人家耍得团团转,被卖到西伯利亚还要给人家数钱。
将平城官吏的名字在脑中过了一遍,他终于艰难地决定了人选,提笔写了一封信交给程延:“淮州动乱,恐有流匪至此,即使在渝州境内,你亦不能放松警惕。我叫郑少家主郑奇随你同行,你们二人一道,应该万无一失了。”
“是。”
他认真地嘱咐道:“谦臣且记好了,一山不容二虎,一军不容二将。你才是军中主将,行军在外,军中一切事务皆要由你自断。你可以参考他的意见,但勿要被他左右。”
程延将主公的话一字不落地记了下来:“末将知晓了,请主公放心。”
虞熙想了想,似乎没什么其他事情需要注意了,便不再多说:“一路小心,去罢。”
“是,末将告退。”程延心中一暖,郑重地行了一礼,就拿着主公的手书去寻郑奇了。
彼时的郑奇正在抄录文书给各处送过去,忙得不可开交,胳膊都快要写断了。
他手下原本只有一名小吏,却要负责整个平城的文书工作,为了不出差错,每天鸡鸣时就赶到官府,晚上还要挑灯夜战,笔都写废了好几只。
其他部门的缺额多少都得到了补录,唯独他这里好似被遗忘了一般,一直都没有任何动静。
郑奇生怕主公和陈功曹是别有用心,等着他出差错后借机整顿郑家,丝毫不敢懈怠,每日兢兢业业地工作,人都瘦了好几斤。
后来实在是干不动了,他便使出浑身解数到处周转,终于是暗戳戳地从同僚手下讨到了三个人补到自己这里,这才没发生猝死在工作岗位上的惨剧。
听闻程小将军来访,郑奇连忙放了了手里的活计,忐忑不安但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不知程小将军有何要事,请恕我公务缠身,未能提早相迎。”
程延听到“程小将军”四个字就眉头一挑,握紧了拳头,竭力控制自己的脾气。
主公自然是想怎么叫就怎么叫,陈功曹这么叫也就算了,刘宗和罗蹇大他一辈这么叫他也忍了。
你他娘的跟老子同辈,又不是老子顶头上司,为什么也学他们,爱在将军前加个“小”字?
郑奇是多么会察言观色的人啊,一看程延的表情就暗道不妙,却想不明白自己哪里得罪了人,霎时间冷汗就泅湿了亵衣。
露在外面的右手尚且如常,藏在袖中的左手却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小幅颤抖。
程延丝毫不知自己给了人家造成了多大的压力,将一直拿在手中的竹简递了过去:“此为主公手书。”
郑奇心头一紧,尽量面色自如地双手恭敬接过,见程小将军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只得道了声告罪,当着他的面开始查看。
一刻钟之后,他放下了竹简,恍然大悟。
主公遣他随程小将军带领一千五百兵马,前往邺城运送粮草,以助程将军安置流民。
只是跟着走一趟吗?
显然不可能这般简单。在渝州境内行军,程小将军一人足以,何必多他一个?
郑奇凭借着自己满分的阅读理解能力,立刻就明白了主公想要表达的意思。
这分明是在暗示他啊!
我看有读者问更新时间的事情,就在这里统一说下吧。周内应该能保持双日更,周末不出意外能保持日更,只要学校那边没事的话,更新一般不会被打断。期中考和期末考的时候,要是断几天的话我会请假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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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迫害成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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